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亭

建元三年 秋

【父亲过世已满三年，前日方脱了孝服，换了寻常衣衫。半月之前便放了鸽子，邀云荒一聚，至今没有回音】

【天色晴好，归置好了草药，换上身浅碧色衣裙出了门。】

【行走山间，清新怡人，走的累了便找了一处坐下，又想起了云荒。仰头看天，呆呆的想， 云荒这么久没有消息，可是又遇上了什么事？】

【上次与云荒见面还是好久以前的事，这么久了，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父亲去了，我该去做什么呢？除了父亲教的医术，几乎不会别的，难道要把家里改成医馆么】

【乱七八糟的想着，熟悉的声音突然想在耳边，一下子站了起来，果然是云荒。伸手在她眼前晃】别看了别看了，天哪有我好看。

【绕着她转了一圈，点头】看起来没受什么重伤，是养好了才来找我，还是我的鸽子中途迷路，耽误了路程，让你晚收到信了？

【天生不认路有什么办法，治都治不好，哼了一声】鸽子有灵性，但你驯养出来的，可就不一定了

【跟着她进亭子坐下，不以为意】我这性子有什么不好，拘束自己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待听了后半句，笑淡了下来，低下头，声音也低下去】我爹再也不会管我了…

【山风吹过，伸手拂开吹到脸上的头发，知道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抬起头看着云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爹已经走了三年了

【抬手看着自己碧色衣袖】我前天才开始穿这样有颜色的衣裳

【挪了挪位置，离云荒更近些】我爹走前也没嘱咐什么，就跟我说了他那些医术药典都收在哪里，以后我就只能听自己的了

【父亲曾说医者见惯病痛伤死，虽不至于麻木，但总比平常人更能承受些。三年已过，哀伤仍在，却明白不能时刻想这些，总该往前看】

【靠在云荒怀里蹭了蹭】我有放鸽子出去，可能真迷路了吧

【抬脸瞧她半晌，摇头】都说了往后听我自己的，才不听你的

【天色越发阴沉，却始终没有雨落下来，站起身去扯云荒的袖子】陪我去看看我爹吧，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这儿了，四处走走好像不错

建元四年

【盏中茶汤清浅，第二遍的水，清香正好，是他一向的喜好。只是他从来不知，自我第一次为他煮水烹茶开始，这茶便与他从前所喝的不一样了。每每相见，我捧上的那一辈茶里，都有很细小的东西，落在里面，无色无味的，谨慎如他也不会察觉】

【自古正邪不容，我隐瞒身份与他相交，也是因他出身名门正派，怕是更看重这些。然他也说过，不论身份如何，他都将娶我为妻，绝不负我…端茶走近，今日我便要知道，他的誓言承诺，到底是不是用来违背的】

【至人身前，眼中的他一如每次相见时，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我亦如往常一般对他莞尔，把茶盏塞进他手里，温温柔柔唤一声长虞】

还不是你惯常喝的那种，若换了，你不喜欢可怎么办？

【一直想知道他知晓我身份的那一刻会是什么反应，却苦于没有合适的办法，总不能直接了当的说上一句“我是佛狱中人”。恰好这月因为他耽搁了些日子，没能按时回去取药服下，不到两月应该不至于害了性命，可受些苦怕是免不了的】

【茶中的蛊我还未给他人用过，若我所料不差，这蛊应可损人心性。眼下看他，却也不像有什么异常。扯着他袖子将人带到石凳边上，踮脚按着他肩让他坐下，仍旧站在他身后，看不到彼此的脸，口气是十足十的担忧关切】

我瞧你气色不大好，最近可有什么觉着不适的地方？

【看他举盏一饮而尽，垂眸掩去眼中情绪，这一杯喝下去会如何，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勾唇浅笑半真半假道】

长虞可是忘了昀华同医理更善用毒，你若敢不喜欢我下次留在茶中下毒毒死你

【他的手温暖宽厚，只是不知今日过后自己是否还能再感受到这样的温暖。忽然的停顿让我心中一紧，再看他神色严肃以为蛊刚落全就起了作用，按理不该这么快…不想听到的却是这样一番花言巧语，嗔他一眼在他身旁坐下】

多日未见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谁知是不是平时在山上经常跟哪个师妹说，现在再用来哄我，还跟我说什么日思夜想，才不信你！

【说话间忽觉气息不顺，俯身掩唇剧烈的咳了好几声，只觉喉间腥甜，平顺下来将手拿下来，果然一抹暗红在手心，衬着肤色格外刺目。勾唇苦笑，拿出帕子拭去嘴角血迹又去擦手心，心中早有计较面上却是无奈凄苦】

还是发作了啊…

【可惜，你心仪之人的心肠从来都不太好，你马上就要知道了，我多希望你能让我后悔我的舍得…】

【放松身子倚在他怀里，拂开他手不再让他白费气力，抓紧他的衣袖不住摇头】

没有用的，还有，我…我不去昆嵛

【明明是自己要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同他坦白身份，事到眼前却胆怯起来，咬着唇也不知是不想再呕血还是不敢开口说实话。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他的脸，听我说完，你可还会是这样担忧心急的样子，又是否愿意继续这样让我靠在你怀里寻求支撑】

我身上的毒是叶千莲制的，用以控制佛狱中人，我…是佛狱第五天的人

【日前送了信给云荒，约她在此相见，我总还是爱惜自己的命，即便宁庸舍弃我，也不能真的就让自己死在这里】

【果然是在意的，意识渐渐模糊，却还能对他扯出笑来】

我…没有骗你

【他的师门与我佛狱势同水火，他又怎会对我的身份毫不在意。明明是早就想到的结果，不肯死心的非要去试，一手促成了眼前的困局，却还是会觉得疼】

【手按在心口，那里的疼比毒发的痛还要来的严重。情在浓时还能狠下心给情郎落蛊，除我之外大概再不会有别人如此了，如今自己这般疼，大约也是报应】

你…其实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不愿再与他纠缠此事，体力一点点流失，疼痛加剧，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心里还在想，长虞你不给我后悔舍得的机会，那日后，便换你来后悔违背诺言吧】

建元六年冬

【佛狱与昆嵛一战，聂人仇身死，佛狱伤亡惨重。我孤身从大理来到河北，自然不是来支援，亦不关心胜败结果，只是之前应了韫欢要来，不好失约】

【最后我也没有见到韫欢，这并不打紧，她自有她的去处，不必我来操心。我在意的，是并未听说半点关于尸毒的传言，她辛辛苦苦弄回来又求了我来改进的东西，最后居然没有派上用场，实在让人失望】

【让我不解的不止韫欢一事，还有我自己，一缕发丝绕在食指上，我蹙眉看着指尖的白发，很是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一夜之间白了发，我还没有丝毫记忆。站在松风亭外，竟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我曾在这里经历过什么…】

【走进亭子拂开石凳上的残雪，希望坐在这里能让我想起点什么】

【蹙眉深思，依然找不到答案。情绪上有过怎样的大起大落，我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若能从脉象上探出这些来就好了】

【眼神并没有落在实处，忽然听人问话，茫然抬头看向声音来处】

什么？

【我为什么独自在此？因为我没找到我要找的人，我要找的是韫欢么，我不知道。有些痛苦地摇头，我答不出他的问题，只能学他，问一样的问题】

那你呢，为什么独自在此出现？

【没有得到他的回答，看着他找来干柴生了火，对着火苗眨了眨眼，又抬头看了看天，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有细碎的雪飘进亭子里，还以为又下了雪，仔细辨认了才知道是被风吹进来的残雪。我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回答我，这样就扯平了吧】

【他又问了一个问题，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却又觉得一直互相问下去好像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话到了嘴边又转成了别的】

你去过了？

【这样幼稚的行为，让云荒她们知道了一定又要笑我】

【昆仑之巅，那一战打的如何我并不关心，便是结果我也不太在意。若非要说我在乎什么，那就是自己身上的毒了，聂人仇身死，佛狱怕是也维持不下去，那解药我该找谁要去。想说我是来找人的，可又不确定要找的是谁，最后点点头随口胡编】

我也是想到昆仑之巅去的，可是那山太高了，我上不去，只能在这个亭子里坐一坐

【风之后便是雪，这样没完没了的下，路又要不好走了。火堆响了几声，俯身拾起散在脚边的枯枝，抬手扔进了火堆里】

公子没有看到想看的，往后打算怎么办，是要回去了吗？

【外人对那场对决这样向往，我这个佛狱中人却无半点兴趣，是他奇怪还是我奇怪，应该是我吧。双手拢在唇边呵了口气】

我知道，我也想看，可惜没看到

【说了这些话几乎没有一句是真的，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几句话之后便散了，真心相对还是随意敷衍，又有什么不一样。扭头看向亭外的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这雪怕是要下好久，也不知道这堆火能不能烧到雪停

【数月过去，揽镜自照时再看到那一头白发已不会觉得不适，尽管忘了些什么，可有些重要的却一直记着。去年冬时佛狱落败，各天均有死伤，打探之下得知云荒韫欢二人皆无事，渐渐安心】

【这几月一直留在河北不曾离去，这日忽然想起松风亭偶遇的那位公子，便起了心思再去那边走走。红衣白发，怎么看都是奇怪的，一路无视了各色眼光，此刻无心与这些人计较。至松风亭，山道之上却见一人独行，白衣清雅，竟生出几分熟悉之感…这不是方才舞剑的那位公子么？剑术不精，可也看得出此人方才舞剑时心绪不宁，快行几步又慢下去，如此反复数次，不知是否该劝上几句，萍水相逢的人，如何需要我多嘴】

【一心在这一件事上，并未留心周身有何变化】

【二月的天竟也变得这样快，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乌云，忽然就下起雨来。正要迈步躲进亭中避雨，却发现男子正看着自己，神色复杂目光深远，一时愣住没再行动。心蓦然一紧，仿佛被人狠狠握住，有什么冲进脑子里，零零散散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细密的雨丝打湿了长发红衣，抚着胸口挨过那一阵莫名的不适感，终是抬步进了亭子。亭外雨势渐大，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左右无事，不妨与他说一说自己方才所想。侧首看向男子，正要开口，却听得一声穆姑娘。盯着男子又看了一会儿，这般俊郎男儿，若是旧识怎会全无印象】

公子认得我？

【话音方落，便见雨中一道白影急急向此处奔来，以为也是来避雨的路人，待人走近却发现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旧相识。入佛狱不过几年，除慕孟二人外与他人并无深交，可眼前的人却是不可能不认得的】

圣姑…如今该唤一句教主了

【聂人仇身死，佛狱自然该由他女儿接掌，只不知还有几人愿意追随。见到佛狱的人便想到体内的毒，委实心烦，第五天中擅医擅毒者众多，却无一人可解佛千莲的毒。聂柒柒追了这么远，总不会是好心来给我送解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