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道

承平十一年春

一张锦帕才绣了两片竹叶就觉得眼睛发酸，果然不该在夜里做绣活，太伤眼睛。

去偏殿看了几个女儿，平安愔愔都已经睡下，元安宁安凑在一块儿说悄悄话。回了正殿忽然有些无趣，帕子是不想再绣了，偏偏半分困意都没有，偏头看月色正好，不如出去走一走。

夜已深，只带了绿芙一人，让她提着灯随我慢慢走。

琼华道上只有我主仆二人，偶尔有风过，吹动草木枝叶沙沙的响。前头假山里忽然窜出个人来，脸还没看清就听她哆嗦着叫了一声鬼…绿芙上前一步，提高了灯笼去照她，口中斥道

“大胆！何人竟敢冲撞娘娘？”

后廷之中忌讳甚多，她张口就喊鬼，不知该说她胆子太小还是胆子太大。抬手止住绿芙，唇角挂着抹温和地笑，将人叫起

“本宫今晚心情不错，不同你计较，你往后可该注意些，话不能乱说，若是冲撞了哪位，怕是不会这样容易就让你躲过去了。”

这么小的胆子，却领着落锁的差事，夜里往来各宫之间，岂不是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吓破了胆？也不知这尚宫局的尚功是怎么考虑的，安排这样一个丫鬟去司闱司，难不成她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心里正合计着，她像个受了惊的小动物似的，忽然窜起来躲到绿芙身边，这下连绿芙都忘记呵斥，求助地望向我，不知该如何处置。

“你这孩子，胆子这样小，好好的害怕什么？”

事有凑巧，风扑灭了绿芙手里的灯烛，这下只有月光可照明了

“娘娘恕罪，奴婢疏忽了，没带点火的物事出来…”

“罢了，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天黑路不好走，你去附近殿阁把灯点着了再回来寻我就是。”

绿芙并不情愿，可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总不能让这位花典闱去找，否则我们怕是要站在这儿一直等着了。

她虽及时止了话头，却不难让人听清，典闱怕鬼掌灯怕黑，若是她两个夜间一同办差…想来是看中了她这目能夜视的本事，一时有些好奇，不知那位掌灯是否也有什么过人本事。

手递过去由她扶着坐下，看她的模样还是害怕，摇头失笑，把人拉到跟前来

“傻孩子，这是在宫里，是天子所在之地，哪能有…那些东西。”

后廷多女子，内侍女官乃至妃嫔，百十年间又总有无处喊冤的，便有传闻后廷怨气不散，晚间会有冤魂作祟…这类言论都是不能拿到明面上的，什么邪祟冤魂，如何敢在天子之处游荡？轻轻抚过她手背，发现她又哆嗦了一下

“罢了，你若实在害怕，本宫也没什么法子，只别人再问起，你便当自己同那位掌灯一样，怕黑。”

我入宫时该与她差不多大，这会儿看着她却让我想起家中小妹，忍不住温和了些，也是真心为她想。几句软话就换来她一句好人，果然还是涉世未深的少女，但愿她能一直这般保持下去。

她终于安定下来，半蹲着靠近我，小声说了好几处地方，我静静听着，并不当真，面上还是应下了

“好，本宫记下了，尽量不往那几处去。”

原来她的恐惧竟是有所根据的吗？我只当她是自己吓唬自己…远处一点光亮轻晃着往这边来，该是绿芙回来了。我拉着小姑娘一同起身，又同她笑笑

“本宫要走了，你办了差事，也早些回去吧。”

承平十一年春

自阿英的玉堂殿出来，已是金乌西沉玉兔东升，竟拉着她陪我下了这样久的棋。就我这走一步想半晌，时不时还要毁上一步的水平，也是难为阿英了

“绿芙，让人把昨日新开的粉十八学士送到玉堂殿去，小心着些，可别给碰坏了。”

阿英素来喜欢茶花，之前还同我讨过，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时舍不得便没许，这一回，就算是我给她的谢礼。

途经琼华道，又让我想起先前遇上的花典闱，恰巧瞧见前头有宫人点灯，不知是不是春喜说的那个怕黑的掌灯…

小亭中的灯似乎比别处更亮些，绿芙上次便是来此处取了火，心中越发肯定前头的就是那掌灯，也越发好奇了

“去把人叫过来陪本宫说说话。”

绿芙福身应是，才要迈步又被我唤住多嘱咐了一句

“你温和些，别吓着她。”

春喜说她怕黑，这会儿又是夜里，虽有灯烛照着，忽然有人靠近传话…若她她同春喜一般胆小，怕也一样会吓着。再想那春喜，晚间怯懦的小兔子，和白日里乐呵呵编竹叶的小姑娘，还是后者更讨人喜欢。

有意领着随行宫人再往边上站些，裙角都快挨上道旁矮枝才停了步子。

绿芙带了人过来，瞧着似乎比春喜要大上几岁，也比春喜更镇定些，含笑点头，开口免了她的礼

“别怕，过来离本宫近些。”

不知怎的，很想吓她一下，年岁渐长，少有这般想要胡闹的时候…上回是风扑灭了灯，这回总不好故意让人灭了烛火

“本宫听人提过夏掌灯几句，这回遇上了便叫你过来说几句话，你莫要紧张。”

宫中行事谨慎些确是应该，瞧她这副样子，倒也不觉得什么。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响，春喜听了怕又要以为…望一眼她身后小亭，掌灯看起来比春喜稍微镇定些

“上回本宫从此处经过，风扑灭了灯烛，幸得夏掌灯在亭子里留的小灯，本宫才不至于只靠着月色往前走。”

半晌未听她回话，疑惑转首，正瞧见她小心护着灯烛的模样，倒是可爱的紧。这些年纪小的宫婢实在有趣，回去该让碧桃留意一下，承福殿是否也有这般可爱的。

这条路走得也差不多了，不好再拘着她，担惊受怕的

“夏掌灯去忙吧，本宫也要到了。”

今晨发现庭中玉兰开了花，晚些竟收到了元安亲手写的帖，九岁的小姑娘，字写的已经很好了。这般郑重地邀娘亲品茶赏花，怕也只有我们四公主了。

看一眼座前等着回应的小姑娘，忍不住笑了，没再多话，只命人把帖子妥善收好，自领着闺女们往琼华道去了。

见到元安着人备好的茶点，忽而想起淑妃来，那时她是夫人我是郡君，初入后廷不过几月，她也是这般摆了点心邀我品茶。年深日久，往事却忽然清晰起来，甚至她手中那一盏莲心茶的苦，都还停留在唇齿间，不曾散去…

身侧小姑娘唤了一声娘亲，这才回过神来，伸手在宁安头上比了比

“宁安好像又长高了，都快赶上你四姐姐了。”

【平日里常板着脸的小姑娘，偶尔孩子气一回便显得格外可爱。亭中宫人都低了头，抿着嘴儿一副要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伸手把躲起来的小姑娘牵出来，曲起手指刮过她鼻尖】

六妹妹的头摸不到了，还有九妹妹，还有你沈姨娘那儿的十妹妹

【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安慰的样子】

嗯…元安也会长高的

【向来不是贪心的人，看着女儿们渐渐长大，平安喜乐，便心满意足。来日等女儿们都嫁出去了，宫中还有阿英与我作伴】

回去替娘亲给你沈姨娘也写张帖子，让她也领着你弟弟妹妹们过来赏花

【孩子还小，有些打趣的话不好同她们说，要是阿英在这儿还能与她玩笑两句】

玉媛这么喜欢娘亲呀？娘亲也想让你留在身边，那咱们就不长高了吧，看着妹妹们长

【很是珍惜孩子这般与我亲近的时候，长大之后遇见了心上人，怕就没有这么喜欢娘亲了啊】

【这孩子素来周到，小小一个女娃娃已可预见来日风采。哎，孩子长得这样快，我如何能不老呢】

【强行忍住笑意，低头饮茶掩盖过去】

咳咳，好，娘亲这就尝一尝

【语罢拿起一块新点心，入口清甜不腻人，可以给小九吃几块…只能吃几块】

点心很不错，你也别只想着娘亲和你妹妹，回头也给你爹爹送一些去

好…咱们不告诉他

【这也怪不得女儿，左右送了帖子他也未必得空，忘了便忘了吧】

【带着两个女儿折了几枝花，选了一枝并着元安的点心一并送去了宣室殿】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