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

——开——

【早春夜色分外明净，当中明月高悬层层横云皆是清透布在夜色之中，坐在屋顶上抬睫瞧时仿佛夜幕就在眼前，垂下晃荡的两条腿更似踏着夜风，如临天际。】

【这是秦淮河边最高的楼阁，底下灯海游游，却不比此地看到的明月清辉半分动人。这个位置极好也极难到达，故而可以放放心心畅饮美酒，再不怕师父一脸微笑地陡然出现。一想到师父便是心下一冷，连连灌了好几口酒来压惊。】

【转眸望时一抹白影印入眼底，眨眨眼不甚清明，却勉强可看清那的确是个人，虽然难判远近，却绝是站在屋顶。仰颈酒液入喉，低声一叹】

唉唉唉，扰人清净。

【畅游中原数载皆是乐在其中，若要说最最厌恶的便是酸不拉几的文人浪子，途中若是偶遇定会不胜其烦。正比如此时月明风清正是心情大好，遇上一个踏屋顶抢地盘的不说，偏偏还满口跑文辞一阵酸风，幸得声色低沉勉强悦耳，才只是眉心一蹙】

你方才没听清我说的话？

【将壶中残酒仰颈饮尽，指尖抹去唇畔酒渍。侧眸转与他，水眸一挑几分盈盈醉意，放缓了语速】

我说——扰——人——清——净——

【话音一落只预备不再理他，若他再不知好歹出手打发了便是。探手要再取酒却摸了个空，撇撇嘴，又转头看向他，眯眸】

唔……打个商量，酒过来，你下去。

【数声低笑在夜色中清冷动人，若这人没有自作主张坐过来，倒还是有几分顺眼。双眸一阖分外不耐的模样，眼不见为净，酒到手才最重要。白净的掌心摊在他跟前】

看在酒的份上允你留下来，但可说好了。但凡你多说一句酸话，我就把你踹下去闻脂粉臭。

【酒壶入手方才掀睫看他一眼，仰颈入喉，抿唇眯眸餍足模样】

名字酸了些，酒倒不错。

【这人似是不觉打搅清净，不过他霸道二字颇对胃口，长眉一挑几分兴味，轻哼一声】

这“霸道”你也受用得很。

【素来虽擅逞口舌之利，不外乎是逼走他人，又或是挑起一端祸事，到极少见到这样被抢酒占理还满面笑容的人，看来这人不单单是酸，还很懂得让人如何甜。】

【被他后话挑起兴致，原本想说他师兄妹二人都奇怪，转念想到团子，唇边不觉绽开数分笑色，声线自也柔和几分，浸着浅浅醉意】

你师妹对你很好。

【耳畔话语未听进几分，师父此行多半是要带自己回中原，在此处也不过是浮光一驻，什么有朝一日都是难得实现的后话，故并未再语。】

【壶中酒液又是一饮而尽，算算时候亦差不多，此时微醺回去时正好醒个大半。站起身来一个舒服的懒腰】

多谢你的款待啦，后会无期！

【前行数步自屋檐处一跃而下，掠身而离。】

——建元八年 夏——

【原本这一路踏歌纵酒好不痛快，收到师父书函却又不得不再返荆湖。抵达时正是入夜时分，途经秦淮河时却见此处热闹非凡不比往常，打听得知原是一艘赌舫今日开张，立时将来此目的抛之脑后，踏入前却不忘留下与团子的特制暗记。】

【自禹城一赌获得“散财仙子”之名后便是十赌九输，偏偏从来自信满满让人难揣，若非船上有相熟赌客大笑“散财仙子”之名，只这气势便又要唬住许多人。】

【数轮下来又是囊中空空，懊恼之时才想起来那暗记之事，提气疾行踏出赌舫，果真看到船头一只气得发黑的团子。几步上去要拍他脑袋，眼底盛满笑意甚是谄媚】

师弟等了多久了？此处风景好不好？

【不知他何时寻来，但只要想到他想进赌舫找人偏偏又不敢的纠结模样，一阵开怀险些笑出声来，强自压下了，眉眼弯弯道】

你没有看见师姐进赌舫对不对？

【最怕便是团子把自己在中原的壮举告诉师父，于是背着师父在他跟前掩面痛哭泣不成声，一直演到他烦心答应绝口不提之时。此时他这般无奈答话，应是那一唱三叹花腔似的哭法仍有余威。一时自得，将他的发顶揉乱，展唇赞道】

团子你真是善解人意知情知趣。

【被师父打断旅途虽有忿忿，但好歹回来还有一只团子可以蹂躏，如此想来倒也不算太坏。蹲下身子来同他平视，偏头碎碎道】

你可知师父找我回来什么事？莫不是要抓我回关外？若是我回去还好，只是可惜你小小年纪还没看够这中原风光事物人情又要回去勤学苦修更要整日面对我，面对我还好，只是可惜你小小年纪就要整日面对师父那张……唉中原那种病怎么说的来着？摊面？啊不对，面瘫……

【将他话中无奈听得清清楚楚，眼波微转拉下脸来，垂睫时遮出一片阴翳分外低落的模样，指尖又将他发丝梳顺了，出声亦是低慢】

你自然不愿意跟着师姐了……

【从拂云到中原，若非万不得已，师父不会将团子托付给自己，如今看来他这桩旧事定然有些棘手。面上哀哀切切，心下却思忖如何能安顿团子又能照应师父。】

【袖间微动，正对上团子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眨巴眨巴间像极关外的动人星辰。一手遮住他双眼一手遮住自己的，哀道】

别别别……别这么看着我——

【团子自小便是一张冷清严肃的脸，此时突然大放异彩实在是被戳中心窝。心下盘算些许，松开手道】

回去可以，必须同我一道。

【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也止不住开怀，聆到后言又是一怔】

你可知那人身份？他又为何莫名其妙要跟你一个小团子去北疆？

【一时警醒，团子从小长在拂云不识人事，行事难免天真。长眉一挑，伸手又捏他脸颊】

师父师姐怎么教你的？

【瞧着他分外着急的模样，担忧有之更多是心软。团子自小乖巧非常，已比寻常孩童少了许多乐趣，难得碰到一件他如此热衷的事。思忖片时开口道】

好坏并非一时分得清，他片面之词和故意为之自然能骗到你。

【看他脸色愈是失望难过，话锋一转展颜逗他道】

不过倒也不怕，师姐我便是一等一的恶霸坏蛋，总不会还有比我更无赖的人。

【话虽如此，却仍不放心那人来路。原本打算安抚下团子便去一探深浅，谁知他主动提出，倒也爽快应下】

甚好甚好。

【此时夜色已深，水风寒寒，自不打算让团子多呆。定下时间去处便同他一道下船上岸。】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