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山

承平四年 秋冬之交

[木桨拨开水纹，叠起细细长波，船顶青油绸布遮去霏微小雨，帷帐半挽，朦胧可见远岸嘉树成荫，翠障连天，起伏的山峦嵯峨高耸，直入彤云深处，倏尔有白鹤成群振翅飞来，如远帆一片，自天际落，鲜红鸟喙在水汽中隐约闪现，足尖掠过平平水镜，蹈碎其间倒映的一片琉璃青天]

[双目犹自慵困，睡意昏沉被拥在一弯怀中，头顶发丝抵着一方下颔，腰间玉带交缠。船家身披蓑笠立于船头撑竿，偶然往这处投来一两束目光，旋即含笑了然回首。九子塚一行定情后，我又与韩风四处云游，纵情山水好不乐哉，两人之间的情愫也在日夜对处中时渐深浓，有一夜行舟至江心处，满船清梦压星河，枕着他臂弯两厢对卧时，他忽而从袖管里扯出一张纸来，红纸墨字，边缘绘着淡淡如意云纹，我并不通识汉字，却在他唇角衔着的促狭笑意里羞红了脸。未几指印一双，左右比邻，灼灼印于誓约之下，天地存此见证，共盟鸳鸯之誓]

“两位客家，到了，这洛书山庄啊，就在龙泉山上。”

[谢过船家，两人执手同立在驳岸之上，目送乌篷船渐渐摇远。彼时冷雨销尽，碧海长河之上，一轮红日映于濛濛一线处，将暮色铺排的无限壮阔，有如云锦繁绣。秋风偃草，吹送来一阵雨后微风，清冽如甘醴，心中情绪风篷一般鼓胀，回首遥望远处那道孤凌山峰，云遮雾绕在山间，绰似蓬莱仙岛。唇线微微一抿，侧首同他嗔怨道]

来一趟你家可真不容易

[青青黍离，硕硕稻粟，引渠的清流在田野纵横间汩汩流淌，沾湿道边青泥。起伏的金黄麦草翻滚成浪，村汉们打着赤膊在田间劳作，家里妇人穿着粗布裙子，挽着一只食盒从村墟小道上走来，每一位见着他都笑吟吟招呼，面上充盈着质朴的热情，想来是他们一家素来宽厚待下，才会受到如此这般发自于心的拥戴]

[不是没有猜测过他的家世，早在醉月客栈初遇时，他身上那股清洁的勋贵之气，便让我知晓他定是未曾遭过什么困苦的，然而此刻亲临，还是不免诧异他家中家业的丰厚，西夏民风剽悍，婚嫁媒妁尚且讲究门户当对，那他……]

[心头窜出一丝涩味，张牙舞爪，将原本覆镀在眉间的喜悦刮去几分，韩风未曾注意到这厢细微的变化，与路遇的马夫一来一往，相谈甚欢，唇畔噙笑，一脉温柔地凝注在他身边，那声“吾妻”甫一说出，如同暗夜萤光，一下驱散心间的阴翳，琅琅笑弯了眸]

[福喜一身黝黑皮肉，闻言立时笑出一口雪白大牙来，投向我的眼神里满是热络]

“唉呀，原来是少夫人，怪道打小人人都说少爷能干，这出去一趟，就领回一个这么美的少夫人，哈哈哈哈哈，那村口的小翠，李郎中家的春花，这下可要哭成泪人咯”

[眉梢一挑，斜目看向他，双手抱臂下颌微扬，顿时笑的兴味十足]

村口的小翠？

[狭长凤目微微眯起，螓首一偏，又转到另一侧，噙着扑朔笑影，暧暧地睨他]

李郎中家的春花？

[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端严又郑重，像是一块磁铁，无声中将我深深吸进漩涡中。我喜欢这样的他，说起胸中抱负时，眉宇间透出一抹熠熠神采，那么明亮，仿佛蕴着日月光晖]

[始终默默倾听，待他言尽，含笑仰首以望，眸光暖似阳春熏风，要将他唇角的晦暗一一涤净]

不许妄自菲薄，你是韩老先生的儿孙，他的魄力，他的孤勇，早便埋进了你的骨血里，只是你还没有发现罢了。

[风拂裙袂，素衣裙摆上缀的淡淡云纹扬起，漾漾如三尺碧水。乌发似缎，在萧萧落木中流散轻扬，一双清水眸澄澈，闪动眷恋的柔波]

况且你还有我。

[踮足倾身，缓慢将十指以扣]

我不是孱弱娇柔的菟丝花，只一味躲在你身后要你庇护顾怜，我要做，便做与你相生相缠的藤蔓，相随扶持，共沐风雨，直到你宏愿竟遂，壮志得酬的那一日。

[他父亲一声怒斥，携卷劲风疾叶，将淋漓雪水兜头浇下，霎时将适才的脉脉温情席卷殆尽。一声“伯父”还未及叫出口，整个人愣在了原地，空气中有根弦陡然绷直，隐形的危弦急张。良久，终是他母亲出来打圆场]

客串韩母：

[当家的脾气直犟，半点弯都不会绕，脾气一上来便不知收敛，真当儿子与这姑娘是邪教宿敌，要睚眦欲裂刺刀见血。艾青色裙袂在暮晚稀薄的光里轻轻簇动，未几走到这姑娘面前，向她投去一个慈蔼目光，意同宽慰，尔后转目薄斥儿子道]

不怨你父亲恼你，礼律之文，婚姻为重，我们家一向拘守古礼，纳采，纳吉，纳币，这些礼节你遵循了吗？这便早早在旁人面前以夫妻相称，平白轻待了人家。

[洛水山庄百年基业，根基深重，自龙泉山本部开外，四围田宅村落间耳目灵通，山下动静悉皆瞻察无遗。顿了顿，又数道]

二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罔顾生身父母，自定了终身，是不是有失妥当？

不过情之所至，母亲也能理解，时辰不早了，你们奔波一路，想必饿了，正好前日你姜妹妹托人送来了几篓螃蟹，只只膏脂肥美，今日就让厨子做了，给你们接风洗尘。

[话说的滴水不漏，说至姜家小女时，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儿子，隐含敲打意。姜家也堪算江湖名宿，祖上祖师爷与韩家曾老爷有八拜之谊，两家世交情谊笃厚，因此一对儿女早在年幼襁褓时就订下亲约，眼看姜家小女明年就到婚配之龄，在这时食言负约，怎好辜负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