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洞

——开——

【似乎又是那个梦。院落寂静，空无一人，如这千年的孤寂无人来寻。混入风中消散的似乎还有孩童欢闹嬉戏的声音，她认识那声音，是菩提与无叶。她也是认得这处院落的，菩提的一世孤寂便是由她亲手在这里结束的。其实她已经不记得本是一具傀儡的自己醒来时的事情了，最后记得的，不过是菩提一瞬消散时，眉间镌刻的痕迹。】

【承了菩提与无叶的神识，她倒将他们的一生如抽丝剥茧般丝丝缕缕的刻画入眼。兄妹二字，是血浓于水，却背负终身的枷锁。她向来不疑惑于菩提在捏造她时，为何按得是无叶的模样，也不疑惑菩提将无叶毁于旦夕却又在她身上重现究竟是为了什么。说到底那七情六欲的割舍不过是自欺欺人，否则，那满院的死寂，怎么快要蔓延得将人心都淹没。】

【已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都在梦中一遍一遍的看着他们的过往，袖手旁观，却又深陷局中。纵她想要挽回曾经一切的悔过，那些梦境也不过镜花水月，不由得她左右罢了。说到底，这场梦境留给她的不过是一具永生永世皆为诅咒的身躯罢了。】

【抽离了那些旧事蹉跎，她既不是菩提，更不是无叶。从她醒来的那一刻起，便只是澜河。】

【她醒来的时候，只嗅到了烧灼的气味。抬眸是一片模糊的景色，眉间紧锁，吸气只感到了胸腔内一阵干涩的撕裂痛楚。她没有想到浮游世间也能遇见那些想要取她性命的神族，而她无奈之中退避三舍。她为堕神，剥离于这六界之外，非人非妖，非魔非鬼，无处容身。如今的狼狈，也不是第一次。】

嘶——【强撑着残破的傀儡之躯，凭着一只完好的手，缓缓的爬进麒麟洞深处。洞中熔岩燥热这一片，她残存的躯骨无声的呻吟。拖着破败的躯壳，在地面的拖曳，将她昏昏欲睡的头脑也刺痛。】

【或许真是她丧失了太多的力气，身旁凭空多出的一人也无可察觉。她抬眸，视线模糊只勾勒轮廓，她牵扯唇角一个不成形状的笑容，声音中夹杂着风沙糅杂的沙哑】谁不想活？


【执拗的往前缓缓地爬去，越靠近麒麟洞中的熔岩涌动，她身上的苦楚便加深一分。如何不是呢，麒麟也算是圣兽，像她这样的人，早就被六界拒之门外，在世界的缝隙间游走苟存，尚且不如具行尸走肉罢了。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也不知道那个迷糊不清的人是否还在，待到熔池边，热浪灼烧仿佛要溶解万物。】


【缓缓地伸出那只完好的手，她面无表情将那手臂深入熔岩池中，高温焦灼皮肉，连那丝腐败的气息都吞没消逝。而她仿佛毫无知觉似的，整个人向下没入岩浆之中，消失殆尽。】


【大概她对自己唯一不明白的，便是这具身躯只能由麒麟洞的熔岩修复，尽管那双撕裂残破的双足已不能完好如初，至少也能修补她此时粉碎的腐骨。炙热的液体催生着她身上断裂的骨碴重新修长成型，皮肉修复——直到她再睁眼时，又是一片清明。】


【身躯微动浮出池面，她看着那个还在那处的人，浸湿的黑丝蜿蜒攀爬在自己的脸上，森森的目光透过，望入那双眸底】你是....魔族。


【可她却不能将他看破，她又往下沉了几分，没去大半张脸。她知道那一定是上古的魔族之一，可她不认识，也不知道此时遇见是好是坏】

【一念成魔。肺部灼热还撩她嗓中干涩，轻咳几声，空荡的声音在这洞中不复回响，只余下沸腾的熔岩翻涌滚动。抬起一只手拂过面上的碎发几缕，那眸中倒映着男子的身影如初，轻笑一声，几分喑哑】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魔族。

【到底什么是魔族呢？大抵人间行那杀戮之事，罪大恶极的人，会被称为恶魔。可较之于六界之中的魔族，那又算得了什么呢？甚至连蝼蚁都抵不上。只是她见过的人类，只有一点与魔族相似——人心贪婪。在她神识之中，从未有过如此不知果欲的存在。她浮回岸边，双臂撑住洞岩从岩浆之中缓缓撑起。暗色的殷红浮动，在她身上裹作一袭红袍。】

【眸光再落向自己毫无复苏痕迹的双足，微微闪烁。或许为了这一双脚....她也可以接受这样的蛊惑。她总是漂浮在世间的，从未感受过双足的存在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或许这五万年间她的日子勉算是无欲无求，大概这一件，便是她此时唯一的欲望。】

【如此简单。】

好啊，你若能帮我..成魔又如何？【可她话锋一顿，笑意中捎上一丝讥色】可是，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五万年，对你而言不过弹指一瞬.....这交易似乎真是我赚大了些。

【她笑了，猩红的舌尖在下唇舔舐而过，而她眼前的人，她没有想到的，竟是那位大人。偏了偏头，她却有些苦恼似的，往前倾身一尺，到他跟前儿，唇边噙着笑，不冷不寒，却不寒而栗。】

交易嘛..我没做过交易，不过人间的规矩，似乎是这般的——你要什么，我有什么。

【伸出只手，那只手，藕臂白洁如玉，曲线描摹姣好，轻轻一拉，牵起那膝下的红袍空空荡荡。一双断足，切口撕裂，还见着那白骨森森。多疼呵，那一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自己这一双脚生生的撕裂拧碎。她是不甘的，不甘心自己就那么死去，不甘心自己的性命竟然会——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她眸光中有一瞬的扭曲，那里面蕴藏着滔天的怒气与怨恨！可——又缓缓平静了下来。她怒，那又如何呢？她不过是一具傀儡，她身上的一切都是菩提与无叶所赐的，她生来便伴随着诅咒，没有一丝留给她自己的选择的余地。】

【就连菩提的毁灭——也非她心中所愿！】

我不知道能给什么，不过——从今往后，你要什么，我有什么，哪怕蝼蚁，也有些作用的吧？

【再抬眸，她眼中又是一片死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是否予她所需】

【脱胎换骨的痛——是深入骨髓。可压抑不住她此时内心难掩的汹涌，那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她不怕这般的苦楚，反而有一丝解脱，或许从她生而背负的东西，是她一直想要抛弃而不能，想要忘却而深刻脑海之中。】

【现如今，那些东西，都将是烟消云散，再不复存了。】

【待她神识回到清明，听着眼前男子那一句话。唇角勾勒一丝弧度。】即便你不这么想，我也会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