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源县

文兴四年 夏

崔瑶
【皇城司，落梅阁。】
【铜盆里放满刚从冰窖凿出的冰块，白色冷雾缓缓弥散，驱走一室闷热。我将小凳与矮案搬到冰盆旁，两袖高高撩起，露出雪白手臂，袍上交领早被左右撇开，里边衬的白色纱衫清晰可见。】
【将卷轴搭在膝上，腾出双手剥开凉粽外的竹叶，露出里头珍珠般灿白的糯米，竹叶与糯米的清香，混着蜜枣的香甜直往鼻子里钻。咬下一大口，糯感充斥唇舌，满嘴香甜。】
【嘴上忙碌，一双眼睛也没闲着，这一卷是儒门前天送来的密案，或与投毒之事有所关联。】
【我本就不喜欢看书，芝麻大小的字看着更是吃力，刚开始看第一排字便觉头疼眼花。五口吃完手上粽子，却没看完三行字，视线停留在“青龙门”三个字大半天，就是难以往下看】
【神思乱跑，东想西念时忽记起早上送来的见血封喉毒样还在桌上放着，便扯着嗓子朝外头一喊，唤来霍三】
  “帮我把这份毒样送去儒门，回来时顺带再找你媳妇要几个粽子，还挺好吃的。”
【谁知他听见“儒门”二字，连连摇头，直道：“那地方您还是自个儿去吧，我昨天拿卷轴的时候他们就说了，下回除非崔正使亲自送、亲自拿，否则东西一概不收，一概不给。”】
【夏天本就肝火旺，最是易怒，闻言更登时火冒三丈，破口骂道】
  “真他娘的大架子，欺人太甚！东西就放这儿，让他们自己上皇城司来拿，爱要不要！”
【骂出声的同时，气倒也消了大半，长吐一口浊气，撑地起身，挥挥手道】
  “算了算了，早点查完早超生。”
【将案上瓷瓶塞进腰间皮囊，临走前不忘交代霍三一句粽子后，踏出屋子，只一瞬，便被热浪裹挟，还没走出掩竹小径，已是汗流浃背。】
【明天便是端阳，如今日头正毒，能将活生生的人晒成一只哈巴狗，等到了安定郡王府外，却足足吃了个闭门羹】
【“王爷他去了城外，大人不妨去找找？这东西太重要，小人可不敢乱收。”】
【府门关起，独留我一人站在外头，烈日灼背。既气又怒，却也无可奈何，既然已经出来，去城郊总好过空跑一趟。】
【掉马出城门，烈日曝晒下乌发滚烫，热汗乱冒，一路不知将儒门骂了几百几千遍。】

崔瑶
【驾马沿溪一路寻去，穿过矮丛，茂林修竹入目，曲径通幽，将毒辣烈日隔绝在外，蝉鸣、鸟啼，竹叶沙响。】
【在林子的尽头，我寻见了安定郡王。】
【他于苍翠林丛中长身而立，白衣金冠，倒是别样风景，他回首走来，我一身暑气疲乏在风中散尽，下马作礼】
  “王爷。”
【弯身一瞬，我听见草间异响，余光瞥得一道银光掠过，还不及想，便下意识地伸手一夺，瞬息便将那物擒于掌下】
【是箭…不好！】
【目光一凛，几乎惯性般伏身躲下，数支箭矢从身后射来，马受惊拔蹄嘶鸣，落沓步声接踵而至。一手扶住腰间衔月，也不往后看，拔出后便朝声处连射两发，一发双箭，四箭皆穿透血肉，倒地声渐次响起。】
【哪来不长眼的，还敢暗算你崔爷！】
【待箭矢声止，拔身猛起时乌发甩面，几缕发丝粘腻面庞，方才的半分闲情逸致，早已消失无踪。】
【眨眼间，十来个黑衣人蹿出，个个手持刀兵，杀气腾腾，我快步贴向安定郡王那头，不敢多作迟疑，恐慢了片刻他便身首异处，却见其身手利落，折扇挥舞间已毫不费力的牵制住一名刺客。】
【我险些忘了，赵渊不止是安定郡王，这世上哪有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儒门掌事？】
【见状便也放下了心，转头专心对付围上自己的五名刺客，即使听见人唤，也不回头，反而明知故问的应了句】
  “嗯？王爷有何吩咐？”
【话落横飞一脚，正中刺客心口。】

崔瑶
【“灾星”二字入耳，细想确有几分道理。若不是灾星，当年又怎会父亲因伤早逝，母亲卧床半载便随之而去，与自己沾得关系近的，又有几个顺遂？】
【不气反笑，却不应他，右手摘星挥出一瞬，兀自道了句】
  “说的没错，或许我还真是个灾星。”
【忽地兵戈交错声凌乱，我觉察不对，回首一看便见人应付不暇，险象环生，眼看就要命丧刀下！眉头蓦地皱起，抬手连发三箭分射刺客后心，身后又起异动，索性点足跃起，腿挟急劲飞扫一干碍事的，破开重围护到安定郡王身前。】
【他这功夫比起晏澈，未免也差了太多！连我都不如，倒不如让我来当儒门掌事！】
【心中忿忿不平，却不敢分心，眼看刺客如虫蚁般愈聚愈多，此地又偏远，来不及通知皇城司，护人连连后退，手无意间摸到腰上酒壶，登时豁然开朗，咧嘴一笑，突地加急攻势，十余招并连，使刺客一时不敢轻上。】
【趁着这分空档，我扯开腰间酒壶，张嘴仰头，一股脑倾倒而下，入喉冰凉如丝，燥郁顿消。】
【酒入三分醺，化作七分狂。】
【反手一拔，醉海入手，白光晃目之瞬，身已杀入敌阵，劈、刺、扫、断，身疾如风，势猛如虎，招式起落间变化连比先前更快、更狠！】
【不知觉间，站的越来越少，躺的越来越多，彼时酒劲正上头，用手背抹去嘴角酒渍，抬眼冷冷一瞥，刺客不敢再轻易扑上。但自个儿也没好到哪去，锦衣上破口不计其数，一条破口一道伤，鲜血渗出与汗液混作一团，紧贴衣背】
【敌不前，我亦不再进，退后两步护至安定郡王身前，以防不测，只是喝酒后胆子也大了起来，说话又开始不过脑子，毫无遮拦。】
【头微侧，轻笑】
  “这壶酒，我随身俩月都没舍得喝，就算是王爷欠的吧。”
  “王爷下回出门还是带着近侍为好。”

崔瑶
【酒劲上头时，越醉拼劲越狠，武功越强，这独一份的嗜酒如命，才教我立于不败之地，每每都能险地逃生。】
【唯有一处不好，那就是容易说胡话，让人当场火冒三丈的胡话。】
  “你懂个屁。”
【我斜了他一眼。】
  “燕山府鬼老六酿的神仙倒，哪是一般酒能比的？”
【再闻人后话，翻了个白眼，惦着他安定郡王的身份，骂娘的话在嘴里嚼了又嚼，强行咽下。】
【弯身一捞，食指尖勾起脚边滚落的酒壶，一摇，还剩下半口，浪费了可惜，便也不管干净还脏，只顾仰头喝个底朝天，连最后一滴也不放过。】
【轻轻哈了口气，正准备出手，却听见刺客喊了句“风紧扯呼”，簌簌几声草动后，已再无人影，只剩一地的尸体。】
【跑得到快，算了穷寇莫追，反正惹得是儒门，与皇城司无关。】
【与皇城司无关便是与陆定权无关，与陆定权无关，自然也与我无关。】
【后劲上头催得我眼热脑花，举着虚浮步伐走向那堆尸山，一一巡视而过，揪出个还剩半口气的，把人拎着后颈拖出来。】
  “这人我得带回皇城司去。”
  “至于这瓶见血封喉，才是特地送来给王爷的。”
【腾出只手从皮囊里掏出瓷瓶，递给安定郡王。】
【我虽嗜酒，却从不误事，奈何陆定权总不肯信我，还喜欢给我下禁酒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