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崖城

【同他一起回大理，南下经过湘潭苗疆边沿，农粮欠收颗粒无着，偏有个男人好色嗜赌，贪心惫懒，又受苗人蛊惑，以生人献祭蛊司图财求命，其膝下儿女四五人，襁褓婴孩方未满月便要于当月初十行初婴礼。那女人撕心哭喊，被他从家门拖到街口，一地血色并不是蜿蜒一片，而是一点一点洒在街头，她知道他拖着那女人的速度并不慢，故而她来不及流血。】

【所以她砍了那男人的左手钉在村前一棵树上，原要挑断他琵琶骨的刀被那女人拦了下来。她皱了皱眉，掰开她手，她记得她脸上无奈，祈求，挣扎，又不得不屈服的表情。多少年以前，她每天面对的，就是这个表情。】

【有这样的男人存在，就有这些可怜的女人。她本不是为救世而来，杀人并不是解决一切的办法，可是她愿意用这种办法来解决，因为杀人，最直接，最痛快。】

【她不知道冷臻走进佛狱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就像她好奇他一直所谓的道义和善心到底禁锢了他多少。于是当他坐下来，她抬起头，换过全覆的面具，只遮住半张脸，竹筷在菜碟中挑了挑，缓缓开口。】

昨天那女人最后跟我说了一句话，你要不要听？

【正派如昆嵛者，门下弟子莫不循礼节，知法度，而她在佛狱却只守规矩，每个人自己的规矩。因而她从不顾及旁人，更不屑于礼教，而眼前少年开口三分善的语气，却并不讨厌。她没有立刻接话，再想起那女人的语气，明眸顺着他阖上的眼帘微微上挑，二指拈起酒杯一饮而尽。待他睁开眼，红唇细抿，添了齿间酒液，上好的精米酿出来的酒，味蕴入腹，像她前日一刀砍下去，血溅在她手边，都是需要思量的东西。若有空闲，会愿意去品不同的味道。】

【就如同她坐在冷臻面前，想要拉他入地狱。】

【往常是全覆的面具，换过之后无疑笑意更明显，唇角半勾，话出口却不是讽意。】

她说，让我离你远一点。

她还说，我是个好人。

你不如，不要跟我走了。

【听了他话，竟忍不住笑出声来。任诸事平平，长挂于心者，必往魔道。如同她走进地狱，然后重生，自此在这一途中淬炼，与释与灭，她早已找到自己的魔障，并以之为乐。故而她深知这途中颠簸，她也曾在垂髫之年无忧和乐，可这是她的命。】

【所以在她见到冷臻之前便知昆嵛有这冷面公子，运途不达，事多深结在心，而有不畅，经年不解。她因此生出一股念头，或者是想让他痛苦，或者是不甘心她独自下堕，地狱冷清，地狱快活，她怎么能只有一个人懂。】

【迎上他目光，她明眸坚定，是强盛引人入胜的力量。当初便是这样吸引她上前。】

我只是在想，有朝一日你真个变成我之族类，这江湖上会有怎样风雨。

一朝堪破，便是永无止境。

我很期待。

【缓了调侃神色，便依旧是泠声略扬，带笑看他。】

倒是你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闹别扭。

我还怕你去了不想走呢。

【有何能耐？任何诱惑都不抵人心生出来的欲望，若有一日他能抛开昆嵛那些酸腐的教条，才会明白习武的真正道义。江湖便是如此，成王败寇从来都没有例外。】

你会看到的。

像所有走进去的人一样……

【像所有拿起刀学武的人一样……】

【话未落便看他仓皇起身，那面上痛苦似是有隐疾发作。她起身走上前去截下他，拉过他手腕，二指搭上脉搏，她并不很懂医理，可见他模样似是极难受，于是只有扶他回房躺下，犹豫者是否请人来看，若是有昀华在，便省了这些犹豫。】

脉息如此乱，每月都是这样么？

是旧伤，还是毒？

带着伤，你就敢来佛狱？可是把佛狱当成什么地方了。

【看他模样，竟猜不出是何缘故。伸手贴向他后心渡了些真气，催动他体内气脉运转，却受到他自身内劲对抗，明眸一横，加注真气强行打入他体内，冲破关脉助他调息，内力相撞本是极难受，见他蜷缩轻颤，冷汗浸了中衣热力传到手心。直到他体内气息平稳下来仍不见面色好转，人却是晕了过去。她从床边起身，额角沁了汗有些微痒，终是决定去城中问诊。】

【亦不知何时与人如此过，这昆嵛子弟倒是麻烦，好在这大理轻车熟路，她的面具比她本身要得力的多。】

【昆嵛，真是麻烦。】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