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溪水榭-岸芷居（荆湖路）——莫寒、沈陌

【晨醒就嗅到了桂花的清香，微凉馥郁的秋意浸透得人舒畅。身边的人没在，怕是早就起来了，不知是不是在院里练功。】

【起身换了衣裳，梳洗过便出了房门。江南的秋比蜀地来得还早，气候却也更怡人。自莫寒知晓我有了身孕，便早早着人安排好江南的别院，丢开城中事务陪着过来安胎。原先还笑他太小心了，不想这两月没了琐事扰人，日子比从前都要自在舒坦。】

【经过回廊时，人没在院里，倒见浣雪从厨房出来，直瞅着自己藏笑。也不必问，知这丫头八成又有事瞒着。想了想，径直往厨房去】

【门半掩着，站在门口，就见了那影青衫在里面忙前忙后】

（他在......下厨？）

【浓烟响声乱做一团，莫寒这样手忙脚乱的样子，怕还是平生第一回。静静相望一时，眼中微热。他扇的卖力，柴火噼啪作响，满锅汤水便很快沸腾】

小心。

【敞开门排烟，见火太大便赶紧出声。赶在扑锅之前将锅盖揭开些许，等汤面上的泡沫消了不再翻滚，回身拉一拉青衫】

火已经够大，不用扇了。

【小腹隆起不便蹲身，想着刚才噼里啪啦的动静，直担心他伤着，低头拉过他的手】

烫着没有？你——

【目光落在他脸上，登时愣了一瞬。外面杂杂乱乱的有些脚步声，还未顾上和他说完，扬手一挥将门掩了，隔开外头拉人来看热闹的浣雪】

都不许进来。

【只睁眼瞅着这人半晌儿，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样子，还是别让旁人瞧了去的好——至少，我不许别人看到。】

【这人素来沉稳持重，如今抹了一脸锅灰还毫不自知的模样叫人看在眼中，心里别样感触。敛了神色，刻意仰首道】

谁许你进厨房的？

谁许你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这样说着，一面伸手替他擦脸，仍是绷不住的笑了。鸡汤在文火的熬炖下咕噜噜滚着小泡，白霭潮润的水汽自锅中升起，透出人世静好暖意。厨房里到底还有些烟气，眼睛酸酸胀胀，伸手去揉，又把刚沾的灰揉了进去，眼泪掉得厉害。】

【伸手拽一拽他衣袖，到底小孩子气性一般的软了声】

还没好吗？

夫君，我饿了。

【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还带着些微红枣的清甜。勺子送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张口，腹中的小家伙竟先结结实实踢了自己一脚】

！

【神色微变，转而便觉惊喜，小娃娃的变化这两月已是越发明显感觉，只不过似乎还是第一次这样大的动作。忙拉着莫寒的手贴在小腹，不知他能不能感觉到孩子在动】

他刚才踢了我一下！

【从看着昀华肚子一日日大起来，也时常摸着里面的小家伙和她说话，那时只觉神奇便罢，如今落在自己身上，却更多的是惊喜】

是啊，他一定是急着出来跟爹爹玩了。

【轻轻握着他的手，这么好动的小家伙，也许是个男孩子呢......】

===结。

【今年的春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才二月里便已是暖暖融融，季侯本就催人困乏，加上身子渐沉，午后便也懒怠走动，只歪在榻上小睡。】

【不知是否日子快到，这几日总觉小家伙活动的格外频繁，才迷糊一会儿，便在里面扑扑腾腾个没完。侧身换了个姿势，莫寒在桌上排开一溜小物件，神情专注。这惯弄刀剑的一双手如今摆弄着娃娃的玩意儿，正想笑言两句打趣他，腹中忽的骤然一缩】

呃

【莫寒闻声比自己更是紧张，腹中痛楚感渐剧，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

孩子，孩子要出来了……

【稳婆很快便到，莫寒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她推了出去，没他在边上心里不觉有些害怕，又想着自己待会儿的模样八成难看得紧，别叫他瞧去也好。正胡思乱想，肚子里那个却急了，像是很不满意母亲分心，小家伙一股脑的拼劲儿往外顶】

啊——

【这一下再没心思管别的，只把心思放在身上，稳婆见自己疼的厉害，一边忙活着一边安抚，起先还能听着丫鬟进进出出端着水盆帕子的杂乱脚步，再往后便只觉一片混杂。床顶的帐帘远一下近一下在眼前晃悠，牙根咬得发酸，发丝衣衫渐渐濡透，黏腻在脸上身上难受的紧。可除了疼，却又一点动静都没有。】

【想起昀华生允儿那一夜，心知这不过才刚刚开始。阵痛每隔一会儿便更剧烈一层，偶或间隙意识明白些，才发觉午后顶晴朗的阳光不知何时没了影，天已是乌沉一片，身上已是疲惫无力，却听稳婆忽然叫了一声】

“头出来了！夫人用力啊——”

【疲竭之中听到这一声，只得继续听她的话用力，侍女端了新换的水盆进来，也不知在稳婆耳边说了什么，稳婆更是战战兢兢，连催也不敢，只一味小心的哄着。】

【明显能感知孩子竭力向外顶出，使力处几乎不由自己控制，伸手胡乱抓住床边帐帘，疼痛竟是如无际瀚海，一波波袭卷而来，剧烈得让人绝望】

莫寒——

【分不清脸上是泪还是汗，只知一瞬间怕极，若是以后见不到他该怎么办。又一轮剧痛碾过，连叫喊的力气都不剩。窗外已有晨曦微光，指尖几乎扣入掌心】

啊——

【一瞬黑沉，而后便没了知觉，隐隐听见幼儿啼哭之声，知晓他平安落了地便再管不了许多，阖目沉沉睡去。】

【虽是倦极而眠，却睡得并不沉，腹中轻松，疼意却仍未过去。不知睡了多久，耳边似有人声声喃喃，等听分明一些，便笑了。轻轻睁开眼，晨光已透过帘子，被这小家伙折腾了大半天呢。】

【青衫就依偎在枕边，怀里的娃娃果真听他话并不吵闹，大约睡得正酣。他抱孩子的姿势自是有些奇怪，那样的小心翼翼，像是托着什么稀世珍宝。这是我与他的孩子，自是我们最珍贵的宝贝】

是男孩还是女孩？

【说话仍是无甚底气，想撑起身子去看孩子，他已抢先一步将孩子递到枕边。婴儿脸颊红扑扑的，柔软的胎发顺服的贴在额顶，五官几乎脱出莫寒的模子。女儿随爹，想来日后是比她娘要好看许多了。伸手轻轻点在她嘟起的腮边，心暖得几乎化开，除却成亲那日，欢喜之心大抵便是今日最甚】

你给她起名字了吗？

【他待女儿别有温柔，舒眉弯弯俨然慈父。婴儿小小的手掌尚不能抓满他一指，却能感知血脉亲融，在他掌心摩挲之时咯咯笑出声。】

【将手伸在她眼前，两只小手便抓着一人一指不住摇晃，她这样小，一年一年陪着她长大，真好。】

【听他给孩子起的名儿，低头一笑，心里甚是开怀，却仰脸向他抿唇】

捡现成的字来用，柏君可是偷懒了。

【他便伸手来点我鼻尖，两人俱是好笑。眼前之景于我，便是整个世界。】




===结。

【等哄得两个婴儿睡下已是墨夜沉沉，折腾一天虽已疲累，仍是起身出了房，吩咐乳母仔细照料便转往女儿房里去。小丫头三岁上添了两个弟弟，一时便似长大许多，乖巧之处格外让人怜惜。替她掖好被角，低首在因熟睡微微发热的柔嫩脸颊上亲一亲，掩好门往柏暮居而去。】

【转了回廊，忽觉有些清冷。三个孩子年幼，总须乳母丫鬟处处看护，是以那边院里人气热络些。渐近寝居，见灯烛未灭，知他体贴之意，心下生暖。隔窗而见榻上人影，空空落落只有他一人。】

【见他似乎熟睡，轻步而入，正欲吹了烛火，发觉枕臂而眠的人连外衣都未褪去。轻轻一叹，在床沿坐下，伸手解开他衣带替他脱下青衫。】

【将脱下的衣衫略一整理，春日渐热，这衣裳似乎厚了些，看来这段时日只顾着孩子当真忽略了他。吹灭烛火躺在他身侧，才扯了被子替他盖上，人已转身凑在耳边。】

【闻言轻轻一笑，也不急着答话。他指尖触着额边微微发热，伸手环上他腰身，依着去年的尺寸裁剪大抵应是刚好。心里有了数，便顺手勾着他肩头，仰脸在他颊上一亲，方才慵慵懒懒的应着】

夫君可是想到了？

波涛浩荡，山石挺拔。

【垂眸轻念，见他目光灼灼如墨色曜石，不觉展颜。山之巍峨，水之纵横，他待儿子自不似待女儿般温柔宠溺，却可见心中所寄厚望。颔首笑答】

淼儿与屹儿也会喜欢的。

【并肩依偎，他捻着发丝撩得额前酥酥微痒，一声“这些年”忽而才发觉白驹匆匆，我亦感慨自相识至今，幸而有他，幸而是他。如今所愿，唯期盼他与孩子诸事顺遂，健康安好。】

【环着他肩头的手臂更用几分力，应吻侧首而向，抵唇在他耳边，柔语似嗔】

说这样生分的话，莫不是怪我这些日子只忙着孩子冷落了你？

【他敛容挑眉，状似较真，提了个主意不待我开口便又自己驳了回去，眼中笑意愈发蒙昧】

是，你最“大度”。

孩子们......也总是要长大的。

【耳边一声一声低若山风缥缈，叫人心猿意马。年岁漫漫，稚子或许终有离巢的一日，到那时，自己大约也华发霜鬓。可有他在，我便不怕。死生契阔，我总是与他在一处的。】

【辗转亲吻的间隙，下颔低蹭在他寝衣领角，摩挲着薄软棉络的料子也透着他的气息。应着唇上濡热，指沿其肩而下，勾松了他腰间鞶带，言语亦嗔亦怜】

这样大的人了，入了春也不晓得换件薄衫。

【小小的肆意被男子捉破，听他声中带些熟稔的霸道，耳边便是撩人的滚热。来不及沿其腰身勾勒一程，手腕已为他所扣抵于裎膛。丝绦绕指，衣衫宽解，一屏一息如春水潺潺交融。嗅到拂窗的煦风还夹着丝甜，阖目仿佛可见盈盈花苞正摇摇曳曳，想是院里玉兰又开了。】

【直至衣襟拨动，他舌尖溽热流连，心跳陡然漏去一拍。肩头微颤，随即便没了招架的劲儿，怎的这人总有办法叫自己不敢再“大胆”。扯开被褥往身上覆去，一面稀里糊涂寻个由头推一推他】

你听，是不是淼儿哭了？

【趁势将螓首往被中一缩躲了去，知他哭笑不得。隔了被听见轻声一嗤，心思闷闷。月色朦胧，隐就瞥见男子喉结翻滚。我到底贼心不死，睫梢颤抖抖眨了两瞬，倏尔就张口轻咬上去。舌尖挲涩，伴着他身子一瞬僵滞，觉察所触之处骤然灼烫。我窃窃一笑，这才志得意满抿了口。】

【方才，想必是听错了。】


结。

【晨光方才熹微，倚在榻上尤不愿起身。颊上被人弄得酥痒，耐不住睁开眼。女儿的生辰，偏他这样心急。侧了身子，轻轻哼一声】

天还早呢。

【自孕时喜食酸成惯，寝居的桌台上总搁着些果子，至如今也未改了去。因也不搭理他，自伸手往青瓷小碟里拈了粒梅子咬在齿间，臂腕环在他颈上轻轻一搭。侧着螓首，甫一起身便将梅子抵入他口里。却不等他反应，赤足下了床。】

【妆台印着纸窗，日辉透出一团温软，水盆氤着朦朦蒸气。日升渐早，一朝一暮都是这样绵长熨帖。前日暮雨淅淅洗绿扶堤新柳，又是满庭葳蕤。年岁如斯，竟不觉匆匆。】

【梳洗罢，捡了梳子拢发，听不见身后的动静，回了身瞧去。迎上他修眉峻目，也是画样剪影】

疯子，瞧什么呢。

【闻言不觉一笑，朝他轻轻呸了一声，酸梅子还堵不上他的口】

一大早就说疯话。

【可他一说也确确叫我想起什么，自幼并无着意打扮的习惯，遇见他以来也是未改变多少。这妆台是他寻了工匠颇费了些心思打造的，钗环脂粉色色齐全，可除了平日常用的一把梳几支簪，余下的仿佛都在不知不觉中蒙了层薄薄的尘埃。这一想，心中顿时很觉有些对不起他。】

【侧身瞧去，他当真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看过来。当下也就如他所言，对镜细细打扮起来。发髻重新梳起，选了妆奁中一双新打的步摇簪在两旁，珠垂明烨生辉，玉兰簪斜卧在髻间，上头一牙待放的花苞恰恰好不被金饰夺去光彩。搁下梳，又把白瓷小盏里的水粉取了匀面，再往两颊轻轻搽些胭脂。正挨着镜子抿过唇，讶然发觉也记不得有多久没这样仔细瞧过自己。

【那一回下了狠手将容貌毁去，而后虽有苏徊妙手复原，还是留下些微痕迹。如今年岁流转疤痕淡去，只余几条极浅的印子，不仔细看也就几乎瞧不出。对镜总爱胡思乱想，心里也就对这桩事生了抵抗。他晓得而体谅，从不勉强。一来二去，妆台空置倒像是和谁赌气，旁人夫妻晨起画眉的乐趣便这么少去大半。今日陡然想来，也是自己好笑。他待我如何，还要一副容貌一张镜子来考量么。】

【那大半年难捱的日子，他比我更苦。出神间仿佛听他唤了一声，才发觉口红早就抿匀称，却不知何时掉了下来，自己还在兀自发呆。便伸手去握了他的手，柔声笑道】

心悦君兮，君可欢喜？

【难得花这些功夫梳妆，可若是他喜欢，此后每天都“为悦己者容”又有什么不可了。晨光渐亮，高升的朝阳洒落明朗，他长身玉立，还是昔年的模样。纵然有三四年的光景，我这样向他看去，颊上还是微微发烫，依然仿佛第一次看到他】

夫君，我是不是，没有从前好看了？

【闻见他说欢喜，更觉不负这番功夫。不想他略一沉吟，竟是执起眉笔，细细临摹起来。他这一双手，弓弦骑射莫不娴熟，执起红妆物什略见踟滞，却格外透着认真执拗。】

【他挨得近，鼻息喷在脸上，烫的忍不住想阖上眼，可是又不舍。这样迫近的凝视许久直到眼中透起湿润，再一顿，呼吸便被攫住，只余一片静谧。】

【缠绵许久，他松了力道。唇上烙着他的滚烫，情浓而吻长，甫一分离，两人有些喘息。我听闻那绕口令似的回答，再忍不住一笑，便抬手抚上他脸颊。眉飞入鬓，目若灿星，他的模样是刻在时光深处的印记，于我一生磨灭不去。眸里戾气洗去，他墨一样的眼瞳仍是深邃渺茫，令人迷眷。眉心经年不再轻易皱敛，他总记得我不喜，这一回是当真做到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以前，是很长时间以来我与他都避忌的话题。即便在江南他疯症消退后曾有过一番彻心长谈，即便后来我们和好如初结发同心，我心底依然深深藏着那个疑问。他看我时会不会想到初晴，又是从什么时候认清他眼前的人是我。我说不出，却总在不经意表露。或许在这一年里我给过他许多不温不火的冷遇，或许偶然会在他看我时不自觉避开他的目光，又或许是莫名的抵触照镜梳妆。甚至就在方才，他提笔为我画眉的一瞬，我仍怕，怕自己身上还有那一重影子。】

【他有感应，便总忍让。想起他心神受损时时被病痛折磨，常自梦魇中醒来一声一声的唤小陌，我在的日子尚且如此，离开的那半年，他怎么过来的。决绝时我只记得将往日种种推翻，认定爱与好都只因为相似，却没想过那时他已与最初不同】

你记不记得，那年月老庙外下了大雪，你背着我去看梅花，那时候我说的话？

【从前总是我，慌慌张张的表明心迹期他回应，如今我不曾意识到，是他在等我，无关愧疚亏欠，只是等我心意笃定不再犹疑的一日。而那时我自内敛容静至娇纵嗔赖，亦是他一贯宠护出来的。那天雪下得真紧，天寒地冻，一辈子那么久，可他的背宽而温暖，就教我看到未来，莽莽撞撞的许下一生一世。想起那日情景，又轻轻哼了一声】

可有人只说要赶路了，不理我呢。

【无论是昔日的他还是今日的他，都已待我极好。我所遇见的，大抵是旁人一世难求。说着那句话，两臂却轻轻环在他腰间，侧首伏在肩头，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宁和安稳】

这回，我要听你说。

【听他言道人总是会变，低头莞然，再看他时便携上一丝狡黠。旋即伸手捧着他下颔捏了捏脸，左右瞧道】

是吗，让我看看哪里变了？

【我鲜少有机会这样“欺负”他，他眼中的诧异也教我颇有些心虚，然而不过一瞬，又将下巴扬高了两分，带些挑衅的怼回他，忍着笑，终于在他发作前一刻收势】

相公你的头发乱了！

我替你梳。

【身子一溜没叫他抓住，轻巧转在他身后捋起长发，一本正经道】

别胡闹啊，办正事呢。

【女儿生辰自然是正事，等他很是无奈的哼了一声，心下更是欢乐。手中抓着他一把墨发细细理顺，偶然一低头就看见铜镜里他的影。我总喜欢这样偷偷看着他。】

【头一次是刚从机关城回来，手上的纱布刚刚拆去，总要逞强教他信服依然痊愈，便说替他挽发。彼时婚约初订，还不甚习惯如此亲昵，笨手笨脚中夹着羞赧，我从镜子里看见他，就忍不住抿着唇笑去。他不会懂那一刻我有多么快活与满足。】

【后一次是他疯症见缓，圃园的小小草舍中默然相对，两人心境俱与从前不同，寥寥数言，仓促将各自心思掩埋。】

【静谧之中流光几浮，已为他重新挽起发髻。直接从身后俯抱住他，下颔往他额角贴上，铜镜里影子成了双】

等我年华老去，夫君还是意气风发。若是嫌弃我了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