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罗殿

【悠悠间，女子转醒，竟从榻上起身道了句多谢。温翘对此并无回应，他救她本不是图她的报答。】

来交易吧，只要把……把我儿子还给我。

【开门见山，毫无惧色，那女子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处环境是否还有她谈条件的余地。白发男子淡淡扫了她一眼，回眸继续看着手中账目。】

你能为我做什么？

【他亦问的毫无转圜，甚至说的上是冷酷。】

幼童送至三城培养，日后能成断情绝心，俯首听命的杀手，于我教利益而言，他可大大高过于你。

【慢慢翻了一页手中账目，温翘说的清淡，仿佛不过是煮茶闲聊般的话题。但背后的痛苦与艰苦，又岂是能寥寥数语说的清的。而他，正是那最能懂得其中之痛的人。】

这笔账，想必你也算的清。

【他漫不经心，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彻底点燃了女子的怒火，在生命垂危的那一刻，她都不曾如此刻般尖锐，失态，怒意滔天。她挣扎着从榻上下来，一把夺过温翘手中账本，似乎对眼前这冷酷如冰的男人升起了一丝恨意。】

【正如她所言，培养一名幼子，需要十数年，倘若他资质普通或许要花费更久。但温翘的算盘岂会打的如此轻易？他原本要的，便不是那无用的稚子。他原本想看的，不过是当这名女子被逼入绝境时，到底能狠心到何种地步，无论于他人，还是自己。】

【对温翘而言，他并不缺乏得力助手，武艺高于殷良者不少，毒辣狠戾者更是不胜枚举，但如眼前人这般敢爱敢恨，将权势弃之如敝屣，能与温翘共饮者，却是无几。】

【自墨青笙与公子蜚离开之后，他又何曾与人杯酒言欢，枕麹藉糟过？与殷良虽无言欢可谈，却能把酒同饮，毕竟只有这人会不忌身份，大胆放肆。可偏偏对此他非但不会生气，更爱看她被气的咬牙切齿的模样。】

“三年之内必叫你刮目相看！

放过我儿子，我可以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剑。”

【近在咫尺的脸庞微显苍白，黑眸之中的坚决却带冷意，她何来勇气，能与冥教之主谈条论件，又何来资本叫人信她能为？温翘凝眸，似打量，似考究，那满目的淡漠好似在看着一件并不起眼的货物。】

好。

【然而他的回答，却简短爽快的叫人一愣。】

【她是一把剑，能柔能刚，只要运用得当，并不失色于其他神兵利器，况且，她有弱点，正如蛇之七寸，捏拿之间，哪怕是她所不愿做之事，却被逼的无可奈何。而那个时候，她之表情，定是相当耐人寻味。】

【他从殷良手中抽回账本，轻轻抚平褶皱，继续说道。】

你儿子我会派人接来圣殿，到时你便随他一同住。

【微微抬眸，温翘似乎勾起了一丝笑意。】

而你，便从教主侍女做起吧。

【温翘将账目放回桌边成叠的文案中，淡淡看了那毫无规矩的女子一眼，冷然道】

你以为由得了你讨价还价么。

【不知是她太过胆大还是根本神经大条，白发男子懒得同她再论，一语落定便不做他言，起身欲离。】

【忽然，门外一声轻响，温翘抬眸，正好看见一人将房门推开一条缝，眨着眼睛朝内看。无奈一声轻叹，温翘语气竟柔和了许多。】

你来了。

【似应了男子回声般，门外人吱呀一声将门扉推开，手中拎着一方饭盒，莲步清移，施施然进了房内。但见她身着一袭白裙，云发微绾，松松别了一支珠钗，随着婀娜走态于青丝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却偏偏又在滑落间被那纤细修长的手指推了回去。】

哎呀教主大人~我来看看你救的姑娘到底有多么天姿国色，难道会比桃儿还美吗？

【那白衣女子身材高挑纤细，远远看去仿佛白莲初绽，但待她走得近了，却见那张脸上白粉不知涂了多少层，随着走动甚至还簌簌掉落，两条眉毛又粗又黑，直入云鬓，脸颊上胭脂红的如同猴子屁股，若非一双妙目流波回转，还真叫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温翘对此女子装扮好似司空见惯，只是看了一眼她手中所提锦盒，道】

一个侍女罢了，没什么好看。

【那名唤作桃儿的女子却不以为意，十分好奇的走到桌边，来来回回将殷良看了好几遍才哎呀一声笑道。】

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之貌，但经我调教打扮一定也不会逊色他人~毕竟底子不错。

【白衣女子未曾想到眼前这人竟会做出如此失礼之事，一时不妨，被她喷了个正着，茶水顺着脸颊滴落，将那红白的妆容冲的一片斑驳狼藉，唤作桃花的女子眨着双眼愣在当场，身后却传出一道轻笑，却是温翘忍俊不禁。】

【男子的笑毫无掩饰，甚至能在那双黑眸中看到一丝揶揄，他脚下微挪了一步，负手而立，好整以暇的看着两名女子对持，对于殷良口中所言“教主夫人”亦未出言解释，反倒是那白衣女子用袖口轻轻擦了擦脸颊，一幅泫然若泣的模样。】

人家倒是想做教主夫人，只是教主不肯收人家啦...

【她委委屈屈的用袖子遮住半张面孔，却见被擦拭干净的地方，肤质白皙，只是那红红黑黑的彩妆一糊，反倒比之前更狰狞吓人了。】

哎呀，伤心事休提，来看我给你带的汤。

【她将锦盒打开，里面放着白瓷纹花的汤蛊和两碟精致的小菜。】

这是教主特意吩咐为你做的，你伤体感染导致发烧，吃不得太油腻的东西，所以做了些清淡的菜。

【女子将菜碟汤碗放在桌上，笑着又道。】

别看流庭一幅冷冰冰的样子，其实还是挺会疼人的。

来，趁热吃吧。

【对于桃花一番话，温翘却蹙起了眉头，他微抿薄唇，未说什么，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桃花接过手帕，朝着殷良眨了眨眼睛，凤眸带笑，说不出的风流华彩。】

最会挖坑给自己跳的人啊，非他莫属。

【仿佛语带他意，白衣女子用手绢就着清水擦了擦脸庞，再抬头时，却似整个换了一人。清隽儒雅的五官仿若雕刻，凤眸如丝，却平添一丝风情。她拔下发间珠钗，一头黑发瞬间如瀑倾泻，即使穿着女装，却依旧透出一股清新俊逸。】

【他走至温翘身旁，轻轻一搭白发男子肩膀，两人并肩而立，风采竟不相上下，只是温翘多了一丝威严冷傲。】

好了，你们慢慢聊，我就先走了。

【恢复原音的男子声如琴音，泠泠而奏。温翘似乎对于他男扮女装的恶趣味不以为意，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随后看向因此变故而愣在一旁的殷良，却微觉好笑。】

夜色已晚，明日再见吧。

【对于桃如丑的恶趣味，温翘早已熟视无睹，但殷良的反应却叫他觉得十分有趣，然而屋内的气氛随着白衣男子的离去而淡淡凝固，终是恢复了之前的沉默寂静。】

嗯，多谢，


【女子似松了口气般道了一声多谢，落入男子耳中，却叫他原本便漆黑的眸子越发的深如沉渊。他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最终一言未发，拂袖而去。】


【屋外，明月高悬，白发男子立在石阶之上，月下一抹孤影，将无声的寂寥拉的越细越长。】


——结——

【昆嵛之争已过数月，以三局之胜挽回冥教武尊被囚之耻，而莫寒等人已在往返途中，一切似成定局，却在此时，温翘发觉桃如丑去向成迷。虽然他曾告假，温翘亦知为寻旧友，可他之行踪却在入了交州之后音讯全无。冥教在交州设有据点，按理说若出状况桃如丑可前往寻求支援，但，很显然，他自踏入交州地界，便失了踪迹。】
【他已命交州当地弟子前往查探，从桃如丑入城那日起，每日所行所做均调查的清清楚楚，却发现其在海港上船后便不再返程。海域之中，有一岛屿，名曰地狱，虽占居海外，却是江湖上名动武林的大派，因地势之利，是关押重犯恶人的绝佳场地，因而地狱岛名动黑白两道。】

【地狱岛每逢九月十四便会举办庆教鬼节，并邀江湖各路豪杰前往，以罪大恶极者之鲜血平息亡魂之恨，虽手段残忍，却是震慑武林的手段。冥教亦在邀请之列，然冥教以梅越为主间于江湖而言是以邪教，故而此种邀请，分明是寻事挑衅，却碍于地理环境无法公开敌对，表面对地狱岛仍是客气，私下却从未来往。如今桃如丑于地狱岛失踪，论公论私都要问询一番，然而所派之人回复，地狱岛岛主承认确有冥教之人前来，但早已离去。】

【话已至此，温翘自然不再追问，但私下却已有定夺——地狱岛屡犯教威，虽碍于地形无法攻破，但暗中瓦解却也非难事，不如借寻找桃如丑一事一探究竟。】


【思索间，殷良已被传唤入殿，仍是初见时那般傲然冷漠，丝毫没有身为下属该有的礼节，但温翘并不在意，她越是这般孤高冷傲，越是会在现实残酷之中被折磨得千疮百孔，那种濒临崩溃的表情越是精彩万分。】

你可听说过地狱岛。

【殿堂之上的男子淡声问道，既然殷良说游历江湖已久，或许知晓一些关于它的风声。】

【女子娓娓道来，似对地狱岛结构了若指掌，但是江湖传闻还是亲身经历却叫人不得而知了，白发男子静听不语，凤眸无波无澜，叫人猜不透他言下之意，直到殷良语毕，殿中又恢复之前沉寂。】

【似在捏拿女子话中深浅，温翘细思了片刻，地狱岛远在海外，于她所言，岛上地形复杂设有暗卡，岛外亦有天灾难测，贸然行事绝非上举，若无完全之策决只怕是有去无回。】

【黑眸眼底闪过一丝锐色，男子手指掠过桌面上一叠文案，从中抽出一份请柬，狷狂霸气犹如狂龙出海般肆意挥洒在请柬之上，烫金染边，血红铺底，地狱岛三字如同火焰跃于纸上，那是去年来自地狱岛的邀请函。然而这种邀请，冥教却从未放在眼中过，如今若不是桃如丑之事，只怕温翘也不会叫人专程将之找出。】

不出意外，今年请柬，怕是快到了。

【低沉的声音缓缓萦绕在殿内，余音未落，便见一名蓝衣劲装的男子行礼而入，单膝跪拜后，将一封与温翘手中一模一样的请柬呈上。白发男子唇角微勾，从腾蛇手中接过，随意翻看一眼后，冷冷一笑。】

好一个地狱岛，今年之约，温某定不负相邀。

【连续数年九月十四之邀，碍于形势冥教并未发难，如今再挑虎须，怕是一场烽烟将起。腾蛇跟随温翘多年，早已能通心思，见王座之上的银发男子面色凝冰，亦知事态之重，当下请命。】

腾蛇愿请兵出战。


【闻言，温翘垂眸看向那跪伏在地的下属，却是淡淡笑了笑，微一抬手，示意其起身，而视线却投向了那名一直不肯俯首的女子身上。他缓步走到殷良身前，食指微挑其下巴，视线一触，却深不见底。】

还不到动手的时候。

【他看着殷良，那股视线仿佛是在凝视一把出征前的爱刀。】

在此之前，我需要看看这把刀，利不利。

【腾蛇微微蹙眉，他向来是温翘身边最亲近的暗卫，可自从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来了之后，似乎教主变得不太一样了。他并非不相信温翘的能力，反而是觉得这个女人会教主拖后腿，若赴地狱岛之会发生意外，这个女人担当得起么？】

【殷良眼中闪过一丝嫌恶，却在抬手间温翘已然抽身负手而去，闻其言，只是不屑一笑，竟有人与他论刀。拂袖落座于王位，白发男子支颚睥睨殿下两人，姿态慵懒，却自有一股压迫之力。】

呵，我所决定之事，有你置喙的余地么？
你不过是把工具罢了，哪怕是把屠刀，我也有令它劈天裂地的能力。

【温翘嘴角的讽刺毫不留情，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总能说些让人哑然失笑的话，她或许对自己的能为信心十足，但那只不过是因为还未遇到能令她看清这个世界之残酷的机会。】

【劲装男子将一切看在眼中，他早就对这个女人的孤傲无礼十分不爽快，此时更逆龙威，当下一手强压她的肩膀，一脚撞于膝弯，迫使女子下跪。】

对教主无礼，罪无可赦，跪下！

【腾蛇乃冥教传奇杀手之一，武功不弱，更擅机关偃术，若带之赴约地狱岛，理当事半功倍，而殷良心性仍如野豹难训，若中途倒戈，事态难料，虽然她之幼子仍在冥教，但也不无与地狱岛联手要挟冥教换取生机的可能。】

【殷良，这个女人，真的能够相信么？】

【指尖触碰着桌面，发出嗒嗒清响，像是一道摇摆于选择之间的长针。】

与我一探地狱岛，你可有那股勇气。

【缓缓抬眸，男子如冰锐般眼神冷冷注视着殿下被腾蛇制服的女子，他将选择交给她，若她选择错了，在她身后便是断崖绝壁，若她选择对了，尚有与子同享天伦的可能，那么选择吧，生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仿佛是被女子的无知和不明己况逗笑了，那道笑容充满了残忍及狠戾，白发王者抬手微扬，劲装男子领命松手，一瞬的剑拔弩张似乎在这一刻得到松弛，却又在下一句话中将气氛推至最高点。】

我凭什么让你受我摆布？

【温翘笑着反问，可那漆黑的眸中却如寒冰森冷，如修罗残酷，就凭他是只手遮天的王，就凭她不过尘世蝼蚁，她拿什么资格敢与他相争，敢与他抗衡？——她的命，不过捻指即逝。】

那我便要让你看看，凭的是什么！

【薄唇中吐出的话语残酷得不带一丝温度。】

腾蛇。
去水净云天，杀了她儿子。

【阎王叫你三更死，哪能留你至五更。】

既然你殷良没有为我所用，俯首听命的觉悟，那留你之子又有何意义？不如现在杀了他，叫你悔恨终生来的痛快。

【一语令下，劲装男子化作一道暗影朝着殿外而去，没有分毫犹豫，哪怕目标只是岁余幼子，这便是江湖，这便是冥教。当你踏入这个地方，你唯有站在食物链的最高层，才有统领一切，扭转局面的可能，你若只是无谓反抗，用那自以为是的高傲不屈来抵死不从，那么，你终将失去所有在乎的一切。】

【她的怒，她的怨，如利刃一般射向那高高在上的男人，可他却依旧冷的像一块冰，心肠硬的像一块铁，任由那不甘与惶恐逐渐变成刻骨的恨。于背叛之中，他学会了铁石心肠，于阴谋之下，他知道了唯有力量权威才是能够握得住的东西。】

【温翘的冷像是冬日里裂了纹的河面，一点点蔓延，呈蛛网铺成，只要稍一用力，便会跌入万丈深渊。而那立足于冰面上的女子，却丝毫没有顾忌所处危境，反而用力将那薄薄的冰面碾得支离破碎。】

【看着女子疾驰而去的身影，白发男子微微扬起唇角，那抹笑冷绝而凉薄，仿佛看着一只
展翅而飞的蝶，向着蛛网扑腾而去。】

这里是冥界啊...你以为，你看得到光明吗？

【轻言细语，却说着黑暗中的真实，真实里的残酷，残酷中的绝望，绝望里的重生，只有懂得了在这黑暗中的生存之道，心才不会因任何事情而动摇，手，才能护住想要守护的东西。】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