夫子庙

【铺子小，只摆了三张桌子几把椅子，我正低头收着碗筷，身上穿了件身粉红素绒的绣花小袄，下头是菱格纹的襦裙，因怕弄脏了好衣裳，外头还罩了件棉布围裙，耳里听了唤，也没抬头，只脆生生应一句】

嗳~~~就来~~~您随意坐咧

【把碗筷搁进水桶里，我忙又到了爹爹边上候着，他正舀了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出来，我抢先端过来，也好让他多歇一会儿】

【自打二姐上月出嫁，我便缠着爹爹要跟出来摆摊，这门祖祖辈辈的营生我满心地想要接过来，何况家传除了这豆腐脑还有些做斋菜的手艺，如今家里不富裕，往后我还想要发扬光大呢】

【刚出炉的豆花实在滚烫，我端着走了几步直烫得拿不住，最后一步就踏得着急了，往他面前“哐”一声搁下碗，手指头急忙忙捏上了耳垂，嘴里“嘶嘶”地叫唤几声，又道】

热乎乎的豆腐花咧，客官您请~~~~

【话还没说完，最后一个字噎在了喉咙里，桌上那青花边的白瓷海碗边淌着豆腐脑，桌上还撒了好些，都是我刚才着急忙摔的】

【我知道又犯了错儿了，可这会儿且顾不得，忙抬起头，睁大了双眼看着他】

【他眼底有让人微醺的暖流，我不由自主地随他视线看向他掌心，又本能的探手过去，想要冰一冰指尖的灼热】

【那只手掌心宽大手指修长，给人感觉十分可靠，我心里想着，呀，他一只手就能将我十个指头都裹在里头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可来不及了呀，我的指尖已按在那霜冻之上，落在了他掌心中央】

【于是指尖那股灼热轰得一下冲上了头，我倏地缩回手，好似那霜冻比刚才那碗豆腐脑还烫，烫得我脸颊都染了飞红】

长得....

【“一表人才”四个字险些说漏出来，我硬生生改口】

也不怎么样，莫非还是个登徒子

【爹爹正在和几个客人嚼咱家那些陈年烂谷子的老皇历，幸好没往这头看，我暗啐一声自己莫不是中了蛊，又狠狠瞪他一眼】

【其实豆腐脑撒了好些在桌上，他却没怪罪，若无其事地端起剩下的半碗就吃，跟着爹爹摆摊这些日子见多了锱铢必较的小气鬼，遇到像他这样不计较的，很难叫人不心生好感】

【可方才骂了他，哪儿好意思转脸就去承他好意，伸手到桌下想要自己掰一块下来，咦？怎么掰不断...不甘心，再使劲，还是纹丝不动，就这么在他桌边暗自鼓捣着，引得他都放下碗看过来了，我还是没掰下来】

【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他目光清澈，像盛着一汪星海，眼神里还带着笑意，如同那一闪一闪的星星，让人看一眼还想再看一眼，我面上又是一热，忙扭身走了】

【片刻又回转来，往他桌上搁了个辣碟】

能吃辣吗？自家熬的辣子，可香啦，尝尝

【搁下碟子的时候若无其事地把桌上那块霜冻捏进了手里，这才高兴了，甜滋滋地好像握了一块糖】

【一双眼满含期待看着他，可他没动弹，刚听他张口说了一个“这”字，边上那桌有一人闹腾起来，嚷嚷道】

温小娘子也忒偏心了，这辣子怎么只给他不给我？莫不是看他长得俊俏，小娘子起了春心，嘿嘿嘿

【我面上登时变了颜色，一回头把手上的抹布摔了过去，一叉腰】

何老六！你嘴里胡吣什么呢，再敢说一个字，我立马过去撕了它，给你积积德！

【那何老六年纪不大，平日里惯会偷鸡摸狗，不招人待见，可爹爹总说乡里乡亲的不要与他计较，今日他竟敢在嘴上占我便宜，当我是好欺负的！我腾腾两步杀到他桌边，一伸手把他那碗豆腐脑抽走】

上个月的钱还赊着呢，今儿又来，惯的你！明儿我就去找你老娘，把你家那只老母鸡抱回来抵账！

【那何老六虽然不学无术，但是个孝子，听了这话忙要服软，我扭身不理他，爹爹又上来打圆场，我的视线只越过爹爹去看那个坐在邻桌的人，等他看过来，我又偏了头】

【旁人都以为我脸上红彤彤是气的，只有我知道，这是被人戳破了心事，羞的】

【见那人起身离开，张口想唤住他，可一来没什么由头，二来刚闹了这一出到底不好意思再与他攀谈】

【撇开众人往这桌来，桌上孤零零一个白瓷海碗，伸手去收拾，才发现掌心湿漉漉的，原是那霜冻化成了水，于是心里头也觉得几分空落】

【端起碗搁到水桶里浸着，又给炉灶添了把柴，正低头做事，前头杀气腾腾过来四五条大汉，是沿路寻人来的，嘴里问分明就是刚才那人】

【那何老六来不及逃脱，被个彪壮大汉拎起领口问话，抖如筛糠地要指明方向，我从灶台后跳出来，娇声呵斥】

嚷嚷什么！你们是什么人，就是官差老爷当街拿人，还得有腰牌为证哪！

【爹爹吓得脸色发白，一把按住我，手里举的勺子“哐”一声落地，却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那些大汉骂骂咧咧掀翻了铺子里的桌椅，那些个杯壶盘碗乒乒乓乓摔了个粉碎，我急得捡了灶台下的柴火就要上去拼命】

来人呀！没王法了！打劫杀人了呀~~~~~！

【这一眨眼的工夫铺子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人，都是多少年的乡亲，纵使不敢上前帮忙，也已经有机灵的奔地飞快去找巡捕，我嘴里喊得声嘶力竭，人却被爹爹死死拉着】

【爹爹一手拽着我一手指了西边儿，告罪说“各位好汉息怒，小孩儿家的不懂事儿，是有这么个人，往那条山路去了，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了”我一听这话，且不说方向不对时辰也不对，于是心里的石头扑通放下了，脸上却是又气又急】

爹爹做什么告诉他们，那个大哥哥看着是好人，哪像他们这些凶巴巴的

【那领头的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眼，扭头说了声“追”，于是几个壮汉都跟上去蹿入了山道，待他们前脚走，我们连东西也及不收拾，急急忙忙关了铺子避风头去了】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