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峪

承平八年·深冬

[此时若以中州大陆的时间纪年，应该是承平八年的冬季。而在幽州这个地方，冬季更是早早就已经到来，如今已经是下了第七场雪]

[原恕刚在幽州城里开了紫颜阁，算是把山鬼家在幽州的据点建好，却又偶然听闻了消息，幽州边境的一座山里，似乎有他要寻找的药引。而那个地方，正好是他这次采办药材所在]

[这次药材采办，品种也颇为珍稀昂贵，原恕素来惜药如命，此行势必是要亲力亲为，更何况有那味奇药的消息，便更加耽搁不得]

[他立刻将紫颜阁交给化生，带了随从，一路往幽州边境的飞狐峪而去。他久在圣墟，一时间也是耐不住这一路上的严寒，车内的火炉一直加着炭火，就连怀里的暖炉也从未离身]

[马车行至山门，原恕隔着窗户，远远地望着那一片白雪皑皑。令人开了车门，便抱着暖炉跳下了车子，向前走了几步，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大山]

[鹅毛一般的大雪仍在簌簌落着，这一路行来并未有过停歇，倘若传言属实，那位药在这山里，此时当是采摘最好的时候，而这雪看来，比之来时路上，要小上许多……]

把我的药箱拿来。

[原恕令弟子送来药箱，身边就已经有弟子将裘衣送来与他披上。他将裘衣穿好，戴上裘帽，接过药箱便往自己的背后一搭，转身对随行弟子说道]

我一人进山，去找药引，你们去镇子上验收药品，此番药品极为珍稀，切记不可有什么纰漏。

宗主，雪这么大，您一人进山，恐不安全吧？

[原恕安排事务后正待离去，听闻弟子关怀询问，便略微停顿了片刻。他又看了看眼前的雪山，一段被他不再记起的岁月就那样冲进脑海，他想到了那时候他也曾和人一起进过这雪山……]

无妨。咱们时间有限，不宜多费人力，我一人即可，行事也方便。

[语落，他便将暖炉递与一旁弟子，拿出一个瓷瓶倒了两粒药丸含进嘴里，便一人往山里去了]

[原恕刚往前走了几步，身后的弟子随从也并未离去，突然一声高喝从远方传来，在这寂静的雪地里，显得尤为刺耳空旷]

[他略微驻足，看向那个向他奔跑过来的影子，虽说寒冬里的人，穿着厚实，但从这人的身形来看，还是要比成年男子娇小上许多]

[他看着这少女一路奔跑过来，雪地上的步伐丝毫不乱，脚步极为平稳，想来应该是此地的原住居民，早就习惯了在雪上、冰上行走吧]

……

[原恕默默看着这少女半晌没有说话，身后的弟子见状也赶忙跑了过来，只见弟子们正要说什么，却被原恕抬手拦住，看着这少女问道]

我是要进山，姑娘看样子……认识路咯？

[原恕看着那姑娘扮鬼脸吐舌头的样子，登时怔了一下，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被这活泼的姑娘，带的有些唇角隐勾的笑意]

[他默默听这少女介绍着自己的情况，虽然没有说话，心中也是在来回仔细打量着。中州之人多诡谲，他害人之心不常起，但防人之心自入中州便不曾懈]

[不过少女之后的那一句“相求”，倒是让原恕把心中的顾虑放下了几分]

你的意思是，我得先去随你去找你兄长，你才会为我指路，对吗？

[他话刚出口，就听到少女连声说什么不要误会，不禁笑道]

误会倒是不会，只是你我萍水相逢，不过陌生人，你倒是信任我，会平白无故地去救另一个陌生人。这地方的民风，倒是与我故乡有几分相似。

[原恕似乎是被这少女这明亮干脆的反驳激起了几分身为医者圣手的傲气，再度开口的语调，虽不复先前平稳，却也温文地娓娓道来，但那对于自己医术的自信，却是由内而外散发的淋漓]

若以医术而论，天底下没有我救不了的人。若是连我都救不了，那这人就是该死。

[说完他便将自己身旁的弟子打发了，再度回头看向那少女，听着少女之后的话，原恕倒也没多做为难。因为他也不知自己要寻的药引，究竟在这山里的何处]

[届时他也要边走边观山势、地貌植被，缓以推测。这少女熟知山路，若是能根据推测，帮他指引到相似的地方，莫说救她兄长一条性命，纵再有其他要求，他恐怕也会满足]

我要寻的地方，恐在大山深处，路上我也仍需观察推测，姑娘先行引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完他便略微欠身，向前一礼，请那姑娘先行]

承平八年·深冬

[少女步伐很快，或者说可以算是有点轻快殷勤。虽然已经满是厚厚积雪的山路，那少女行走起来，仿佛平地。可原恕并不知道少女在高兴什么]

[周遭白雪掩盖着山体，令人难辨西东，原恕有时候也会驻足四处看看，辨别一下南北。而那少女却能轻易地辨别，仿佛天生就是个指南针]

[看来这丫头确实是此地猎户。心中暂且笃定后，原恕也就不再怀疑这少女的引路问题，反而是每走一段距离，就看一看周围的植被，有时候还会伸手扒开被雪掩盖的泥土，用手指测量着土地的湿度]

[兴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原恕伸出去测量泥土的手，已然除了冰冷，没了任何知觉。虽然知道药引难寻，可此番看来注定落空后，原恕不禁还是有些许失落]

嗯……

[他轻轻应着少女的话，眉头微锁，缓缓站直身子，将身后的药箱拉了拉，便将手放至唇边哈气暖和着，慢慢说道]

那味药，我听说的名字叫作“灵脂花”。根据草药的命名习惯，单从字面上来看，这味药应该是花状，但是看起来应该又如肥肉上的油脂。这味药如果长成这样，应该是极为耐寒的。

[原恕慢慢分析着自己对于这味仅仅知道名字的药引研究，他走到前方等待他的少女身前停下脚步，又复看了看山间]

我觉得，它应该长在地里，可又觉得它可能长在悬崖峭壁。

[如果那味药长在地里，原恕其实也没什么办法，不过灵脂花如果真的形如油脂的花，以其极为耐寒的属性，也不会长在地里，因为雪这种东西，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可以防寒保暖的]

[原恕顺着少女的指引看向那边的松树林，既然穿过这片林子就是悬崖的话，那此行身边这位向导也算是尽职尽责了。他不禁暂且放下了寻药的事，问道]

你的兄长呢？有什么发现吗？

[说话间，恰巧一阵山风来，原恕不禁吸了一口凉气，轻咳了一声，便觉得周遭温度骤降，方才吞下的御寒丹怕是早就过了时效。只见他掏出方才的药瓶，又倒了两粒药丸出来含入口中]

[几声哨响后，除了空谷回声，便再无其他。原本微小的雪势，竟然又有几分下得紧了。这回不待那姑娘引路，已知方位的原恕倒是先行一步往林子里去了]

好，那就一起。

[此刻有了目标后，原恕行走的速度，却比方才快上了许多。虽说有自己寻药的成分在，但这雪若是再大，恐怕他们寻到那些落难山林的兄弟，也凶多吉少了]

雪又紧了，我们快些走。

[一路上少女不停地以哨子寻人，初时哨音还挺幽长，再后来哨音越来越短促。原恕偶有回头看向那女子，却在一片朦胧雪色之中，留意到了那难掩焦急的通红面颊]

[忽然山林间隐有微弱的哨声传来，只见那少女赶忙略过他身边，朝着哨声传来的方向而去，原恕也不敢停留，赶忙跟上]

[近了身前，只见不大的山洞里，龟缩着三人，其中两人已是面色苍白昏迷，尚清醒的那人，双目瞳孔也开始涣散]

你快去捡些柴火，把火生上。这里先交给我。

[原恕将药箱从背后拿下，分别翻了翻这三人的眼皮，然后双手并用，一起给这三人搭脉。不过须臾，他便将方才装着御寒丹的瓷瓶拿出来，却只倒出了六颗]

[原本应该立即将御寒丹给这三人分服两颗的医者，竟然一下子犹豫了。他本就畏寒，一身功体也并无作为，单这一路行来，他自己就服了四颗。若是将这余下的丹药给这三个人服下，那他自己又该如何支撑着寻药、出山、与弟子会和？]

承平八年·深冬

[原恕虽为医者，自幼便醉心医术炼药，可他也扪心自问自己并非仁心仁术，否则也不会有山鬼院试药室里的试药活人。何况那些药人几乎和眼前这三个气息濒危的人一样，都是中州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原恕从未把中州人当过人，他们一直是他试行新药，检测药理作用的人体活物，他也称这些人体活物为“药引”]

[如今让他拿自己的命，和这些如蝼蚁一般的中州人来考量，这本不该是值得让他犹疑的事情。可是身旁那一路为他指引的少女，焦急紧张的模样更是对他的全权信任，竟让他在从未犹疑的事情上犹疑了]

这药……是我炼制的御寒丹，一次两颗内服，可以疏活经脉，活络血液，引导身体发热，从而由内达到御寒的效果，药效为一个时辰。

你的兄弟们，此刻体内血脉僵冷，除了在外生火供暖，最快救命方法，还是以此丹药内服，我再施以针灸活络。

但这药是我因自身畏寒而制，以便我一人冬日出行可不备车马，不碰暖炉，方便行走。如今这里只有六颗，而你却有兄弟三人。

[说话间，他将那六粒药丸重新放入瓷瓶。面色沉重，内心也十分纠结地缓慢续道]

我不知救了你们……我自己是否还有命活着走出这雪山。

[原恕闻言便不再言语，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篝火荜拨烈烈，倒是让人有些恍惚了外面的风雪。他沉默半晌，终于是把方才的诊断，有些艰难地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解释说道]

你的兄弟，此刻体内血脉已经僵冷。血脉僵冷的意思，就是已经进入到了痹症晚期，与死人无异，但也并非真的死了。

你可以理解为，死生的濒临界限。只是仅靠这堆火，已经无法达到复苏他们身体机表和经络了。

[话语至此，原恕言辞微顿，手指轻轻地揉按着手中的瓷瓶，仍在“救”与“不救”之间徘徊。微垂的目光再度落在了地上休克的兄弟三人，再度开口说道]

总之……他们现在，可以说算是死人了。

[待少女说完，原恕迟迟不再言语一句，目光低垂，却也不是看向地上等待救治的人，只不过从这少女的声音来听，他是不想对上那双会令他动了恻隐之心的眼]

[原恕轻轻闭了一下眼，缓慢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目光重新落在地上的三人，起身将三人在地上平坦放好，手指熟稔地推开瓶塞，将药丸再度倒出，分别按量喂进三人口中]

[然后从药箱里取出针包，一手在一人身前经络上行走，到了穴道之处轻轻一点，另一手便执针过火当即落下。如此往复，三人身上行针已罢，又过片刻，他便探了脉象，一一收针入囊]

[听到少女在一旁拍着胸口，打着报票的话语，原恕的脸上倒是显见地扫过一丝淡漠的笑。如今他体内的丹药效用还有近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以他自己的脚程，去一趟那边的悬崖]

[若是有幸找到那味灵脂花，以那药草在这苦寒之地所得的天然药性，也必然有活血驱寒的效用。只见他将医药箱收拾好，便又背在背后，起身准备走了]

你现在这里照顾你的兄弟，我自己去那边看看。若是一个时辰后我没回来，希望你——算了。

[话至喉头，却又被他吞下。毕竟将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这种事，他已经很久不曾干过了。就算回不来，到时候再想办法，随机应变的能力，他这么大的人了，也不至于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