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古镇

【那日无意间听缘来提起山下的事感觉眼前浮现的全是泥人面、糖葫芦串儿、小笼包、枣泥儿糕。光是想想就两眼放光，好说歹说还以武力相逼，但是在她不务正业的这一年间他竟然武力突飞猛进，别说欺负他了，现在只有讨饶的份。】

【这几日闲着无事就守在下山的小道上，空守的两日总算瞧见他，连忙跳起来还理了理一群一脸讨好的看着来人，只差没把他当祖宗给供起来了。】

缘来师弟，看来你是要下山呀，带上师姐好不好？

【语气是讨好的语气，身段也是讨好的身段，如果忽略背上背着的行李，那么这真真就是一场美丽的邂逅，单纯的偶遇了。也不等他回答就扯着他的衣袖往山下走，一副已经商量好了的样子。】

哎呀，路途漫漫，师弟一个人多无趣，况且山下可不比咱昆嵛，险恶着呢。师姐是本着普度众生的精神，你就不用太在意了。

咱们下山先吃啥？

缘来怎么了，缘来不比缘没好听多了。

【他应允与否其实根本不重要，不过得到肯定的答复还是挺开心的。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就撒了手不再扯着他，而是围着他打转说个不停，说着这家面馆的底汤熬的多浓厚，那家包子蒸的多松软，那家的糖葫芦串儿酸掉牙。其实她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每次都算是满腹而归，是正儿八经的满腹而归。】

对了，你下山要干嘛？

【见他一人一剑跟江鲤的行头截然相反，不像吃喝玩乐的倒像执行任务一样，想到这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揉了揉脑袋不过没来由的起了个念头就有种跟错人的感觉。】

还有，你明明年小于我，怎么总是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模样。

【这个回答模棱理解甚是模糊，不过江鲤也不是八婆的人也就只当他是不愿说的太明了避重就轻。倒是后面那一问让她噎着了？难道不是师弟？走在他前头瞬间迈不动步了，眨巴着眼回头，上下看了一眼……呃……莫非错了？】

我！我……

总之我肯定比你大。

【鼓着嘴孩子气的赌气说着，不过为什么会在初见时就笃定自己是年长的一方呢，明明他身上没有丝毫稚气，反而因着寡言慎行而衬出几分睿智，不像同龄人。】

什么？

【有些不明所以本能的先反问，在看出他眉眼间隐隐透着的笑意才忽然想起，好像之前有说等缘来时再告诉他，以至于他还不知怎么唤江鲤，噗嗤一下笑出来。】

呆瓜，所以现在是缘来了？

【他也不反驳回来只是一个劲的往前走，真是榆木脑袋。跟着他七弯八拐走了老久，时不时逗弄他一下，总是一副道貌盎然假正经的模样着实无趣。总算是在一个小院前停下了，鼓了鼓嘴，好心陪你走了这么远，等会办完事铁定得磨着他找吃的去。】

【所以他下山是为了走亲访友？总感觉有些不符合他冷冰冰的形象，当然这些她不会说出口也不再闹腾了，乖顺的站在他身边，一双眼睛耐不住左瞄瞄右瞧瞧。】

【约摸是刚扣门里头就应了声，听声音是位老者，门推开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甫一鞠躬脆生生的唤了声，跟相熟已久一样。】

石伯伯好。

【被一老一小迎进院子，莫名觉得这个场景暖了心窝，不禁想着倘若她也有的话应该也是这样吧。坐下笑着把小家伙拉到跟前，轻手推了推他脑门。】

你倒是鬼灵精，小小年纪都知道媳妇了。

【用胳膊肘碰了碰袁枚，歪着身子都要靠上他了才开口。】江鲤，江水的江，锦鲤的鲤。

【说完就窜的站起来挠小家伙痒，追的他满院子跑。斜阳将院子里四人剪影拉长，远远看着就像其乐融融的一家子。】

姐姐就要抓到你了哦。


—结—

承平三年 秋

【正值中秋佳节，往年也就是同师姐师妹们一起围坐一团打打闹闹，当然重头戏还是吃师姐做的月饼。然而今年忽然起了个新念头，赶早就央着师姐一同做月饼，在三番两次出岔子差点把厨房烧了后，索性是捧着一盒勉强成型的月饼被师姐推出了厨房，并勒令不能再靠近厨房半步。】

【说来也是奇怪，江鲤是出了名的贪吃，平日里也是做的一手好吃的，然而糕点这块却是始终不得要领，被灰头土脸的赶了出来心里别提多堵得慌了。】

【一脸写着本姑娘不高兴的寻到了男弟子居所，让人去唤他，自己则提着食盒在门口踢石子儿，随手抹了把脸，还抹了一手面粉，胡乱擦了擦也不知擦干净了没。】

【来人比预期中慢了许多，路边的石子儿都被踢成一排他才出现。也是一时兴起才央着师姐学了月饼，不过现在看他皱眉的模样，起初的喜悦顿时被冲刷的分毫不剩，甚至开始怀疑这么兴冲冲的忙活一早究竟是为了什么。】

【看着他足足愣了半刻，最后还是她先上前一步将食盒塞到他怀里，纵然挺不是滋味也只是一拳轻轻打在他肩头，满是嫌弃的瞪了他一眼。】

怎么，以为是哪个师妹，看到是我扫了你性子？

【想提腿就走，但是又想这个呆瓜是断然不会追上来的，叹了口气，指甲扣轻轻刮着漆盒，把已经干掉的面粉抠掉。一把拉起他袖口就往山下走。】

看在我好心好意送月饼的份上，你带我下山吃好吃的吧。

不许说不，今天可是中秋，你要是拒绝我，一整年都会走霉运的。

【随口胡诌了一个只能糊弄三岁小孩的理由，不过是怕下不来台的胡搅蛮缠。抓着他袖口的手攥的死死的，倘若他再露出丝毫一点不情愿的神情，江鲤只怕会登时就把食盒扣在他脑门上，仗着他大概是不会还手，把郁结胸口的气都撒他身上。】

【一心往山下奔，唯恐他半道转了心思又给赖过去，打着练功习武门规的大帽子压她。好在他也并没反对之意，心头的大石遂落下。只是，究竟因何紧张，摇了摇头想不明白。难得遇一人虽呆头呆脑束缚也颇多，然回想起来他虽总是一副不苟同的架子却都依着江鲤，如是想着定是怕自此少了个骂不还口的玩伴。】

石伯伯一家，我记着呀。

上次小虎子不还说我是你媳妇儿嘛。

【故意顿了步伐看他反应，想起上次他似乎还笑的开怀。这下只有两人又露出一副说不上的神情，不恼不喜也非全无显露，总归是看不透。】

【忽而想起一事，话还没脱出口手已覆上食盒，面色难堪难以启齿。】

你说我俩中秋去看石伯不好空手去吧，但……

【扣着食盒的手压的连缝隙也不剩，话也不说明，只是拦了袁枚去路冲他摇首。送袁枚也罢，她还没信心送给别人。】

【冲着他背影摆了个怪相，说的好像她很稀罕一样。他啊他哪儿都好，就是突如其来老八股上身的时候那股劲跟七老八十的长老一样。有朝一日有机会是要看看他师父的，怎么把他教的这般少年老成。】

【被他一安慰也就越发抬不起头，她江鲤哪里是妄自菲薄的人，有个七八分都能给夸到十分去，然而首先得有发挥的余地呀。抬头看向他眼眸，算了，女孩儿的心思他不懂，扭头就走。】

送送送！待会儿石伯，小虎儿不待见，你就全说是你做的好了。

【呆子，呆瓜！榆木脑袋！】

【在前路小声数落了一路，昆嵛偌大的地界，山头也多，怎的偏偏与这个呆瓜遇上还一遇就解不开了，想着就回头横了他一眼。】

你快些。

【后来一路倒也平静，到了石伯家自然又落得一阵埋怨，说着何不早些来，这个点菜贩早收了摊也做不得什么好菜，总是笑着好声好语的一一回着。一进屋就挽着石伯胳膊，他嚷嚷着还没老，不让搀，也是声音大雨点小只是嘴上说说。】

石伯你要是这般见外，那阿鲤下次便不来瞧你了。

想着今儿过节来看看您和小虎儿，您再这样可就是赶我们俩走了。

【两人如爷孙俩一般话着，前些天变天也不晓得老爷子身子受不受的住。从前一到变天阿婆是浑身不利索，夜里有时膝盖骨疼的睡不着，只能揉阿揉，也不过是图个心安，这种年轻时落下的病根，一落下便是一辈子了。】

【小虎儿一见二人来便欢天喜地的围着袁枚打转，还隔得老远的对阿鲤比手势羞羞脸。嗔怪的瞪了他一眼，示意着一会儿再收拾你。】

【扶着石伯坐下便蹲在一旁为其揉腿，这些事做来得心应手，只是后来该受她这样一辈子的人不在了。故而阿鲤这次变得唠叨了很多，也因一来二去熟络了。】

对了，石伯，袁枚给您带了月饼。

他可有心了，一大早就跟人学着做的，虽然阿鲤什么也没备，您可不许撵我走，阿鲤可馋石伯做的饭菜了。

【回眸看了一眼袁枚，只是笑，眼波流转间有些情愫在暗处滋长，江鲤把她当做感激。只是在这样的日子里会分外的想阿婆，别的……真的都挺好。】

【那日偎在他怀里听他说着日后下山的打算，心底自是欢喜却提不起笑意，二人之间虽从不觉是过错却是违背常伦难以辩驳，可一同犯下的苦果却要他一人抗下，几番想拦下他剿匪下山的念头却也无从说起，心中还是藏有贪念，舍不得他。】

【此去经年仍然记得第一次相见的他，也在深夜里扪心自问是否拖累于他，可每每在夜里一人时蹿起这种念头就会在白日里湮灭，无需言语光是相视一眼就笃定只要有他在，旁的都不做数。】

那我在阿婆那等你。

【自知晓二人闹了个天大的笑话，袁枚竟然是江鲤的师侄的那一刻就毅然决然断了师门下山，虽这小半辈子每日每夜都是在山上度过，年幼时也不过在山脚，情谊之深也无需多言，可她能为他做的那么少，唯一能做的竟然也是留他一人面对这一切。】

【那段时日过得分外慢，阿婆这终归是落脚处也无颜面离昆嵛如此近，每日不过是坐在院中，等待。二人约的五六日，寻常一日过得那么快都还不够二人说上几句话就过去了，如今怎的慢到睡到日晒三竿还剩那么长的白日，夜里也不踏实时常惊醒就裹着被子在院里打转，心里不住的发慌，等身子凉透了再回去捂着，捂不热也再难入眠，总是天大敞亮了才能迷迷糊糊再睡上几刻。】

【离约定的时日已过了两日，终是忍不住截了一个下山的小徒询问，才知前日便剿匪成功回了山，一时一个趔趄，摆了摆手道谢一人浑浑噩噩的回了屋。心想定是还有后事没料理完，急不得，应信他，可独自一人的惶惶不安如潮水将人没过鼻息，有过两日不得消息终是怕了，便蒙蔽双眼双耳不敢听不敢看一人下山缩到石伯家中，怕的心发慌也不敢求证，倘若是真的该如何？若真想走就该躲得远远的，偏偏没出息的留在这儿，便是留了念想等着他来寻，傻到骨子里。】

【尽管天大地大无栖身之处也并未打算在石伯这常驻，并未收拾料理，只是在屋里捡了个床铺收整，白日里空落落的院子待的人心慌便走街串巷四处瞧瞧，从前下一次山能前后乐上好几日，如今往后的日子都回不去了似乎这山下的景致也不稀罕了。】

【走着走着忽而瞧见一对郎才女貌登对的很，仅是远远见着二人相视一笑的眉目间便倏地落下一行泪，后尔竟是旁若无人的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蹲下身子掩面痛哭。】

【袁枚，我想你了。】

【再不逃离这个怪圈就要被人群淹没，日子总是平淡每个人都有那么多闲心来貌似好意关心这个被人群围起指指点点哭的喘不上气的女孩，每一个莫须有的猜想都如同戳脊梁骨的酸痛，猛地站起推开人群没有目的的奔跑，跑的快些、再快些就能将铺天盖地的悲伤甩开，就能扑进他的怀抱，然后痛骂他，哭的鼻涕眼泪蹭他一身，故事的结局应当是这样。】

【回过神来已然迷了路，从前也是，总是摇头晃脑的跟在他身后，或是跑上几步就要回头拉上一把，从前的他，总爱端着。走了片刻能远远瞧见古镇的出口，如同命运牵引一般，是走是留就在几步之间，出了平遥天大地大恐是余生不得见，留在平遥便是抱着念想苟活，向后退了两步，毅然转身凭着模糊的印象往回走。】

【我更信是你要我来接你回家了，等不到你，我哪儿也不去。】

【途径一巷口闻到浓郁粘稠的血腥味，皱眉告诫切莫多管闲事，以她的修为并不足以支撑她路见不平，可走了不过两步就折返入了小巷。】

江鲤啊江鲤，什么时候才能改了你多管闲事的毛病，这里面万一还在两相对垒你进去不是送上门给人家练手，还有你唯一能勉强说得上的就是轻功了，这小巷逼仄到时你是插翅难飞啊。

【一直就是个话匣子打开就难关上的主，可在袁枚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更是学会了自言自语，不是说上一日就是一日一言不发，没有折中。只一眼就看见倒在墙角的袁枚，血染半臂，一时间脑海翁鸣被钉在原地，“江鲤”。心头如被攥住一般一口气上不来，跌跌撞撞的跑到他身边，也不顾他伤势多重紧紧拥住，可他竟失了知觉整个人匍在肩头，险些没接住一同跌倒。】

袁枚，你别吓我，你醒醒，你同我……同我说说话啊……

【轻轻摇晃后颤颤巍巍的探了探鼻息，还有，紧绷的一根弦瞬时断了靠着墙才能扶住他。还好……还好你还在。尝试着把他驮到背上背起，走了不过五步就双腿打颤，后背背、走走、拖拖、生拉硬拽天全黑了才把他扶上床。其间摔了膝盖两次，被石子绊到五次，也摔了他一次。】

【怕的浑身发抖却也异常清醒，开了坛酒，烧了剪刀，只是在剪肩头衣服时不住的抖，血水合着衣物一同结痂，要处理伤口只能忍痛再度撕开。全程没有流一滴泪，甚至庆幸最近染上不饮酒无法入眠的习惯。】

我现在不哭，等你醒了哭给你看，要你心疼。

【并非细心之人，一直以来也全靠她人照拂，虽是心头慌的团团转，无人所依时也是硬生生逼出一身精神头不敢乱。方才满心都在处理伤口上，这下简单清理包扎了才觉脱了力，扶着床沿坐下，抬手轻轻拨开他被汗水濡湿的碎发，每多看上一眼就更心痛，却也舍不得移开，怕一转眼梦就醒了。】

如果这是梦，就迟些醒吧，只要你在，怎样都好。

【前前后后分别已近月余，整日心惊胆战，虽是度日安稳却好不过刀尖舔血，终日浑浑噩噩，梦与醒辨不得，时常满心欢喜的扑进一个怀抱后，紧接着是梦醒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阿鲤"

【一声轻微呓语唤醒思绪，本该欢天喜地的拉住他的手，迫切的告诉他“我在，我在！”可事实却是皱着眉反倒将二人间距拉长，每一个梦醒前都会有这种桥段，换汤不换药。若是不答，梦可否长一些，让我再多看他几眼。】

【惊慌的看着他睁眼一把拉入怀中，眼眶里蓄满的泪终是忍不住震颤坠落。梦又该醒了。】

这又是一个梦吗，你告诉怎样你才不会走好不好。

是不是我不抱你就可以了，是不是我躲得远远的就可以了，我只远远的看看你好不好。

求求你不要走，我怕极了每个梦里投入你的怀抱后换来是无尽的黑夜。

【右手抵在胸前，也不敢用力推却，只敢搁在二人之间。话至后段早已哽咽，泣不成声。长久的煎熬早已让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真假不便，大概袁枚真的站在眼前也会怕吧，退却是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

【直到他真真切切在自己眼前时才发现并不会如想象里那样，或许哭也哭了闹也闹了，现下再回想只觉胸口被填的满满当当的安心。依旧是同样的地方却因他的存在成了避风港，自此不再担惊受怕。】

还不是赖你。

【吸了吸鼻子小声埋怨道，也算不得埋怨，大概是久别重逢的酸涩。被他逗得脸上还挂着泪珠却是止不住笑，埋下脑袋一股脑鼻涕眼泪全蹭他肩头。】

我……诶？你你你好生不知羞。

谁要同你醒来或是梦里。

【羞的面红耳赤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钻，只要不看他且不被他看到就好。可偏偏他负伤不好用力推脱，扭扭捏捏实在起不到多大作用，只得转移话题。】

你先松手，让我再瞧瞧你的伤。

嗯？

【他语气里怎的透着笑意，他他他解衣带干嘛！睁圆双目跟受惊的小鹿一样有猛的捂住双眼自指腹间窥探零星点点。】

我我我，突然不那么想看了，困了困了！

【半直起身子一把拉过被子把头都给蒙住蜷成一团往下缩，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脸颊，一双眼在不见五指的被子里四处滴溜的转着，忽而又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手附上攥住。】

你好生无赖，嫁，诶，你别动，你你你出去，我再给你那床被子。

诶，你手别乱动。

袁枚！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