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园】百草园

承平十年，夏


【夏渐盛。药房躲在巨大的树荫下，园中草木清幽，只有午后的风拂过窗棱捎了一丝热意。】
【屋子里一面墙上的不同格里堆满瓶瓶罐罐和不成样的草药。药炉上还燃着火，有微微苦涩的药香弥漫，人在格子前转，不时取出点药草。】

【剪了新药入炉，轻轻搅匀。】
【正合上盖，忽闻扣门，回头，在一屋草药寂静中传来声音。】
【忙起，前去开门，人映入眼倒有一丝意外。】

蔺师兄。

【他刚出关还收了个小徒弟，这会不当正教那些弟子。怎么寻我这儿来了。】

找我有事？

【敞开门让他进来。】

【任他随意，回行继续看顾药炉。火候熨帖，炉中药似快翻腾。】

无妨。谢谢师兄。

【秉性冷淡，素日不爱言语，但与观中兄弟姊妹亲厚，关心尚能给一二回复，有问亦能多说三四。】

夏暑当前，给观中小的备些祛暑药茶。
青风一向爱顽，师兄可盯着他吃点。

【见有沸意，揭开拿木勺轻尝了一口。这次斟酌之下果然较前次更顺口了些，虽未问过明月，但见她尝过后的神色并不算特别好。如今这法沉出药味的香，而苦涩大都如水雾散去，入口适中。】
【先起炉倒了一小碗，拨了下炉子的火，火光闪动，仿佛有热感冲起，手上却仍徐徐图之。但闻言，立即抬眸看去。】

有的。

【细瞧他的脸色不像带伤，留下小簇温着药炉。拍拍衣袖，转身正对他。】
【师兄出关时已为其搭过脉，稳健通畅，不应有碍。眼下何故？】

为何拿药？可是有谁伤了？

【备用之言，不由侧目。】
【想到他膝下刚收的小徒，更肃容郑重几分。】

师兄下手要知轻重。青风他们还年少，后用药不如先留心。

【蔺师兄痴迷武学，又不甚细致，曾有切磋忘我伤及弟子的一桩旧案，自然要提醒。】
【将那碗药茶推给他，起身去为他备药。】

【冬天的风闻起来很是冷冽。我在门口瞅着那个小少年将更小的师妹放在椅子上。身边的明月扯了下忽然停住的我，冲着小少年喊师兄。】
【她小脸微白，转过来看我眼睛却是亮得笑盈盈的，放手让她奔过去，我跟在后头。小丫头穿得有点多，爬上椅子像个团子挤在阿雪的边上。】

早。

【看他模样也摆手让他不必动了。】
【大冷天三人齐挨着，明月伸手去拥阿雪，还软声软气的叫，阿雪靠在景行肩头昏昏欲睡。】
【走过去，抚住明月的脑袋，稍稍制止她的动作。】

别压倒你小师兄。

【又对二人道】

把阿雪叫醒。

【等人都来齐坐好，方才开始今日讲授。】
【赞许的对回答的景行点头，继而细细为他们说。】

雪见草根性味苦、辛、凉，无毒。能活血，消痈肿，止吐衄，全草治疮毒。生于山坡、路旁、荒地、河边等，非常多见。
前些时日玉斧食多了红薯腹胀，我便是用这个治的，可外敷内服。

【眸光落在前头端正坐着的大弟子，一派认真引他做了例子，却教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手脚忍不住动了几下。】
【大家似乎也想起前几日的事儿。】

【缓步从他们边上绕过去，点了下阿雪的小脑袋瓜。】

先莫耳语。

【见她与明月尚还是一脸懵懵懂懂，又依在两人旁，细细的描了几句。】

叶很长，由圆形长至披针形，叶面上有皱折，边缘呈齿状……再看看。
若还是不明，便问问你们师兄是怎么认的？

【移眸看景行，想也许孩子的心思更相通些。】

【也不急着教他们精通辨认，听了一番看明月仍似懂非懂也不再费工夫。】
【又顺次说下一味药，拿起来递下去让他们瞧清楚。】

这是龙葵。味苦微甘，性寒，无毒……



结

承平十年，夏

【萧萧云日静，细细竹风侵。】
【满园浓浓浅浅绿意。窗下薜荔果已青，藤叶依墙渐深，风吹去疏疏晃晃，似绿云在傍。】
【今日百草园分外平静，膝下几个徒儿皆从课业随师兄去后山练武强身，倒教鸟雀占地为王。原要去济风堂坐诊，却有变故，架子上簸箕里晒着的药草不知被哪只贪玩的小鸟捣落。出门觑见即耽住脚步，拾拢起来，又散了附近的雀儿，将那些混入杂草的药抱回屋子里分拣。】
【人寂寂，风轻轻，恍惚闻屋外有窸窣响动。】

【凝神一听，确有声动。】
【遂放下草药，缓步扶窗往外看向声来处。】

十三。

【薜荔墙边立着俊秀青年面色有异，眸中掠过一分惊讶，此刻众弟子应都在师兄处。素容清淡，但心有所思，想这孩子刚至观中不久……】

课业结束了？

【闻言颔首，好在这些常备。旋身往里，也不忘唤他。】

你进来，让我瞧瞧。

【日头朗照，久之益热。他一路来，大抵也不适。至于这心焦气躁……曾从师兄处听闻过十三的身世，少年失恃失怙家破人亡，又不如明月他们自幼养在观中，有而复失，自是不同。】
【抬手从柜上取下一个小瓷瓶，念过几转，转身见他已进门近前，便令他坐下，递了脉枕。】

【天光朗朗，屋宇明明。院落里大片的草木清香，与风缱绻着，偷偷探入屋子里，萦绕在身边同药香渗染。切脉凝视，眸巡之面，清冷的眼底仿佛多了几丝柔软。】
【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到底仍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倒一眼便能瞧出他不得安眠，先行对症，又将手中的小瓶子推给他。】

这个，每晚一颗，早些安歇。
我煎一副药，你在这儿等会，喝完再走。

【说着便起身，令他候着。】

【见他乖顺喝药，安心，收了药碗便随他，另去收拾药草。】
【却听他问起“师姐”，回声有疑。】

明月？
她近些日身体好些，随着一起去读书习武了。

【园子踏着时节浸入秋色里。清冷的风掠过去，不少花草在凄怆的秋霜中凋敝了枝叶，但这里素来不乏奇花异草，故仍有许多扶疏风致的草木摇曳回应。】
【这几日陆续将南疆带回的草药拾掇起来，秋水尚且年少不耐跟着听，在山上也不拘着随她去闹腾了。这日时候还早，弟子正课时，独自圈了一角锄开土，解开花囊。握着花种还未松手，冷不防被人吓了一跳。】
【手里的种子险些被这一下握碎，看清是青风，先张手检查种子。】

无事。正好——

【抬眼看他，想起来也是很久未曾见他，这会秋阳朗照下来他身形仿佛这两年愈成熟了。将花囊递给他，指使起来倒很干脆。】

种一下。

看着。

【依次就手中的种子埋下去，几个坑锄得很浅，随手便埋了土。】

此乃南疆之种，长于岩下，名为“双叶”，性寒味苦，每一枝皆双叶相依。质脆易，不可食用。

【一面同他细致讲了此物源来，末了特意拎出来，想此时他出现早课业已结束，那晚些时要拣个时候同诸弟子讲一讲，免得有人误用。】

入药处置有些麻烦。
是要用来喂其他小东西的。

【南疆草木繁盛深藏危机，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其间惊险说来无益。对此话不置，但见他做得有模有样，倒生了一分欣慰。】
【将锄子花囊等物件一一收起来，知晓他同明月情分深厚，闻言也不太惊讶。想了一下没有隐瞒，本也大家关心所在，可也没说得太满。】

是有些想法。
等过了这个冬天……

【方才回山，尚未和明月说起此事，亦是不愿她空怀希冀。思及此处，望了他一眼。】

明月暂且不知。

【我平素并不纠缠于救不救得回一事，生死有命。但人生在世总有些例外，譬如当年之师姊，又如今日之明月。此中心绪不足为别人道。】
【至于其他，预施之术还需慎慎安排，颔首算应了他。】

此事不急。

【见他言行颇具风度，不若从前莽撞，越发合上这两日感慨。山中事如常，又像焕新，犹三清殿前那棵槐英，落叶纷纷似往年，却又是新叶换陈叶。】

你这两年，看来有所感悟。

【时移世易，他们都长大了。还未凝结的涩意散在他的话里，极淡的弯了一下唇角。】
【晨光与风胶着，冲淡几分冷意。】

那地方还是别轻易待。

【徐步往屋子里去，也不回头，只落下一句话。】


你若无事，便来帮我继续收拾草药。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