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楼

当管事暗中提醒将至清明时，恍惚才觉，原来又是一年春已至，而我也明白，他是为什么突然提起清明。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离府仿佛在昨日。而光阴荏苒，不过弹指一瞬，眨眼已是数年过去。这不大不小的梧桐院，倒成了我的安身之所。管事不说，我也乐得忘记某些事情。但他今日提起，总归是在告诉我，我无法抹灭我的出身，更无法无视生我养我之人。

总归要表示什么的。

趁着沐休，难得没有继续留在梧桐院中。与管事 一同前往相国寺，在那些年中，我知道她惯常来到相国寺上一炷香。可我却不知道，她上香是为了祝祷，又或是为了留在扬州的那些亲人？我什么时候都不懂她，当初是，如今也是。而她也不曾懂过我，她唯一要求过我的事情，就是每至清明，来为那些不知原因的过去未来，上一炷香。

便随了她的意愿吧，如此想着，一炷香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香上完了，责任也了了。此时来往相国寺中人流如织，眉心微蹙，这时候管事提议走小道，便拾了条小道，穿越后方，朝着钟鼓楼方向绕出去。

晴光甚好，也惹旁人流连不舍。而官道两侧，更有小商小贩借此机会贩卖东西。望着人海，难得叹了口气，那管事竟也忍不住笑出声，横眉望去，只听他说：“难得见公子愁眉呢。”

他是从不喊我大人的，不只是因为我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是因为他是那人留在我身边的人。低头揉了揉眉心，摇了摇头，正欲说什么时，一阵喧闹忽然传来。

望向声源，只见一辆马车撒泼似得快马奔驰而来，不过几个呼吸，人流已被冲撞开了大半。如此野蛮冲撞，御车之人显然没了主意。四周无人能治，眼看着要朝己方而来。挽起衣袖，一步上前，腾空而起，足点身侧摊贩，借力跃出，目标——马车。

一阵喧闹中，稳稳落于马身上，身伏低，以力尚不能压制。一把扯过缰绳，瞬间一股僵持的大力传来，径直将手掌勒出血痕。冷哼一声，以内劲斥一句：“都给我让开！”

话音落，内劲一转，全身之力对抗马匹挣扎之力。缰绳一扯，强行扭转方向，朝着无人的地方冲去。但听得一阵长长嘶鸣之声，马蹄高高扬起，重重落地，践踏些许尘土。却终是乖乖听话，未曾反抗。

自指尖至手臂一阵剧痛传来，一把扔回缰绳，跳下马，回头冷冷一瞥，皇城司内御马也未如此不耐，今朝偏遇心烦事，活该这车夫触霉头。一掸身上灰尘，冷漠道：“自己想法子和衙门的人解释去吧。”

无缘无故，何来琐事纷纭。抬手一看，半只手掌紫青。自袖中扯了帕子，随意裹好。走向来处，那里尚有人等着。

这番闹腾，势必会引起捕快们的注意。我未曾将鱼袋带在身上，却也没想到出门便会遇到这种事，要真遇到衙门的人，还得废上一番口舌才能脱身，倒不如现在离开，其他事，也无心思去管。

管事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我只能对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可不认为我算是什么好人，如今出手，无非是那马车再快一点，可就要踏在我的脑袋上了。今次帮忙，也是为了自己，而非大家罢了。而刚刚这番闹腾后，四周的人明显少了许多。来到管事跟前，正准备说走吧，有人忽然过来，回头看去，正巧见她行了一礼，念头一转，这才反应过来，这似乎是……刚刚险些被那马蹄踏到的人。

听她道谢，一抿唇，心火稍压，再次摇了摇头：“不过顺手而为，姑娘不必多礼。”

再听她提起自己的伤，下意识想抬手，，却如被扯断了筋一般，自指尖到手臂一股疼痛窜上来，手臂仿佛要废了。思及方才动作，按道理应无损伤骨头，不过这皮肉筋骨，怕是出了问题。连管事也低声唤了句公子，沉默了一会儿，道：“尚能处理，姑娘不必忧心。”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么爱逞强？！”

这话一出，自己倒是没生气，而是愣了下。大约是在皇城司内待久了，所见的崔瑶、裴昭虽与这姑娘一般年纪轻轻，但脾气却没她这么温柔体贴。以至于在面对她的道谢时，自己才习惯性地想离开。如今她这一顿火发出来，倒是有些像皇城司的姑娘了。

而接下来，她的动作也叫人避之不及。那随意裹了裹的手径直被人拉过去，大概是伤到的原因，想要扯回也来不及，动作有些迟钝，却已被人拉着无法动弹。看了眼管事，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看她动作。

好在动作虽快，手上动作却轻，帕子轻轻抚去伤口碎屑时，这般温柔体贴，却让人想起了过往的事情。那时……决意练武，摔的浑身淤青时，她总还是没有不顾自己，深夜前来换药……似也如此。而今年岁已涨，连这般温柔，也不曾见过了。

像是看出了自己的出神，管事低声唤了句公子，这才回首看他一眼，轻声道：“没事。”

伤药涂抹好了，包扎完毕，低头看着掌心，又看了看她，见她满脸通红的模样，这才像个小姑娘，忍不住轻声一笑。

“是，我明白，但我还是得说一句，多谢姑娘了。”

到底是年纪尚小，喜怒仍形于色，一声感谢，换她一张笑脸。这模样，倒是有点像记忆中另外一个人。是否她们这个年岁，都会如此快乐呢？至少而立之年的我，是回忆不起十多年前自己是什么模样了。

还未说什么，她又将手中玉瓶塞来，模样很是担忧。虽说梧桐院里尚有伤药，但这番好意，若在此刻谢绝，只怕拂人颜面。轻轻点点头，将瓶子收下了。

“那就多谢姑娘的好意了。”

——————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