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

=======建元五年冬=======
【万里雪野一望无际，绝峰孤立，巨大冰川映照雪原，横亘一脊独悬。一路攀天梯石栈而上，虽几次险些不慎跌落万丈，却始终不曾退缩，最终抵达山腰。魁梧身躯裹着厚重裘衣，浑身是雪，胸膛缓缓起伏，沉重呼吸击在耳膜，一下一下。抬脚踏入尺厚积雪，“咯吱”声中，步伐缓而沉稳。狂风呼号，扬起地上积雪，纷纷如遮，转眼间，身后脚印已被吞没。头颅昂起，长吐一口气，浑身酸胀之感伴着针扎般的寒意汹涌而上，不得不停下，靠在参天古木稍作休憩。仰望万里层云，此刻碧空洗净，飞鸟不至，青天似沉入某种难言的寂静之中，令人心悸。】
【此次独身往天山而来，本是为探访故友，却无奈这冰山万里无垠，万古所造，险峻异常，最终迷失其中，筋疲力竭。垂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取下头顶毡帽，粗糙手掌僵冷，拍了拍毡帽上覆满的积雪。一双厉目四处扫视，犹如寒星锋芒，虽涉生死险境，仍旧镇定威冷。然而目之所及，渺无人踪，唯有千里寒威，此刻风雪稍停，难得平静。突地一阵沉闷巨响从雪山深处传来，轰隆震动，如吼似嚎。心头只觉十分不妙，一股担忧涌入胸腔。缓缓挺起脊背，厉目微眯，盯向远处晶莹剔透的冰峰——冰峰耸天，映着白芒日光，几乎有些刺目。】
【拳头抵在嘴边，一声闷咳尚未发出，脚下突地一震，仓促间伸手扶撑高树虬干，沉压下盘稳住身形，然而尚未来得及换息，撼天动地的震动便轰然而来，脚下雪野摇摇欲坠，拔地参天的雪峰深处传来轰鸣之声，一时间天地震颤。身形难稳，接连着斜退出半丈方才堪堪立住。心头寒云覆罩，心知只怕是雪崩在即，再不能莽撞赶路。目光转而四扫，定在南面一处隐于积雪古木之后的山洞，再不迟疑，几步赶至跟前，躬身便钻了进去。】

【进入山洞之瞬昏暗罩下，如刀般的狂风皆被阻挡在山洞之外，只余下呜咽哀嚎之声，击拍山峰险岩，回荡于耳膜之上。猛地抬头，视线却一顿，直直落在正前方——那是一头蓄势待发、露出獠牙的白狼，双目凶光、獠牙锋利，恶狠狠地似乎下一刻便要扑上来撕皮啖肉。而后脊背缓缓挺直，高大身躯遮住洞口日光，头顶几乎触碰岩顶，目光扫向白狼后方之人，冷厉中闪过一丝惊意，转瞬复归镇静。左手拇指指腹粗糙，摩过毡帽边沿，目光却定在那与狼相伴的姑娘身上，最终开口】雪崩将至，在下避至此处...【言间目光转回至凶狠白狼，出于大辽儿郎的本性，并无畏惧，反而亲切。一丝笑意浮于威严面庞，坚毅眉宇映着霜白两鬓，因身躯遮住光源，洞中唯有暗光浮动，微显昏蒙。右手伸入怀中，一个带着体温的烙饼，虽然已经干硬，却是这雪山之中难得的食物。朝人遥遥一递】大雪连日，想必你也没有吃过东西了...

【目光随其动作落至那两只绳上野兔，再往后扫，掠过白狼，虽然对方字句之间断断续续毫无章法，仍旧了然。了然之后却是心惊，天山大雪漫漫，天气恶劣，不仅险绝无人踪，更是地势复杂，稍有不慎便有生命之危。这女娃不仅能够安然穿行，更能驾驭一匹凶狠野狼，捕猎野兔，实在令人刮目相看。迈出一步走至对方身前，俯身捡起地上野兔，举止豪爽，也不虚言伪态地推拒。提起绳子冲人晃了晃，以辽人之礼握拳于胸前，头颅微俯，嗓音沉沉】多谢馈赠！【言罢于山洞之中寻到干枯木枝堆在一处，怀中火折还在，正好生火。不一会儿，火堆“噼啪”窜起火星，三支木棍撑着架子，搭着脱下的厚重棉衣。火光烘在身前，映于眉宇之间，双脚从麻木中恢复，细密针刺般的痛感，却有一片暖意，逐渐驱散饥寒。只听得外头飓风狂啸，冲撞在山壁之间犹如鬼哭哀嚎，却浑不在意。俯头动作不停，提起一只野兔，弯刀划开口子，剥掉皮毛，与仅剩的三个饼子一同，插在刀上烧烤。直待化雪后湿透的衣衫一点点烘干，山洞之中暖意漫延，厉目微抬，扫了一眼对方，将烤熟的兔肉和饼子递上】女娃儿，吃吧...【左手则提起另一只野兔，抛至那匹白狼面前，而后冲女娃一笑】想必这位狼兄，也饿了...

雪...很多天....吃..很久...
【臂肘横膝上身往前倾，火光映射，高大身躯落地一片灰影。闻言亦俯首，目光扫了一眼烤好的食物，不由心叹一声，这女娃看起来年龄不大，不善言辞，没想到性情却很是坚韧。赞同地点了点头，也撕下一条前腿，晃了晃，沉哑嗓音不无怅然】人如浮尘于天地，终究是难敌天公之怒...【言间撇首看向那女娃，手中兔腿指了指趴在一旁休憩的白狼，问道】你的朋友？【往年酒庐斗酒，醉罢常与人酣饮畅谈，天下奇闻自然也听过不少。与狼为群、随狼而居，听起来极为怪诞，可大千世界，归结一句不过是无奇不有。看这女娃与白狼相处融洽，心中猜测更多，不由便问出口来。洞外狂风呼号，洞口压雪虬枝随风摇摆，不时拂入洞口“簌簌”作响，送来一阵凛冽寒风。左手挑起烘至半干的厚重大裘，抛向女娃方向，也不多言。】

【听她将白狼唤作“阿娘”，不免心头一怅，却又觉得本也是意料之中。俯首叹了口气，一条兔腿几口便下腹。半个大裘搭在身上，身旁坐着女娃，火光“腾腾”烘在身前，虽然洞外冰天雪地、风暴肆虐，却是一片暖光逐渐驱散了跋涉几日来的疲惫、严寒。撇首间，厉目微敛，虽眉宇坚毅，威肃神色未变，却不由得温和了许多。然而一时间思绪齐涌，虽然耳旁是噼啪火星窜动之声，想到的却是川儿——若他还活着，也不过比这女娃小上两三岁罢了。爱子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一声声“阿爹”叫得那般清脆悦耳，此刻思及，却都化作满腔悲恸、悔思，甚至恨意！双手掌面粗糙，伸出用力揉了一把脸，而厉目微瞪，却是笑着吐了口气，嗓音愈发沉哑】金兀术......【侧俯首，扫了一眼身旁女娃，缓缓道】我的名字...【而左手握拳，重重捶在胸膛，契丹男儿与生俱来的一股豪然之意，冲人一笑】这里，也有一头狼，它，是我的朋友！【言罢捡起地上木棍，拨了拨身前火堆】墨玦是个好名字...【并没有去问是谁给她起了这个名字，只是目色深沉地挑动火堆下面的灰烬，以防熄灭】墨玦，好好睡一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