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尾青鸟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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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十年，夏

宛梨城得不到一个结果，澜河也没了踪影，心下虽然奇怪，却记着允诺过身边的人，要将她送回她该去的地方。这对我来说本是顺手而为的事情，却不想星斗更迭，天数骤转，若非苦心钻研先天神数甚久，这一刹那的变化，怕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会忽略过去。这等变化，应于身侧人出口之言有关。

出人意料的是，她再次所言归处非是碧落黄泉，而是赤尾青鸟国。也正是命星所引的那个方向，难道在那里，又有一场机缘？

思如此，却未表现出来，只让对方留于引魂灯中。至于澜河，手中尚有她一滴魔血，她若需要相助，自可通过魔血寻至我的踪影。转道便离开宛梨，一路蹑云纵步，风景飞速略过，不一会儿便至青鸟国。

云气消散，落于地上。这里倒似佛说妙土，参天巨木、玉土千里，若有菩萨诵经传教，引水气东来，降昙花无数，想来便会成为真正的极乐净土了。

因无魔气，便自行褪去羽衣，将之收起。翻掌魂灯现，引其出来。她留在这里显然神情好了不少，正欲开口，忽而一顿，心下骤生古怪。

她为魂体，若就伴他人，理因沾染了几分对方气息。而这等气息，在她出现后竟与四周气息交融，我明明能察觉其古怪，却看不出对方身份，或者说，对方隐气藏匿之能，不亚于我。

却不知是何等人物。

负手而立，神情淡漠如常，不见丝毫畏惧。命转三世，从棋子变为棋者，非是侥幸便成，若无搏杀之念，如何与天争命？

因此，我却不惧。

站立许久，终于有人过来。不，不应说人，应是……魔族。

倒也奇了，我虽收敛一身仙气，理应如凡人一般，这名魔族却是不惧，更无所谓轻贱于我，仿佛我是一个寻常的客人，恭敬有礼，又不失主人家的气度。如此气态，却不知那名主人又是何等人物。

随他们一并进入丛林深处，光影幻化，像是须弥芥子一瞬张开，眼前不再是可称奇貌的青鸟国。亭台楼阁为紫霞玉烟所绕，富贵堂皇，一派风流气象。

却像是人间风貌了。

仍是一张雷打不动的冷漠面孔，在女子离开后，默立花庭间，翻掌观之，仙力游走仍如寻常，虽有一二不适，却也足以自保，便足够了。

而这里……便是机缘所在？

疑问。

心下疑惑，却明白身在他人之地，最好少些自主活动，如此方为尊敬。因而并未展开神识一观四周，以肉眼观察遍野。片刻后，空间抖动，有人迈步而来。

回头看去，却是一张年轻的面孔。但在眼下，谁又敢以面容评估身份呢。

抬手行了一礼，并非是伏低做小，也非是惧怕。要知我曾为相数十载，曾任宗主数百年，曾历经人间事近千载，看多了，便明白一昧桀骜猖狂，可得一时之名，不可得一世荣光。只有名声与实力共存，人们才不会看低你。因而对他之言，便道：“我名萧慎，冒昧来访了，阁下便是此间之主？”

他之气息正如自己在青鸟国中所感知的气息一模一样，若有旁人在此，见他这般雍容气度，只怕会立刻心悦诚服。而我……虽是对主人家的不敬，却不知是否因伤拖累，以我之能，竟难察觉他之底细。

但见他气度泰然，疑惑一扫，罢了，先随他去看看就是。至于往生界的线索，就算此地得不了，澜河那一方应有几分答案。

敛袖颌首，随人同行。不得不说，这次下山，倒是一趟奇妙的旅程。先见仙兽，又有妖精，随后遇见魔族，再然后遇见鬼类。若非洪荒之战后神族早登天梯，也许这世间还能再见到神灵吧。

遵循主人意见，待他先坐，这才落座下来。听闻茶汤一词，沉吟许久，缓言

“主人尚在，我又怎好抉择，还请公仪先生推荐一二吧。”

大约是这一千多年的修行让我成功修身养性，若是以往，在澜河失踪时，我只怕就会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在知道此地有我的机缘时，只怕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冲过来寻找。更别提安安分分坐在此间与人喝茶，但，那都是以前了。

当一腔热血难抵十年饮冰时，当失去多过真正的获得时，人便会沉静下来，随之细细思索过往的事情，寻找缺点，获得优点。如果说这一千多年我做的最好是什么，最好的，就是学会平心静气面对万事万物。

因此在他说起故事时，轻轻地摇了摇头，十分老实交代

“我隐世许久，并不知这番经历。”

随之端起茶盏，也不怕他在此间下毒，低头一抿——

一股甜腻的感觉，像是……冰糖葫芦。

很奇怪，我竟用了这种形容词，但除了这种比喻，我还真想不出别的答案。而那茶汤，顺喉而下，流入体内，却不似其他仙家妙物，恢复伤体。却是凝成了一股气，萦绕在丹田处。

抬了眼，对上其视线，对方仍是微笑着的模样，不见异样，只得颌首。

“好茶。”

他看过来的视线，好似对自己那一句“好茶”显得有些疑问，却并未说出，想来是个不重要的问题。而对于他的问题，我面色不改，似乎早已了然于胸。想来也是，随侍同陌生人回来，作为主人家，总该问上一句，只是他至今才问，应是看出了我对这里并无敌意。

可我在他身上，也并未感觉到敌意。我不知是他真不在意，还是在利益并未冲撞下，才有这般谦谦君子的态度。想得再多，不若一答，便道：“我与她乃是在方丈洲偶遇，方丈洲仙气充裕，对鬼族有大损，我见她魂体不稳，便将之救下。只是后来因一些事情，才至今将其送回。”话至此，一顿，又道：“我以为，先生见我，不会这般好态度。”

—————— 开 ——————

承平十年，秋

成仙多年，时间对于自己来说，早已模糊。而青鸟国内，也是繁花盛开、绿树成荫的模样，这般四季如春的样子，仿佛永远都不会有生死枯荣。若非偶尔一算，怎知晓，于这人间中，已然进秋了。

自那一次初见后，自也知晓那位公仪先生名为公仪四野，他出言挽留，思及那场机缘，与苦求不得的往生界线索，我终是应允，留在了这个地方。对于我的身份，他向外只说是名重要的客人，也不曾拘束我在青鸟国中游走，仿佛对我，是真正的十足放心。

而我，自也如他所想的，除了偶尔的闲逛，便再无其他举措。主宾和谐，皆大欢喜。

但麻烦的是，此间并无疗伤的地方，因此我好了七成的伤只能维持不将之恶化。我并未掩饰，因此作为主人，他想必看得出来，我并不算想象中的强势。就不知他知晓我身上有伤后，态度是否又如以往不变，还是……

暗中谋划呢？

朗日晴空，万里无云天。垂手望着远处那道直泄而下的瀑布，心中所思，面上不表。

早在他过来时，便已察觉到他的踪影，只是望着那瀑布，那瀑布倒是奇异，上方终年虹光不散，自虹光处，有一弯不知何处流淌来的水源呈直线而下，落在下方的水潭中。而水潭中似乎又有生物，是游鱼？或是其他，并未细观，只在对方停下脚步后，才转过身，轻轻颌首。

“公仪先生。”

此言一出，仍是平淡至冷漠的模样。至于他的疑问，稍一思索，此刻说出心中所想，真正合适吗？望着他俊朗面孔，些许停顿后，才道

“先生怎知我有心事？”

我知道我偶尔有一丝难得的走神，是因为寻不到那一份机缘，如今来到机缘所在之地，情绪比之先前自然收敛不少。如今他这么多……哈，倒是个明眼人。

我想我不该犹豫了，玄虚境的势力隐于昆仑山，而不是遍布天下，要想尽快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自然得做一件事——借势。而眼下，就是一个借势的好机会。虽然彼此心知，或是一场交易。

思及此，神情不变，沉声道：“非是不可说，只是说出口，便是有所求了。先生不知，这段时间内，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叫往生界。”

三字出口，心弦微紧，一抿唇，又道：“我要去那里做一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若他答不知，对我来说其实也并无什么损失，只是难免会失意罢了。若他答知……若他答知……我又能怎样呢？自那一夜命局落定时，我活着的意义，非是登仙问道，也非是发扬玄虚，而是那一个绵延了整整千年都不成消失的执念。没有那个人，便不会有如今的萧慎。

所以在听他说出往生界相关时，不再是冷冰冰的模样，出乎意料的，微微笑了下。随之声音平静，毫无所惧。

“我明白。”

杜若说过，往生界是一条线索，并不一定能真正寻到那人消散在天地间的魂魄碎片。可不亲身进入往生界，谁又会知道遇到什么？也许是成功，也许是失败。而我已经失败过太多次了，每一次，都有最重要的人代替我应接死劫，他们是爱人、是师长、是挚友，正是因为这份信任，我才能活到今日都不曾放弃。

异兽如何？修为丧失又如何？这一次，该当我去了，补偿也好，还上那一份因果也罢。只有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

“但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一份执念。如果做不到，不要说问道修仙，我此生都不得安宁。”

我知我心中执念已碍登仙，而登仙者无非要心如止水，让万事万物不萦于心。对玄虚境中人说，我是唯一一个达到登仙境界的境主，这些执念、纠葛、甚至是因果，不应存在于我身上，事实上来说，只要不触及那件事，我做得很好，可我知道，这不过是一场伪装罢了。

我不后悔我如今的选择，就像是他们不后悔为我做下的决定。我隐隐有预感，只有解决了这件事，我才能无牵无挂，为自己而活。

思如此，忽闻他言，神情微怔，似是未曾想到。随之缓缓皱眉，我知他可以帮我，但他帮我，代价又是如何？

并无掩饰，直白相询：“先生所需什么？只要我能办到，定会竭尽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