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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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四年夏

【未时末，绯烟抱着琴上了小船，和她一起的还有媚香楼十几个姑娘，有客亲自到楼中挑了人，要她们去秦淮河上献艺。离了桃叶渡出了丹阳郡，小船行到秦淮河，众人又上了一艘画舫，绯烟抱着琴，行动起来有些费力，好在有冰玉拉了她一把，若是不小心掉进水里，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救她呢】

【今夜献艺的主角是冰玉，绯烟坐在角落，一心一意弹她的琴。领他们过来的男子说，今夜的客人十分重要，千万小心。冰玉舞罢一曲，退下更衣，很快有青叶接上，绯烟的琴却是不能停的，所幸两支舞都是柔媚舒缓的，她也还能适应。可等冰玉更衣回来，手中却多了一柄长剑，绯烟与冰玉一向交好，却不知她竟有这样的本事，脱去了原本的柔美温婉，出剑动作干净利落，绯烟只是小小的吃惊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却一下子没跟上，生生弹错了一个音】

【手上动作不停，绯烟小心的抬头扫了一圈座上宾客，好像没有人留意到方才的小失误，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身边的姐妹都放下手中乐器，躬身退下，连场中的冰玉也收了长剑一同出了船舱，独留绯烟一人仍在弹奏，蹙眉抬首，隔着纱帘看到场中宾客亦只剩一人。绯烟心中隐隐有了点影子，却无暇深想，只将全部精力集中在琴上，不敢再有半点差错】

【一曲罢，座上人仍未发话，绯烟咬唇，并未换曲，拨动琴弦弹的仍是冰玉舞剑时那一曲。舱中只有绯烟的琴声，那人一直不开口，绯烟愈发紧张，终于听得一声高音，乐声戛然而止，绯烟看着断了的琴弦，一时反应不过来。右手食指被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很快有血渗出来，在嫩白的指尖分外刺眼】

【绯烟感觉不到指尖的疼，有冷汗自额角滑落，绯烟起身离座，站在纱帘后向人福身，却连话都说不出，低着头不发一语】

【十二岁前，绯烟学的是端茶送水伺候姑娘，十二岁后，绯烟学的是乐器歌舞服侍男人，弹奏时断了琴弦这样的事实在是从来都没有过。指尖的伤口本就不深，血已经止住，绯烟的手又收进袖子里，拇指摩挲着那道浅浅的印，下一刻却被迫抬起了头，她终于真正看清了他的脸，以及唇边的冷笑】

【两个人离的很近，绯烟忽然就不紧张了，这两年到底不是白过的。绯烟看起来依然有些紧张，心却已经放下来了，看着男子的眼睛，绯烟勾唇露出最合适的笑】

奴家绯烟

【船舱里又静下来，绯烟咬着唇不知道说什么好，看他拨了两下琴弦，绯烟的神色显得有些遗憾】

琴弦已断，不能再为公子弹奏了

【不能弹琴还能跳舞，可是绯烟的舞比不上青叶更比不上冰玉，两人在她之前已经舞过，现在她再舞，实在很没意思】

【错在她，绯烟再次低头】

奴家领罚

【绯烟对自己的酒量很有信心，尽管第一次沾酒时，她被辛辣的液体呛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矮身屈膝拿起琴案上的杯，绯烟微微偏过身子，留一个侧影给男子，举杯就唇仰首饮尽，每一个动作都被刻意放慢，整个人更柔和几分。唇上的胭脂在瓷白的杯沿印下一抹艳色，绯烟手腕轻转，将空杯展示给他看】

一杯，可能抵过绯烟的过失？

【腰抵上桌沿，手中瓷杯落地滚出好远并未摔碎，绯烟将惊呼压在喉间，仍旧对着近在眼前的男子笑，眼神清明。酒壶微倾，绯烟被迫启唇，初时尚好，男子却始终没有停手的意思，绯烟终于咳嗽起来，酒顺着唇角流向颈间】

【绯烟的腰硌的有些疼，浑身酒气更让她难受，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水雾…门忽然被打开，绯烟从男子的禁锢里解脱出来，拿帕子擦干唇边的酒，绯烟的心情有点复杂，她想起昨天夜里，她去李府的晚宴弹琴助兴，回来后秦妈妈手里的团扇扫过她披散在肩头的发】

“绯烟啊，你也有十七了，也到了该‘梳头’的时候了，三日后是个不错的日子…”

【她还有两天，两天，能改变什么呢？绯烟不知道自己这身子能值多少银子，她只知道，秦妈妈不会让她这样不明不白的卖了身。许是真的喝多了酒，绯烟头脑一热，差一点就要跪下去，然而要出口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吞回了肚子里，绯烟只是福了福身】

奴家告退

【她能求他什么呢？买了她么，太荒唐了…】

【到了秦淮河上，停留一两日也是意料之中，明日就是秦妈妈说的“好日子”了，绯烟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什么念头都没有。若说当初还有什么妄念，如今可真算是断了个干净，绯烟想她的命是一早就注定的，“梳头”这种事总有一天要面对，早一些晚一些又能如何】

【舱门挂起花灯，有小丫头来传话，说有贵客邀绯烟叙话。所谓贵客，大约就是出手阔绰的公子，绯烟抱着琵琶跟小丫头去了厢房。推门进去便看到有人一身蓝衣手执酒盏，绯烟唇边的笑瞬间真实许多，小丫头躬身退下，绯烟走过去作势福身】

公子许久不来，奴家都要害上相思病了…

【当年偶然与眼前人相识，相交不长却也有几分真感情，一别两年，她倒是温柔不少】

【绯烟失笑，轻咳一声，眼角眉梢更多了几分娇媚。琵琶放到一边，绯烟直接就往人怀里扑】

快让奴家瞧瞧，公子是不是瘦了

【说着话手已经摸上人腰身，还是和以前一般细，绯烟都要嫉妒了】

这回可不能嫌奴家不亲近了

【坐正了身子，绯烟倒了半杯梨花白，忽然就想起了昨夜沾了满脸满身的酒，眉心一跳随即如常】

我的“好日子”快到了，可真是好日子啊…

【绯烟认识的人不少，真正能说是好友的，除了冰玉，就只剩眼前这一个了。倒满一杯，酒壶搁回原位，绯烟仰首喝了一半】

两年了，已经不短了

【除非是真的命好，赶在还是清倌人的时候被人看中赎身出去，小妾也好舞姬也罢，总强过把这一辈子都耗在青楼楚馆的好。绯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她只能走最不好的那条路】

早晚都有那么一天，以后你再来看我，说不定还得再多花点银子？

【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绯烟很羡慕她，羡慕她有自己学不来的潇洒快意。赎身出去是绯烟一直盼望的，居然真的有可能实现么】

还能…这样吗？

【秦妈妈养了绯烟十几年，这两年绯烟也帮她赚了不少银子，可在秦妈妈眼里，绯烟的身价还应该更高。最近一个月去媚香楼听绯烟弹琴唱曲的客人少了许多，秦妈妈觉得，是时候换一条路了】

这事…怕是不好办

【绯烟张了张嘴，到底没再劝，她终归还是自私的，若能靠着她而有出路，可说是最好的法子了。恩情太重，她该怎么还呢】

罢了罢了，明日事明日再操心好了

【绯烟抢过她手里的杯，重新斟满递到她唇边，捏着嗓子跟她说话】

公子，再喝一杯…

结————

承平四年 夏

【秦妈妈从来都说一不二的人，日子既然选定，便没有更改的余地】

【日落月出，这一刻终于还是到了】

【绯烟坐在面无表情坐在高台之上，前头的轻纱根本挡不住什么，她怀里还抱着那把琵琶，偶尔拨弄两下，然而并没有人在意她要弹什么曲子。价已经喊到三百两，隔着纱帘绯烟看到了坐在角落的云荒，二人约定，若是最后叫价的人看着太说不过去，云荒便会出价。早晚都要跨出这一步，怎么也要迈向一个顺眼的人，若不成，就只能麻烦云荒了】

【喊价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停在了五百两上，绯烟顺着声音看过去，转而向云荒的方向轻轻点头】

【绯烟福身退下，房间已经备好，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屋里点了香，催人情动却不会使人迷乱，绯烟进门盯着案上的小香炉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坐到妆镜前褪下一边衣衫露出左肩，毛笔沾了胭脂在锁骨处画了朵小小的海棠花。第三朵刚画下第一笔时门声响起，绯烟回头，唇边含笑无声邀请】

【绯烟腰侧有一块小小的胎记，形似海棠，许是这个原因，她从小便喜欢海棠花】

【男子身上带着酒气，绯烟一时有些疑惑，这人到底是来寻香的，还是来喝酒的。暖情香慢慢开始起作用，绯烟觉得身子有些热，手里的毛笔又沾了一下胭脂，塞进了已经走到跟前的男子手里】

夜这样长，公子先帮奴家画完这朵海棠可好？

【她终于将那一段痛熬过去，渐渐也能体会到所谓的妙处，沉迷在欲望最深处，他的声音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一滴珠泪从眼角滚落，滑过肌肤隐入发间】

奴家绯烟

【她并不打算询问他的名字，红尘中偶然光临的恩客，知晓姓名有何意义】

【雨收云散，她安静伏在他胸口，心里却盘算着以后的事。这一次是她幸运，下一次，再下一次，她总会遇上不称心的人，到时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