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

[连日照顾人，身体确实有些困倦，听辨对方鼻息还算安稳，便坐在台桌旁，伏案养神。甫阖眸，思绪便坠入黑暗，沉静如水]

[梦中又回到东海滨畔的小渔村，此次却是独自一人前往，熟悉的暗流涌动，人人自危，老头的警告，老妪的阻拦，直到最后成功收买一人，驾起一叶扁舟行向东海深处。无名岛的遭遇再次重演，但令人生疑的是，无名岛上所有居民皆是无脸，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容]

[人人口中念着：快离开，不要再回头！]

“哐当——啪——”

[清脆一声响起，惊醒梦中人。一个激灵坐直身体，便看到静卧榻上的女子有苏醒的迹象，双手在虚空捉摸着什么。看到塌边的杯碗落地，立刻明白对方意图]

[起身来到她身旁，扶着人坐直身体。又打了半盆温水，用湿巾轻轻擦拭她双眼]

姑娘，可还坚持得住？

【不知梦魇几次，醒来时只看见短小的火焰幽幽晃动着，而火焰远处，则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咳咳……

【口鼻中异样的难受，似有什么堵着，又咳不出。动了动手指，指间是不算温软的被裘，侧首看去，黑影中榻边小凳上有杯盏状物什，伸手去够，握住了，却毫无力气】

“啪！”

[看着那姑娘口中不断地提着“苏郎”，还想着要去救她口中这位“苏郎”，想来应该是对她而言，极为重要的男子。只是眼下她尚未清醒，正好老妇人端着汤药进来，便让老人家轻轻托着那女子的头，自己则一点点给那女子喂下汤药]

[但由于她昏迷着不太安分，许多药汁都被她用手推洒。好不容易给她喂下半碗药，人又陷入了沉睡。微微叹气，这已经是第三日了，且看看明日她是否会清楚转醒]

[将身上的碎银子都给了那老妇人，请她找人去采买些滋补药膳回来。说不上来为何如此帮人，有些不忍看那身姿单薄的女子被遗留在这冰天雪地里]

【抓不住的日光，一瞬间刺了眼，又一次陷入黑暗，无边的黑暗】

苏郎……不要丢下我……苏郎……

【记忆中苏郎的一去不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再回来时，带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一阵恍若人间，一阵好似地狱，清都在耳边唤着诗诗，有些声嘶力竭，想应他，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不要管我……去救……去救苏郎……

【温热的液体自眼角滑落，心好痛】

[自东海一行过后，时间过了一载有余，仿佛那次经历就如梦境般，似真实又似虚幻，真实存在脑海里，同白敛一道经历的瘟疫、海上风暴和蓬莱仙岛的奇境。与白敛在棣州分道扬镳，便辗转各州，八年又往西南的大理寻塔西兄弟，住了小半年。而后才到了云州]

[入云州不过是偶然，当时有一商队自大理出发，将要到云州收购雪莲花，听着那雪莲花具有神奇气死回身功效，便想跟着商队一道开开眼界。途径天山背麓的雪川时，见一身影伏在雪地里，近前看才发现是个姑娘]

[因着商队还要赶路，便跟他们买了一匹马一方坛子，触着那姑娘的体温已然逐渐冰冷，不管如何，眼下救人要紧。带着她往回走去，碰上一个好心的老妇人收留两人。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只是让老妇人给姑娘换了衣衫，然后就让她在火堆旁取暖，等回复神志了，才好进一步诊治]

[正伏在木桌上养神，听得耳旁有孱弱的呼唤声，便起身望去，原是那姑娘似乎有清醒的迹象]

[走到近前，试探道]

姑娘可是醒了？

====承平八年冬====

【冷……好冷……没有预想的疼痛，只是好冷，钻心透骨的冷……我这是在地狱吗？】

【是谁说，人死了就没有痛苦了？这里真的好冷……冷到想死……呵，痴人啊，明明已经死了】

【意识忽隐忽现，耳边有呼唤，渺远的犹如在天际外，怎么也听不清】

【身体被抬起……是地狱的鬼差么……我将何去何从？奈何桥？孟婆汤？我不想忘记他……我不想投胎……】

苏郎……

【耳边呼唤声，嘶闹声很快消失，只剩呼呼风声震耳欲聋。漫天漫地的白色，渐行渐远的碧澄天色】

“诗诗，这般唤你可好？为我弹一曲可好？”

“师师，我把十里桃花买下来送你好不好？”

“师师，我无法许诺你一世安稳，可我会尽力让你快乐无忧，相信我，好么”

“等此间事了，我便陪你去信步山水。江南的桃花很美，杏花也美。在青石小径旁，一片一片，边载酒边赏看，身心皆醉”
“白马西风塞北，杏花春雨江南。我都陪你走遍”

“天涯海角，都在一起……”

“师师、娘子……”

【过往渐渐淡去的记忆，一时间一一展现在眼前耳边，打消了恐惧，只剩他身上淡淡的桃花酿味道，将冰冷的身子温柔包裹】

苏郎……

【含笑合眸时，两滴清泪落在半空，不知被风吹去了何处……】

————结————

师师、不要！

[面上终于现了惊慌，腾身而起跃到崖边甚至都没有顾及背后那一刀，然而、还是迟了。他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袖角，眼看着红裳翻飞没入崖底]

师师、师师……

[血红了双目，狂吼一声回身挥刀，切血肉断白骨，哀嚎惨叫之中碎雨纷飞]

啊……

[邪徒尽诛，他长刀拄地，单膝跪在雪原之上，阖眸间泪水滂沱]

不要！

【颈上利刃已不足为惧，自打听说那雪莲能为苏郎疗伤，一门心思只在寻花，如今断不能功亏一篑，更不能让苏郎因我而错失机会】

【寒风猎猎刮着面颊，一刀一刀仿佛已经面容皆毁。袖中匕首撞击肌肤，五指在袖底握着寒刃紧紧攥起。一路风雨同行的人面露焦虑不忍，笑容却在凝露般的面上如初绽的蔷薇，绚烂而生香】

【高崖耸立看不到崖底，眸中坚定之色却渐渐深沉，进而成了释然】

照顾好苏郎，不要告诉他今日之事

【身后的人有些不耐烦，也恰巧趁着他不注意，匕首擦着小腹划开一道口子，终究因身手有限，伤人不成反叫利刃在颈上划开一条红色细线，红衣映衬下越显妖娆】

【贼人吃痛松手，自知不敌，几步扑向崖头，仰面后倾，一瞬的恐惧，目光寻到清都时换做安心，他定会将雪莲带回……请……珍重】

[探手花已在握，眸光闪过丝喜悦，脚一点崖壁刚欲折回，一道白光便倏忽而起，腥膻之气直迫口鼻]

“呛”

[长刀出鞘迅猛的横斩过去，那白光一翻一卷躲让过去长尾又披面扫来。拢目看细了，竟是条碗粗白蟒。都说灵物有异兽相守，却真有这么回事。他有些不忍伤那白蟒，便纠缠了一刻，直到那声惊入耳]

师师！

[再顾不得许多，一刀斜劈将蟒身一荡甩入崖底，纵身几个起落来至师师身前]

放开她！否则、这里就是尔等埋骨之地

“哈哈哈，莫冲动，你要起好了，我等纵不敌，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可是会早刻去见阎王”

你想要什么？

“你手里的花”

[他低眸看一眼，轻咬了下唇]

好、把她给我，花给你

【一枝花俏伶伶悬在冰雪之上，宛若仙界花神傲视，那白，通透而超凡脱俗，衬得原本洁白的雪都昏黄不堪】

【袖中寒刃透过衣衫将寒气传入肌肤，扶着大石站定，乍离了互相取暖的人，正面寒气毫无保留灌透衣衫。回头去看来路，山峰连绵大石层叠，未见到旁人，却有些难以抑制的紧张】

【看青衫迅捷，花已在手，深一步浅一步就要上前迎着】

“苏郎，有了这雪莲，你可能伤愈？诗诗不枉爱一回，也算无憾了”

啊！

【是寒刃抵在脖颈的感觉，这样冷的地方，仿佛稍稍用力就能刺破皮肉】

说漏？不怕的吧

我虽不羁，却从来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莫论对错，做都做了，还怕说？］

［素手抚过脸颊，他启唇轻咬了下，似听闻风中隐带莎莎声］

似乎还有人

［不真切，却不得不防］

这个你拿着

［将寒铁匕塞其袖中，暗思回头要教她些防身之术］

快看！

［崖边突出的冰陵之上，果有雪莲亭亭静植］

在这等我，就一会

［将人靠石放下，纵身掠向前崖］

【一路听他说了多少遍师兄，已不似最初的讳莫如深。眼角桃花妆在眼翼煽动下时浓时浅】

诗诗有幸，此生遇你二人

只不过，来日娶了妻，可莫要说漏了

【姐姐也罢了，而勾栏院出身的女人，是哪个正房嫡妻都容不下的】

【天山的天气实在恶劣，也难怪这里的雪莲能有奇效。被他侧首蹭了下，雪粒子擦着额前鼻尖招摇而过，有如刮破面皮一般生生痛进骨子里】

我没事

【抬头看一眼仿佛翻不完的白浪，伸手帮他将发上面上沾着的雪珠拂落，又扯了宽大衣袖为其遮面，再将脸塞进衣袖，埋入他颈窝，失去知觉的鼻尖瞬时感到温暖，手臂也紧了紧】

冻坏了你，师兄可是会怪我的，多少莲花也抵不回

［他也喜欢背着，暖暖绒绒的，清淡的香气直透骨髓］

师师，我虽放纵，却也只背过两个女人，还都是在雪山里

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啊姐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都娇软温馨，纵然他只能背着，也已经很好］

“呼——”

［一阵风吹来夹着雪沫，他偏头躲过，颊边还是生生的有些疼］

你怎么样？趴着别动

［雪莲难寻，他只得迎着风雪往冰隙崖脚扫望］

【冀州到云州究竟有多远无从得知，而这一路虽无虞，却也惊险不断。红衣绯衫明艳一路只因他喜欢，时而笑他自诩武林至尊无人能敌，也当真爱看他拔剑挥袍间的慨然气质，纵然身陷群狼环伺亦无需畏惧，苍茫天地间竟真无可奈其何一般，不由得也随着他任性一次】

【皑皑白雪遍布眼前时，周身寒冷已经被心中喜悦所取代。明明眼前人更值得相伴，却无法抹掉刻入骨髓的一袭白衫】

这么远的路都走了，岂能错过这最后的精彩

【伏在肩头看他吐着渐渐浓厚的白气，有些不忍】

其实，你拉着我就好

【虽然这样更暖和，但始终不想做任何人的拖累。十里桃花时他教的轻功，一路而来小打小闹间也有些成效】

-------------------开戏-------------------

[落雪皑皑，越往高处，青云虽神骏亦举步维艰，抱了师师下马，看其冻红的小脸极有些不忍]

不该带你上来

[可是放她一个人在客栈，亦不放心。一路上绮丽张扬，虽乐在其中却也麻烦重重。临到这步境地，他终于也知道，何为分身乏术]

走得动么？我背你吧

[打发了青云守在附近，他弯腰将人背起，运功往山巅飞掠]

[掌中所对内力虽然有重伤初愈的细微亏损，但是那后撤之后的力道和控制，让人不禁暗叹此人的功力，若真是较量起来，有几分胜算，总是他那把斩杀无数高手的蝶斩，也未可知]

[但是，即便知道对方是个高手，红衣男子却没有丝毫要与之继续较量下去的意思，寻常江湖人爱与高手切磋比武的兴趣，他没有，他有的只是把他的所作所为，变成金钱的趣味]

喂！你别拉拉扯扯——

[他刚将手收回，将内元周天回复，正待喘口气，却被那人一下子拉走。以武会友，是江湖人最喜欢干的事，他当然也不例外，但是——]

凌，喝酒可以，酒钱你付。算我刚才陪你“玩耍”的费用……

[红衣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被天山的白雪掩埋。已经将酒喝完的须弥子摇着头，看着方才因打架落下的痕迹，已经几近百岁的老人，只能感叹年轻真好啊！]

【凝气如刃，身若矫龙携浑厚掌势对泰山压顶姿态直拍而下！丝毫不担心会将人压扁。果不其然！掌势刚落下就迎上人抬手挥来的一掌。两掌相击，嘭的一声！两道内力相撞，一阴一阳，天山的冰寒，内力的炙热，狂乱的气流卷起这带冰雪，化成烟雾缭绕，漫天银耀倒映着一袭火红似水，还有一袭墨色如漆。】

哈哈哈！痛快！！

【冲破瓶颈的大量真气随着刚刚那掌尽数发泄，多年暗伤和新境界彻底恢复和巩固，饶是早已波澜不惊的心也忍不住仰天长笑】

兄弟！今日当真快意！走走走！兄弟带你去喝个不醉不归！

【说着收回掌势顺手搭上人肩不欲等人回应直接带着人往镇上方向走】

[雷霆之势，砰然而出，掌间所感受到的内力冲击，亦是让他当下提起内元，运至手掌一催，将破这霸道逼人的内力]

（嗯，这人的内力，不简单。）

[内力交错相抗衡，周围的气流亦是紊乱。他体中运有阴阳两道真气，至阳一方，是少阳玄功，至阴一方，是玄冥神功，只是少阳为根本，亦是他最偏爱的功体]

[他的周身霍然而腾的热气，配合着这一身红衣，再伴随着这天山天池间的微风，还有——他们二人击掌内力抗衡所带动的狂卷气流，衬得他犹如一团火焰]

[他抬起未与之对掌的另一只手，轻轻拂了拂脸庞的金发，有些悠然开口，悠哉言道]

喂，你内伤初欲，刚破瓶颈。我赤焰蝶君可不想占你便宜，见好记得要收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