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桥

【四师兄说要查事，既不说是什么事，又不说查到了什么，只带我坐房梁上看了一场春宫。】

【真是活色生香。】

【估摸着一定是有哪位长老金屋藏娇而后变了王八，真是喜闻乐见。】

【拽着四师兄东拉西扯可算凑了一些硝磺铜管之物，踩着月色回了观。】

【远远瞧见桂树不远处有个人影，冷笑了两声，往前跑了跑。】

够孝顺的啊谢景行，还知道在这等老子回家？

【见二师兄负手，又有月光勾勒，若教旁人看来，定觉得赏心悦目。】

【可偏不。】

【学着二师兄负手，挺胸昂头。】

改改改，以后我就是你爷爷。

【顺脚提了地下一片桂树叶子，见叶子窜上，又跳起身怼了叶子一下。】

你管我吃穿便是了，爷爷做的事是你能过问的吗？

【蓦然被提了起来，忍不住挥动手脚挣扎了两下。】

【嘴上却兀自不饶人。】

你们太乙观道士就只会提溜人这一招？

【说话间，见师兄腰眼刚好在自己手边，想都不想便拽住腰带一扯。】

辟谷便辟谷，你当你做的东西能吃？

小爷赏脸吃几口那是给你天大的面子。

【大不了溜进祠堂接着吃，还能饿着自己不成。】

【刚想接茬，没料得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深吸了两口气，见腰带是挣不脱了，索性借着悬空的力来回晃悠了起来，何时把树枝晃荡折了便是本事，摔个狗啃泥也总比被挂在树上好。】

【当即哈哈强笑两声。】

玄气跪着求我吃的，你竟不知道？

你如此蠢笨，叫什么谢景行？以后便改名做谢不行就是了。

【特地盯了二师兄裤裆，道。】

对吧不行？

【屁股上挨了重重一下，面色也不由涨红，咬着牙狠道。】

去你娘的尊师重道。

【话罢又挨了几下，教夏夜里的风一吹，竟火辣辣作起痛来。】

干你娘的戒律清规。

【咬着嘴唇不哼一声，未曾想白日看了春宫傍晚吃了火烧，牙尖沾下一小块皮来，顿时就出了血。】

【重重朝师兄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你当玄气对我有什么恩情？呸。

你们这帮傻子才信。

【傍晚和四师兄一块吃了驴肉火烧，到了半夜挣饿的慌。】

【骂了半晚上又累又渴，也知道嗓门太大二师兄也听不到，但总归嘴里念念叨叨数落着二师兄的宗族尊长们，觉得分外舒畅。】

【隔大老远瞅见四师兄悠悠然过来，哪知张口就调侃自己，忙眯了眼笑道。】

确实如此，谢不行不愧是我亲师兄，虽然不行，但功夫还算凑凑合合。

【说这话压低了声音，道。】

四~师~兄~

你靠近点啊，我挂了半宿了说话不能太大声，嗓子疼的慌。

【在树上缚了半宿，手脚早因血液不畅发麻无力。】

【双脚甫一沾地，根本无法站立，手指死死抠住了旁边的树干，见还要下滑，索性连指甲也塞了进去。】

【疼死也是不会丢人的。】

【长舒了一口气，望着四师兄重重点了点头。】

【口中念念有词，将师叔教的内功法门混了七七八八瞎念。】

【然后放了一个震天响的屁。】

正如师兄所……那个闻。

收获甚多啊收获甚多。

【见有两个白色的东西朝自己砸来，可手脚发软哪里还能顾得上去接，向前赶了两步，脚下发麻摔在了地上，这才瞧清落地的竟是两个包子。】

嘿李青风你人蛮好的嘛。

【爬了半步捡起两个包子塞进嘴里，急急吞下，往外吐了两口沙子。】

味道还成，铁定不是谢不行的手艺。

【抹干净嘴招了招手。】

谢了啊李青风，下回还带你下山玩。

【摸了摸肚子，还有些意犹未尽，刚想喊师兄和自己一道再去厨房里偷些包子吃，却见师兄挥着手。】

【默然了半晌，道。】

原来你也嫌弃我。

【话罢摇了摇头，索性伸了个懒腰。】

我求他费心了吗？巴不得他别管我。

得了，你在这也挺碍眼的，今儿的事小爷承情记下了，你走吧。

【将指甲缝里的血迹满不在乎地蹭到了裤子上，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望着师兄的身影，笑了笑。】

【今儿月色真好，照得人影子清晰，好像连自己也是有人陪着的，真好。】

【想了想，又爬上了刚才那棵树，嗅着枝叶间的香气，慢慢阖上了双眼。】

【蝉鸣，蚊虫叫声，连带着夏夜特有的瓜水气味，都让夜里不那么寂寞。】

——结——

【今年雪下得尤其大。】

【方这样想时，却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大跳。其实往年也并非没有见过更大的雪，也并非没有捱过更冷的冬天，偏偏在这山上待了将近一年，连身子好像都养得娇弱了。】

玄气这个死老头实在可恶。

【恶狠狠骂了一句，却因冷颤只能牙齿磕绊，发不出什么更大的声响。】

【被点了穴道，说是跪足了两个时辰才能起身，着实可笑。】

【不过是个关禁闭的地方，有何去不得，这些老道士们一个个的心里有鬼。】

【隔远看到两个模糊人影儿，吸溜了一下鼻涕。】

【默不作声看着二人靠近。】

【瞪着眼睛瞧了师兄半天，仍然嘴硬到。】

谢不行你别拍我了，老子醒着呢。

【双膝以下早没知觉，点了穴道方不至瘫下身子。以前常听老人说跪久双腿是要剁掉的，这个玄气果然没安好心。】

你来做什么。

用不着你假好心。

【说着话闭上了眼，鼻尖又酸又痛。】

【醒来时，鼻腔有浓重药气。】

【令人恐慌，并令人厌恶的药气。】

【在每座城的义庄，都能闻到腐烂、恶臭混着的药气。】

【蓦然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摔在了床上。】

【腰以下已全无知觉，霎时面色惨白。】

我的腿呢？

【一开腔才发觉自己喉咙沙哑，只能发出嘶嘶的杂音，还有血腥气。】

你们……你们毒哑了我？！

【勉力扭头去看，二师兄还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我。】

【年纪尚轻，再怎么见惯人情冷暖，又哪里会分辨话真话假。何况这位二师兄为人持重，从不撒谎。】

【闻言脸色煞白。】

【长长出了一口气，认命般闭上了双眼。】

【好啊，玄气，你抓我上山，不许我浪迹四海，如今总算是得偿夙愿了？】

我哪也去不了了。

【默默念了这么一句，紧闭的双眼流下好几股眼泪来。】

【心灰意冷，连掀被子发脾气也不想做。】

【约莫是药劲到了，正当他满脸莫名其妙看着师兄时，双腿突然一阵酥麻，继而有了知觉，他想也不想掀开被子一瞅，腿和脚都还好好在身上。】

【仿佛不敢相信，他又伸手摸了摸，见还真是自己的，忍不住便崩了起来，一头撞在床梁上。】

【捂着额头倒吸了几口凉气，心下倒有失而复得的窃喜。】

哈哈哈哈老子没哭！

【抓住师兄的小拇指拉离自己的脸，把眼泪鼻涕全都蹭在袖子上。】

老子还有腿，也没哑！

【当下开心极了，一头栽进了二师兄胸膛。】

——结——

老子哪来的病？老子生龙活虎，下山一夜要叫七八个姑娘伺候老子！

【头被蒙在了被子里，刨了半天刨不出来，多半是被师兄压住了。】

【气鼓鼓地在被子里翻滚起来。】

谢不行你什么毛病？你做什么往老子被子里钻！

【摸索半天，一头顶在师兄小腹上。】

老子又不是大姑娘！

【人活着为何不能随心所欲，为何要按照旁人的对错恪守规矩？】

【在外游荡的这几年，没一处不欢欣，没一处不自在，偏偏到了山上，便有了这对那错，这好那坏。】

【摸着腰眼疼得呲牙咧嘴，缩着脖子往后躲了躲。】

我不惯和别人困觉。

你累了回你自己屋去。

【想了想，又补充道。】

今儿的事我承你的情，来日自有报答的时候。

【闻言安静了下来。若有本事，他是要把四师兄从思过崖拽出来的，可偏偏他还无这个本事。】

【略加思索，翻身而起吹灭了蜡烛，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素来稳重的二师兄。】

二师兄，有话直说。

【鼻腔里还有蜡烛刚熄灭时的烟火味，睡了许久，身上有些发软，但此刻却精神了起来。】

【若真有什么办法能救出四师兄，再跪一天，不，两天，三天，倒也值了。】

选择？

【当即嗤笑一声，端坐答道。】

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自以为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却连情义二字都欠奉。

【略喘了口气，嘲笑道。】

一个人倘若有别的选择，怎会愿意被关起来？

你与李青风相识比我久，这个道理你竟不明白？

【咬了咬牙，又补充道。】

竟要我这个，年纪小的，来教你？

【重重说了年纪小二字，原是不服气的。】

【长叹了一声，事到如今，也不能做太多。】

【想着被玄气罚跪雪地的事，亦觉得此次出行太过冒险。】

【自己来太乙观也未太久，行事终究有所不便，就算真要做什么，也要切切记得避开那帮老头儿才是。】

【良久答道。】

嗯。

那你可要带上我。

【话罢，却怯于听到什么否定的答案，以手捂住双耳，靠在床榻一角，安安稳稳地闭上了眼睛。】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