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阳风雨桥

建元八年·秋

[一路从荆湖而来，只是想去唐门再确认一遍，可是到了唐门，他却又放弃了相认机会。坐在桥边石凳上的少年，不禁抬起头，看着天空]

[秋日的天空，一片蔚蓝，可是由他眼瞳望去，却是蒙着一层灰。瑟瑟秋风，吹起他那黑色的衣袂，亦吹得他那可平静的心起了波澜]

[他出谷已经一年了……这一年来，他游走江湖，算是基本断定了唐门所言，并非假话。直至他看到了那个女孩，他的妹妹……]

[虽然未曾相认，但是那种血脉相连的感应，他是知道那就是青篱。所以他对于唐门，便不再怀疑。只是……只是他又要如何，才能进冥教？又要如何才能，接近阎王？]

[这一年来他一直随遇而安，宛若浮萍一般，飘飘荡荡，可是他却一直是迷茫而无助。当年之事，墨家全灭，唐门亦是有所折损。就连赫赫唐门，如此强大的机关世家，都选择吃了这个哑亏，深居蜀中，避而不出。他……一个轻如鸿毛，毫无任何江湖地位的草芥之人，又要何谈报仇？]

[老奶奶劝说的话语，还在耳旁，可是他不愿听。杀父之仇尚是不共戴天，更何况是这灭门血恨？！若是当年唐傲亭也死了，唐门又是否会坐得住，不报这夺亲之仇？]

[他坐在桥边石凳上，十分安静地看着天空，余光瞥着过往的人。人人来往而忙碌，他们又是否和他一样，有这些不知未来该往何处的迷茫呢？]

[眼光从天空而收，又四处一扫，却定在了桥边站着那个男子身上。这个男子身着紫衣，满头白发，他随看不到这男子的正脸，可是这个背影他却是十分熟悉……]

（温……温大哥？）

[似是不太确定一般，毕竟自唐门一别，他们已经有半年多没有见过了，而那时的温翘尚是一头黑发，可是如今这男子的头发，却是如雪一般白]

[他不禁站起来，向那男子走去，略微侧头看到了这男子的侧颜。这黑衣青年的眼睛，竟不自觉地睁大了些许，这个人竟然——真的是温翘？！]

温大哥？

[他迟疑了很久，还是小声地轻轻唤着。一是怕吓着温翘，二是……温翘如今的模样，那满布血丝的眼睛尤为恐怖，眉间那抹猩红更是骇人。此时的温翘，和他印象里的那个，鬼魅冷傲的样子，完全不同]

[一声轻唤，那站在桥上发呆的男子闻声回头，这一眼望去，模样确实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这满头华发和通红双眼，已经让他是不敢相认]

[只看这白发男子略微歪了歪头，通红的眼睛空洞又无神，似是根本不识眼前人一般，暗淡的眼光微微一扫，又自望着水面发呆]

[看到这种情况，这黑衣青年也不禁皱起了眉头。看到温翘这般模样，想必已经是神志不清，害了疯病。只是病因因何而起，他还需探一探脉象才能得知]

有鱼。

[他想到了那日在唐门密室时挨得温翘那掌，想要伸出探脉的手终是没有伸出去。忽然听到一声唤，他沿着温翘的手看着水面，似是有了主意]

你喜欢鱼吗？我们下去看，可能会清楚些。

[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一般害了疯病的人，无论是疯狂嗜血，还是疯如痴颠，都需人顺着哄着，当小孩一般。只见他抬手就握着温翘的手腕，手指搭在了脉络上]

[兴许是太过担心温翘的情况，入目的黑影他并未看得仔细。见温翘没有防备，任他握着手腕，他更是无暇去顾及更多。虽然是拉着温翘往桥下走，但是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按着其脉搏的手指上]

[指尖传来的跳动，忽而沉，忽而轻，忽而急，忽而缓，内息气流尤为不畅，尤其是连着头部的那一条脉络，来回浮动的变化更是令他心惊]

[突然破水而来的杀气，让正在静心诊脉的他一惊。正要抬手出招，温翘俨然更快一步。他还未看清人影，就见又是一阵遁水逃窜]

[一切发生犹如电光火石，眨眼一瞬。握着脉络的手指，不禁更因这一招，而压得更重了一些，好像是要看其的功体，是否有走火入魔之象]

[只是这再回头，却对上温翘那通红的目光，杀气腾腾。而他看到后，另一隐于袖中的手，悄悄捻起一枚金针，以备出招控制，另一手仍是握着温翘手腕上的脉络]

怎么？还嫌你在唐门打我的那掌不过瘾吗？

[出口的话，毫无畏惧，更像挑衅。嘴角扬起的笑容，以及眼中有些针对的色彩，似乎仍是记恨他在唐门挨的那一掌。那一日的那一掌，温翘尚自亏欠，而他本人也是并未在意。但就是这亏欠，也是唤醒神识的一份刺激——刺激温翘脑中，已经被这疯狂抛弃的记忆]

[他所装作的模样，本想唤起温翘脑中的一丝记忆，心中的几分柔软，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恐怖，恐怖到双眼通红，甚至没了人性]

[忽然起来的一爪紧扣，狠狠扣着这黑衣男子脖子上的动脉。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叫他没有丝毫防备，任由这个毅然发疯的男子，扣着他的喉咙，越来越紧的力道，简直要把他的喉咙捏碎]

温……翘……

[艰难地再度开口，艰难地将温翘的名字清晰吐出，更是艰难的黏出一枚长针，稳准地插进了眼前这男子胸前的膻中穴]

[忽然，手上的力度戛然而止，而那男子眼中的疯狂却未消减。这黑衣男子勉强从这紧扣的魔爪里挣脱，抬手按着喉咙，看着温翘]

温大哥……得罪了……

[他那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手起针落，将眼前这男人身上的血脉封上。血脉被封，这男子好像一瞬间被卸了一身力道，眼睛一闭，昏迷了过去]

[他赶忙接住着将要倒下的身躯，将其抱在怀里，看着那浓重的黑眼圈，和满头的白发，心中竟然是一阵酸楚]

[待温翘睡熟之后，他才取下了温翘身上的银针，将其背到了背上，往城里走去，寻找暂时可以落脚的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