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街

[正月十五的上元节，京城灯火辉煌，昼夜通明，士族庶民，一律挂灯，府里也少不得张灯结彩，备足珍馐美馔，祭门祀神，府外萧鼓齐奏的喧闹声已经拦不住一墙之隔，引得不少下人引颈争望，盼能越过墙头一睹盛节娱彩]

[难得父兄皆在家中，漓儿本央着我带她出府游会，父亲却道庙会上倡优杂技，缁素不分，男女不避，让她好好呆在家中，她虽颔首应是，可背过父亲的面却红了眼睛]

[难得通宵达旦的节日，只是父亲古板守旧不可拗，我便好说歹说去替她买那五彩羊皮灯，还列了好多吃食点心如数家珍，真不知道平日里大门不出的三小姐哪里知道这些许民间玩意儿，定又是哪个关不住嘴的下人拾掇的她心动不已，到底还是顽心正盛的年纪]

[带着若飞出了府，临前还受了母亲好生嘱咐，当跨出门，就见月色灯山下的帝都，一眼望去繁光缀天，缛彩分地，香车宝盖隘通衢，若飞连连咋舌，逛了许多灯贩都道不满意，直到一路行至城隍庙街，热闹更胜别处]

[我晓得他那点小心思，没戳破，实则自己也存了同意]

“二少爷你看，那里居然有卖扬州的罗灯！”

[若飞的声音挤着人群艰难的传来，刚想斥一句不要乱跑，回过头就见那小子已然没了影，不觉无语望天，恰是一波人潮散去，留了满路飘香，骤闻明声，对上双清辉目，怔愣下失道]

苏兄？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何况又值盛节人较以往多了不少，书院那方寸天地日日相遇是习以为常，可在这华灯浮炬，人潮如海的庙街不期而遇，缘字可谓之妙]

[书院里走得近的同年不多，与这苏珏虽算不上亲厚，但至少在学业造诣上并驾齐肩，且他为人持重贤礼，待人处事不矜不伐，任我这般苛薄的人也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最重要的是他大笔如橼，以之度人，儒墨文滔禀竹兰气节，以涵雅眼光看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听他攀谈，良好的家教涵养融入那温声徐徐中易生好感，未等自己接上话身下一群小儿呼啸而过，虽是不起眼的一幕，却不曾错漏他细微的动作，当下视线滞于某处，即刻状作不经意的拨调开，却还是因方才那一瞬间的举动而心生稍许赧然]

[好在他并未多留意，转了话头引到别处，轻轻点了点头]

恩，一年一度的上元节总离不了灯会，我来也是为了替家妹采灯，只是一直未看到中意的

[听他口中的马骑灯，不禁微噙了笑]

例来皇室多求奢贵，也算不得新鲜事

[靠技巧手艺博上位一笑，或可换富贵通达，二者之间无非是各取所需]

这里人多，不妨去前面空处看看

[未曾料自己这极度委婉的话还是让他一语戳破拙意，但见其磊落大方，能目视自短不怯人前，我的确是太过庸人自扰了]

[顺着他话中所指遥视了眼前方戏台，俱是默契的举步而近，我想对一个人的尊重不该停留在自以为视的同情，是以足下速度并未刻意放缓，脑中一滤，便执声道]

出门前跟我说道过，想要那五彩羊皮灯….

[轰然一阵爆喝声将我后话如潮淹没，不约而同抬头看去，台上戏正热闹，迎着时节演得俱是精彩的武戏，点踩着敲锣打鼓的节奏，将激情高昂的打戏一度推上高潮，惹得台下叫好声络绎不绝，台柱最前面围着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照着台上武生的动作呼来喝去，稚手稚脚非但没引得旁人排斥，反倒被那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滑稽模样给捧腹逗笑不已]

[而值此时不远处又震出一排巨响，烟火如箭冲破暮际，陡然爆出硕大的火球如昙花一放，照亮整个夜空，也映出火树银花下那一张张喜悦崇慕的脸，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海晏河清，锦绣乾坤，大抵如此了罢]

[察见渊鱼的清冽黑眸被这漫天兜照，有如走马观灯的暄景捣碎成片片琉光，拼在一起便是这休明盛世，国泰民安]

[饕餮盛焰告一段落，人群又熙熙攘攘的四散开来，越过如潮人海，看到不少总角小儿跨坐在父亲肩头，手中举着各式的玩意儿吃食，耀武扬威般的笑脸被街边连排炬灯照得彤红璀璨，生把天上星辰比了下去]

[不知怎地突然想起我与漓儿幼时，从不曾与父亲这样亲密过，他总是来往官署的身影特别忙碌，难得白天会在家中看到，那时候还有兄长陪我们，到后来兄长也入朝为官，便只剩了我与漓儿两人，如今我又去了书院研读，寥想起每次回府时她雀跃的模样，心头微起皱褶]

[恰逢他玩笑问来，目光一怔即柔，软软将宠溺围裹其中]

恩，从小就贪玩，让苏兄见笑了

[只是在父兄面前收敛许多，她自小依着我便似可乞赖的树洞般，喜怒哀乐不以屈藏]

[后话没好意思说出口，望了眼对面的摊行，回头朝他一笑]

本是我份内事，劳靠苏兄你费心

[是客套，但也是彼此拉近一步的征兆]

[他这话一出，概是一愣，倘若她做了漓儿半个兄长，那予我岂非引申有义结之交]

[虽说同师授业，盖以才学秉貌颇有情投志合，但我这执高骛远的脾性独来独往惯了，不屑与他人攀就，也不惮那些针锋相对的目光，说不出多豪情壮语的话，自然一时也无以应对]

[好在那自称来自辽国的商贩将我二人注意力转去，本听他道无五彩羊皮灯时心头一落，却在那一双卖尽关子的眼中重拾起兴味，盖听到后已是忍不住掀开了唇，与苏珏面觑之后皆摇头失笑]

[那正卖力兜货的商贩瞧得莫名，听得旁边一席话，不防哼出了声]

“二位说得轻巧，那燃石浸革岂是这般好制的，若无对照详述枉费资材，岂不花更多冤枉钱，照我说真要做，就该买上一刊刻本….”

你方才还说我二人是凤姿天人，区区五彩羊皮又岂能拦制作笯，折短报负

[被这返抛回去的话一噎，商贩老板一时气短无赘，匆匆翻了两页那所谓刻本，将手拢回，说了句]

往后也别卖假货了，不是什么人都像我二人这般好说话的

[我可不记得我出过什么亲笔校注]

[扯了扯苏珏的袖子，示意离开，走出段路才像突然想起般好笑的冒出句]

操着一口地道的京话，以为摆上些稀罕玩意儿就能充作异族人，苏兄，我当真觉得他那价委实开低了

[打着京城双璧的名号，吹嘘的那么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朝的孤本，却只卖上一两多碎银的价钱，教我听了都要贻笑大方]

[正叙聊间，若飞那家伙总算找了过来，手里俱是一堆零嘴玩意儿，细数下来只差了那盏五彩羊皮灯，便与苏珏约好改日一同磨制出来，回头送予漓儿做惊喜，可今日少不得要让那丫头空欢喜一场了]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