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峪

晚秋的天色变幻无常，总有沾着寒气的秋雨将山路搅得泥泞。年幼的姑娘背着背篓，踩下一朵朵小小的脚印。她自如地拐过许多岔路，渐起的薄雾好像于她没有任何影响。分明是山怪谷奇的飞狐峪，她却如入自家后院。

她偶尔停下拨弄枝头的药花，粉团似的脸蛋一直挂着讨喜的微笑。忽然，一声渺远的喊叫钻进了她的耳中，于是她惊了惊，连忙打了个转走入前方的一片密林里。有人遇险？不知其人是否受伤了。她突然想起平日爷爷教导的医者仁心，不由加快了脚步。

待她绕了几个圈找到那人，却发现不见伤者，倒是有一个陌生的男子坐在泥地上。她歪了歪头，瞧见男子抱着的药篓，同行么？许是也知晓自己出现的突兀，于是忙怯怯地笑了，有些局促地伸手扯了扯鹅黄的衣角。

：公子可是迷路了？

：有缘之人何处不相逢，公子何谈怪罪，是忍冬打扰了才对。

她见对方拱手作揖，忙也依葫芦画瓢地供了拱手。但见她明眸皓齿，从衣袂裙角的饰纹到眼角眉梢的弧度，都透着一股子天生地养的灵气，惹人喜爱。她踩着一地落叶走到男子身边，鹅黄衣衫的小姑娘俏生生的，突然出现在这山奇谷怪的地方，倒像是飞狐峪的女儿。

：公子可还能走？秋雨也许就快来了，采药固然重要，可身体是根本。

她抬头瞧了瞧灰蒙蒙的天空，乌色的云层翻滚着，连身畔的风都好像突然带上了点寒意。见男子还抱着药篓不曾离开，于是善意地开口说道。小姑娘的嗓音如米团子一样糯糯软软的，眉眼弯弯地好似新月般可人。好像担心对方再次迷路，忙又补上一句，也不大喇喇地提指路一事，让人听着舒心。

：如果公子不嫌弃，忍冬可否与公子一道？

：何谈连累，我终归也是要出谷的。

小小的姑娘连忙摆手，笑得柔柔涩涩的，还有几分不易觉察的着急。大概是为自己对男子地主动相邀，又不忍心弃对方一人扭着脚留在深秋的雨幕里吧。她有些苦恼地抿了抿嘴唇，乌溜溜的眸子盯着对方稍纵即逝的苦笑以及熟练地救治手法。

飞狐峪是最不容易走的，即便她把方位说得一清二楚，恐怕也不能保证对方顺利出谷，这里相似的岔路实在太多了。她从小就跟着爷爷在飞狐峪采药，天天月月，足足采了满八年，这才对飞狐峪轻车熟路起来。可深秋的雨随时可能埋葬一条熟悉的路。

对方突然晃悠悠地站起来，她赶紧收了神，不自觉往前迈了一步。她又瞧了瞧黯淡的天色，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对深秋晚娘般的脸色十足十地无奈，最终朝对方伸出了白嫩的小手。

：公子，还是随忍冬走吧，雨要来了。

男子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牵起小姑娘白皙玲珑的手，倒不知道是谁扶着谁了。她仍旧轻轻笑着，粉团似的脸蛋上飘着薄薄的绯红。打从四岁起，她就终日花鸟鱼虫相伴，确还不曾知晓世间的丑恶。她感觉到牵着的大手稍稍使力，男子轻道一声失礼，于是她赶忙搀住了身侧有些踉跄的人。

：不打紧，大哥哥且慢些吧。

许是觉得他俩正患难与共，她不由得把声音放得更缓更软些了。她的身量不高，堪堪到男子的胸膛，凑近了能闻到小姑娘身上熏出的金银花草药的味道，一如她的声音那么温和。

：不麻烦，爷爷是常教诲忍冬医者仁心的。

正说着，秋雨却是来了。凉凉的雨丝沾了满头，使得她每一缕黑发上都像粘了白砂糖了。雨丝也沾上脸颊，还钻进衣领里，小姑娘嘟嘟嘴，皱起了小巧的眉毛。而男子的声音响得很及时，她顺着男子的话，从他背上的药篓里抽出一把油纸伞打开，素净的颜色与男子相衬极了。

雨不大不小，只是淅淅沥沥地下着。两个人都没有出声了，小姑娘搀着高而清瘦的男子，像缩在对方怀里似的，却费力地撑高了手里的伞。一朵又一朵脚印出现在湿泥上，她微微侧头看了看男子的脸，笑笑地说。

：大哥哥，你叫什么？

她撑高了伞，格外卖力的迁就男子颀长若新竹的身姿。鹅黄色的宽袖缩到她的手肘处，使得她露出的一节手臂看起来白净如藕。她生来就肤白似羊脂，此刻安安静静不曾埋怨，倒真像个玉砌的人儿。身侧的男子大抵是因为天性温和，竟不忍心她费力撑伞，从她手中不由分说地接过了伞。

男子撑着伞，像在淅淅沥沥的秋雨间开出了一片静谧。接着，男子的声音适时的响起。他的嗓音好像徘徊在山间的雾气，清冷却不疏远。男子轻声告诉了她他的名讳，还跟着一道善意地询问。于是她笑了笑，回答男子的声音带着南方孩童特有的软懦。

：苏大哥。

：忍冬从小跟着爷爷学医，常来这飞狐峪采药。世人都说这里险恶，我却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