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庙

[数不清的时序寒暑，世情冷暖映入眼中早已成了千篇一律，从拜入步妄非师门的那一刻起，抛弃原本的姓名，放下所有过往，踏上通向黄泉的不归路]

[行走红尘喧嚣，更像蛰伏，隐去残忍与目的，窥伺鲜活的猎物]

[师父的教导险峻又恶劣，不知是命不该绝，还是他有意如此，竟也撑到如今。直视师父阴晴莫测的面色，对他数载如一日的凉薄并无置喙，缄默等来了人生第二十一个春秋的转折——所授功法已成，需在至中原再行巩固。至于要如何巩固，心照不宣]

[本非行善事之人，为了掩人耳目，所谓有舍有得，总要做出一些折衷]

[近来听闻交州异象，暂且停留在此，这趟前来也不会久留，索性搬出师父惯用的伎俩，稍作乔装。戴上半张银色面具，如师父从前一样，称是方外入世历练的医者，十分省事。戴着这张玄鸟雕饰边缘的面具，称可从幽都唤回圣活人丢失的残缺魂魄，顺手救了两个长着鬼面的疯癫孩童，不过是因为怀疑他们体质特殊，查看后并不符合条件，放了一条生路]

[看了一眼文庙‘万世师表’牌匾，掩下唇角戏谑，周身戾气教春风拂去，顷刻间就成了宁和高远的身影。茶室已有人在等，径直到他对面入座]

久等。

[这人并未将信中提到的病人带来，自己便静候他开口]

[文庙香火鼎盛，前来祭拜祈愿的人络绎不绝，一番工夫俨然成了攀附仕途的金科玉律，实质都是为功名利禄。香烛供奉换赞溢名声，何来大道无私？世上从圣人。尧光圣墟也有相似的地方，祭的是前朝皇族朱氏祖先，拜的主上神祗般的威仪，那些百姓就像匍匐的蝼蚁，以为自己求到了至上的福泽，殊不知都不过是刀下鱼肉而已]

[在这种地界辟一处清净，谈论治病救人，恍惚间自己真是一个悬壶济世的神医了]

敝姓步，一云游大夫而已，随缘漂泊，向来不留名讳。

[接过茶盏，左半边面容未被面具遮覆，隐有澹然笑痕，一束目光凝视于他面上。此人年纪稍长，静坐端茶皆透着沉稳，力道拿捏绰绰有余，看得出来是习武之人，道行深浅则非细枝末节能猜度全貌]

[从拜帖陈述到此刻眼见，看他并不焦灼，不是急病但寻常方法不能医治。抿了口茶汤润喉，继而问道]

病患既然不方便外出，还请陈兄详述症候。

[循序而进，从不轻易许诺必将治愈。]

[是个死人]

[这话让旁人听去怕是要笑痴人说梦，但在医者眼中‘死人’有很多种，对方既费尽心思求医问药，自然不是绕个圈子来开玩笑的]

[眉峰聚起几丝波痕，在他询道筹码时展目，看来还是个明白人]

要逆轮回流转，唤回已逝生机，关键在一“换”字。

[说得一派坦然自若，活人的命是命，死人的命也是命，生死交替亦可摆上秤杆，落进眼中一视同仁]

[圣墟禁室里有类似的几桩往事，不过为的并非救谁，而是试探活人三魂七魄能承受到何种程度。可惜练出来的都并不完美，未能达到主上要求，久而久之也就弃了此法，再行另辟蹊径]

[今日或能令自己重温旧故，有趣，有趣。难得勾出几许玩味心思来，缓语再述]

代价是生还者记忆缺失，神魂须重新将养，作为交换者虽仍有呼吸，但永远都不会醒来。

[凡人求长生者不知几何，上至九五之尊下到道法方士，古往今来尚无全策问世。为这虚无缥缈已然不择手段，逆转生死易数，代价早不是区区平等二字交换，‘浪费’人命珍奇都是稀疏平常，纵使如此，仍未企及主上所需。指间漏下来的医法，在旁人看来可谓神迹，实为阴诡邪术，当中隐晦则不必宣之于口]

[内里稠浊掩埋深渊，镀上一层仙圣名号，虽不自在，却省去了麻烦。世人总是着眼于结果成败，还被所谓的感情左右，盲目一些的只管说好，清醒一些的就如此刻]

逆天道而行，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从他的话里听出几分犹豫不定，不急于催促，轻然一笑，解惑道]

面对生死两者，彼此间有亲疏轻重之分，当然有人愿意。他们执念太深，放不下死者，哪怕是一丁点的聊以慰藉，也饮若甘泉。

你对祈求病患生还一事倒从容不迫，似乎并不是特别执着。

[换作心有执念之人，会亟不可待的找上门来，言行莫不与复生巨细相关。不像他，递了拜帖，另约时日地点，眉宇间不见急色，尚有闲心问是否真有人愿意付出代价]

原来如此。

[既是不能由他来左右，便不可强求。心知极有可能错失此次试手的机会，略有失望，在心底叹息一声。过后仍旧波澜不惊，眼皮一抬，随后也起了身]

我这个月会在交州稍作停留，有缘再会。

[这‘缘’，自然是他友人的取舍了]

[告别得并不拖沓，须臾走出这间茶室，外界喧嚣一霎涌进耳中。正值文庙春日祭祀时节，文人处处可见，各类比试琳琅满目。自己虽习医术，但剑走偏锋，本质是一习武之人，并不待见这些笔墨工夫，看进眼里毫无意趣，沿途风景走马观花一过，踏出这地界，不曾回首]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