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酒街

===建元六年 春===


【书亭处与友人处打探，知昭军近来事迹，心未生动，蹙眉只是一念复杂。想是数日前，昭军斩杀县令之事，义字本逆天道，奈何百姓都赞其义名为善。】

【行在街市间，脚步有虚浮，当真不能得解，平日少有饮酒，今日便去酒肆要了一壶百日醉，一口一口的灌在嘴里。只是影被夕阳斜斜拖后时候，迎面昭军熟见的几人正行来，面色本晕开酒意烧红，眼下竟是发白。】

【步转，酒瓶还握，只是即刻倒身在酒肆的边墙下，淋酒在身，拾了旁侧的破毡帽盖在脸上，躲不过便是扮成了酒鬼当街。】

【明灯一盏头顶，昏昏暗暗，没想是这般藏身到暗夜，随是起身来，一身酒气散不尽。将脸上的破帽摘下，整了衣衫，走出暗影，正撞在一人身上，想是头晕没曾看路，这般抱拳相告】多有得罪【只见人手中亦有酒罐，个子身形看来是位女子，只是垂眸，未能及时辨去，撞人之过，于女子违和，当是要她原谅。】

【躲藏本非好事，终究是躲不过，见昭军，只好是对面前人低声】可请姑娘帮在下一忙【暗自叹了口气，身上的酒味浓郁，谦和且急】扶在下到后巷去，在下仇家在前，可否救急【言辞恳切从心，只是身不由己，只得暂拜托面前的小姑娘。】

【身无长物所能许诺，眼下之急，不得不空口来托付，女子似受了惊吓脚步不稳，男女之别，便又道句】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姑娘，在下读圣贤书，是祁州县丞，并非歹人，亦不是想让你身置陷境。

【偏身也不作挡，人在黑暗的无边里，袖中手心微凉，天风作，摇了巷底处几盏白灯笼，满目天星升半空，微微叹息，再抱拳，谦和依旧，酒气旋绕不似醉者】恳求姑娘一助【当下境地，二人如此尴尬而立，甚惹人注意。手握酒，瓶身冰冷，想来逃脱与否，只看天定，只管当风，真饮一口酒，管他醉醒，命途终需面对。】

【巷窄，尾处积杂物，不匆匆，但竟走一路走底遇堵，闪身进一破门扇中。门陈旧，启阖声沉，腐朽气味周遭。原来那些素白纱绢做的灯笼处，是一座义庄。方才本以为女子拒绝也罢，然她忽转主意帮衬身侧，一言娇俏，玲珑模样有心相助，万分感激。】

【如此入门，静夜里，影泠泠落地，孤鸦惊动乱翅掀破瓦，瓦片碎地音，握女子臂让她躲在屋檐内，莫伤着。门外有脚步停顿，静默中，心中想，若被擒，无论如何要周全身旁人。久，露水湿润浸着雾的夜，悄然，门外步子走远。释心，额上寸汗而落，适松开女子袖，抱袖告失礼，无奈抱歉】今夜只得劳姑娘在此地暂留【言罢，拾了廊上破灯笼，手提着，照亮前道，纸钱在地被风卷，萧索四下。】

【月下女子方执弓箭在手中，一双秋水眸中波痕泛过几痕英气，柔中刚强的姿态，让折断在她身上的月色显得是失了辉光。嘴角在静悄里一动即平复，是因为这院里起的风太大的缘故吧。】

【手中破灯笼里的残烛浮生将尽的模样，显得这光在袖前那般的微弱，耐心的用宽袖拢着那灯火，只是身后的姑娘那样问道，即是颔首并袖，容上正色音亦恳】杜某当会守礼，请姑娘放心。【再来风的时候，将她与灯火一同护好，迎着那起来的灰尘，原来这处很久没有人来。】

【走上台阶，推开门扇，内里有棺位数口，数数豆大明火在燃，是那一碗一碗油里烧着的灯芯，谓之长明灯，当是祭魂，照亮那去黄泉的路。在门处拜上几拜，袖拂了尘土，才引姑娘进来，适而只是道】姑娘，世上本没有对错好坏，只是人所为的不同罢了，便是这争斗，杜某望早日停歇，不要连累无辜众生。

【绕过棺，走进内间去，有一床榻应是供仵作休息所用，于是将外衫脱下铺在那榻上】姑娘来歇息吧，杜某在外面守着便可【将灯笼搁在那破旧的案上，给她留下一点光明，则是面对着外面的棺材靠墙坐在地上，愣望着那一盏盏长明灯】他日若天下安定，且请姑娘为杜某点一盏长明灯。

===开===

【清晨，春时雾水浸透木板门，潮气横生，年久的香火味道掩盖着腐臭之味。心生万物，只要不想，便不会多感触。】

【昨夜姑娘曾允住屋内，礼数妨碍，怎可逾矩，固执在外度一夜，此刻起身，视周遭，明灯在油中浸，熬到哪一时候，魂灵才安息。这义庄里，多是乡中饿殍，县令生时多是苛榨民脂民膏，饥荒肆意时候，民不得养生，只好丧命。】

【抬袖并而走过堂，一一拜过只当能谢罪。玄冲不才，且不能使民安居乐业，辜负了这身功名。默念在心，踏过之处，灰尘浅薄，指拭觉浅，应有人来往照顾这破败地。而此义庄并非府衙管辖之处，多是善心人所为。】

【天亮透了，便归原处，立在门外背过身，轻声试探相问】姑娘，你可醒了？【怕她听不见，局促，又道了一遍。】

【昨日为昭军追补，险是躲过一劫。其众不可小觑，击杀朝廷命官，心皆藐视王法，普天莫非王土，身在其土，受水土所养，却为祸一方，着实当诛。尤记，县令首级悬在祁州县城门，民心大快的景象壮观，冲虽逃过一劫，心甚虑。县令为恶，应由朝廷定罪，何以假借他人手论对错。】

【彻夜，终究对五雷所为痛心，既有心为民，报效朝廷才是正道。如今见五雷告天下揭竿起义，朝廷不日发兵来剿，生息之地化为战场，最苦亦是百姓。那叛军众人集结，大约都是来自贫苦人家，未曾读过书，蛊惑一旦蔓延，便是盲目信奉。】

【想来此刻境况，堪忧的并非自身性命，民心散而不能教化，匡扶礼德才是主要，世有对错太多，应违法者，失德者回头是岸才好。】

【门扉声响，沉思断，垂首转身来，抱袖向前方欠身一礼】姑娘【心中国事太重，一时满腔谢意，言语难相告，面色显得窘迫，声续时候见她手中的糕点，诧异抬眸，想来她到底拿了哪处的供品充饥…，伸袖想夺她手中的那块糕】姑娘，这可是吃不得啊。

【但她已然塞进口里，急如此，心焦，眉头蹙的紧，声很大】快吐出来【将她手里的糕一把夺过来，掌心感糕点还有余温，支吾不清楚】这…【动身环顾起周围，处处灰尘纸钱，哪有什么供品，音转低，复感愧疚】姑娘饥饿，也不要吃供品，全怪在下，不能好好照顾姑娘

【身左处第三根悬梁上的破布轻摆如是，从而以此象判断风的出处源来自西侧破窗，春时东风起，微拂暖意穿过襟袖，当也是吹散了周侧的潮意。】

【六年春时，建元年间浮世有太平万象，危机早已在幽州处处蛰伏。心事沉重，但见眼前女子被糕点呛住，迟疑不得，想上前，又碍于礼数，将怀里的一方帕拿出，递她面前】姑娘，你还好吧？

【可见她能生气着，想来无大碍，但伸出去的手，依旧揣帕，温和相对，歉意备至，实也想不到，她如何在无动静的情形下，能出去再能回来。可叹江湖儿女身怀绝技，但她总归是位姑娘家。不声不响，跟在她后几步，她驻足，便也顿步，听她言，目光容和】姑娘，这晨时候，人也少，你怎么能一人在义庄走动 【此言一出，诚恳言道】只需叫醒在下便可【提袖再还一礼】得姑娘相救，义不容辞

多谢姑娘好意，在下杜玄冲，且也敢问姑娘芳名。【将她给的糕点，尝下一块，温热松软，女子细心，大丈夫不及她一分。想也知外面已然太平些，捡起了屋子一角的破斗笠，袖拂了上面的灰尘，戴在了头上，压低了帽沿。】天已亮透，这里不可久待，杜某送姑娘回家可好？【碍于身份，怕连累于她，特意此举，不必说明。】

【姑娘家向来比男子生的细心，心思如水的细腻透彻，相处时间不长但可凭她言行举止通得一二，她本身怀绝技并非普通女子柔弱，性情心性豁达难得，可敬可爱。】

【凭借着透过破窗的日光，才看清楚她的容貌，模样衣着皆为人上，想来家世不凡。昨夜情非得已既不可唐突又不得违背礼，如今若再不识人容貌，日后遇见当面如陌路，读书人不至迂腐至此。看过她脸，便微移视线。】

【恰是她言及连日来的烦恼事，大约也不能与她面前言国事论天下正义，蹙眉略思，想来简而言之，借物比喻，看来恰当，道】

姑娘，你可知道棋盘，棋盘既然成方圆，百姓既在盘上生，棋子规矩上行走乃为正道，若棋子不念棋盘托举之恩，逆其道欲要毁盘，最终盘毁子散沦为一盘散沙。昭军之心，既为盘上反道之子，杜某不才，自认读圣贤书一则分君忧愁，另则使民安乐，是以，昭军逆反朝廷，为官者不可坐视不理。

【说罢，细想一时解意，不想又言得多些，止言朝她容颜一笑，又忧虑别他，只道】姑娘定放心，既然杜某连累与你，你与你的家人，杜某当是竭全力保护，不让你们伤到分毫。【看她颜色舒然，一点不挂心上，女中君子态度，看在眼里，心里欣赏，闻芳名，颔面称她】陆姑娘，在下失礼之处，请务必见谅

【荆湖路与幽州相距一段路程，因公务要事在身，愧色满面】本以为姑娘家住附近，何以孤身离了家乡，如今幽州不甚太平，姑娘早日还家才是。【说着，便迈步在前，抬袖替她遮挡灰尘】烦请陆姑娘随杜某归府衙，杜某以官轿相送你去渡头【迟疑一下，再道】既然陆姑娘有心相邀，杜某心领也定是记得，此生若不离世必定去寻姑娘赴约【侧首，朝她看去，目光平实认真，手推门，一起出了这义庄。】

【行在陆姑娘之前，一同走过这死气沉寂的庭院，瓦片上枯藤的根须满布，生死一线间还在夹缝仅有的贫瘠土壤上觅着生路，可怖又可敬，中院参天的老树干上叶子落尽，将会枯死，注定不久必朽还坚持的存形人世，蒙灰之处到底辛酸。走出了义庄，合上大门。朝门拜下，愿众魂安息，早往极乐。】

【天清彻底，气朗和，门内门外两重景象，一夜露宿，她为女子多有不便，能忍能容。当看现下，她神采爽朗并无不适，再者，她竟能理解方才之言，无不对她又另眼相看。笑应她之邀请，慢条斯理复言一遍】

荆湖路惜朝花市之约，杜某记得了，陆姑娘盛请，必然不敢忘记。

姑娘有何要求，杜某当会为你做到。

【行走街市，念她姑娘家在外诸多不便，孤儿长大之人细心一些，正路过成衣店铺，特意请她入内，俸禄微薄，为她选了套得体的衣衫可以替换。另打算再会为她买了一些干粮，请她同回府衙，午膳过后，预备官轿护送渡头，动荡之地，女子不宜久留，唯愿她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