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园】百草园

山中春意迟，料峭东风送清寒。然而如此时节，柳绽新绿，花吐芳蕊也不过是一夜间的事。于是便挑了个晴光正好的天气，去把荒芜了一冬的菜地翻一翻。

怀里还揣着些去年夏天余下的西瓜子，只待一场温柔细雨，就能够播种了。

自去年夏末始，便几乎不曾离开太乙观，只在岁末除夕回了一趟师门。这些年来，已很少待在同一个地方如此之久。理由嘛，说起也简单，怕蔺师兄回山时寻不着自己。

有什么紧要的事吗？其实也无。说到底，也无非关怀之情。以蔺无余的性子，断然是做不出不告而别这种事的。其中缘由，或可猜度，可总要印证一下。

拄着锄头，看着耕了一半的菜园正歇着气。却见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不由略笑着打招呼道：

“蔺师兄，久见了。”

人的气色若差，逢风雨如晦固然更添憔悴。可在青天白日下，让阳光一照更是无所遁形。

“蔺师兄，昨夜可是……”

话尚未说完，就赶忙接过他扔过来的道契，隔着剑鞘尚感三分凛然意。虽然说不用和道契再续前缘是件好事，可怀里抱着这么个家伙，倒像抱着蔺师兄的满腔心事，总归是太沉了些。

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走着，笑道：

“哦，还是要种些西瓜的。去年阳光充足，瓜甜味美，可惜师兄你没吃到。只盼望今年瓜胜去年好，能与师兄同。”

“云尘从未怪过师兄呀。”

听其所言，略笑着摇了摇头，道：

“师兄所作所为，自有缘由。即使是不告而别，定也是觉得相告莫若不告。”

手在他的肩上一搭，凑得近了些去，又道：

“师兄只需知晓，云尘随时相候便罢。”

三年前，曾随蔺师兄远赴西北荒地，只可惜十年风沙埋故土，旧地早无了线索。至于是什么的线索，身为万事随缘应天的云老道，也不曾过问。

所谓无为者，到最后少不了无所不为，端看时机罢了。天意虽然玄妙，人却未尝不能让天料不着不是？

“即使你我之间何必言谢，但既然要‘多谢’，光在口头上未免失之诚意啊。”  

单手抱着道契，将西瓜的种子，捡着一二，耐心地丢在土里埋好，又笑着道：

  “瓜甜与不甜，但看吃瓜人不是？”

师门贫穷，十几年如一日守着破观。餐风饮露这种神通实在练不成，对于种地倒是颇有心得。

而太乙观一众道人，不指着这一亩三分地的菜园子过活，所以无论收成怎样，都是可喜的。瓜，怎么会不甜呢？

不多时，播种完毕，就继续抱着道契，看蔺师兄在土里翻弄，含笑接话道：

“茶艺虽然敬谢不敏，手艺还愿领教。”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结束======

山中天气，一年四季变幻无常。夏季阴晴不定，秋季风起风停，入了冬有说来就来的雪，雪化云开逢春时，还有磨煞人的倒春寒。

昨夜观天象，就觉今日定是个春意全无的苦日子。没料想，半夜风起，送来一山头的云，竟然下起大雪来。雪落青山自有多情风致，对于菜园里新栽的瓜苗菜苗就太无情了些。

好在为应付这种情况，菜园角落的小木屋里，自是备着成卷的稻草席。

嫌披蓑带笠太累赘，索性还是举着伞出了门。隔着尚远，却见菜园前已有了蔺师兄的身影，不由有些意外，几步走了上去。

“蔺师兄对这瓜可真是一往情深，云尘在此替瓜谢过师兄了。”

“虽然知道今日会有春寒，这雪到底还是太突然了。”

蔺师兄的手脚出乎意料的麻利，仿佛他闭关十载悟的非是剑道，而是为农耕种之道。这活计即便自己去做，也定然是不慌不忙地铺开草席，优哉游哉地劈竹作撑。

假如自己完成所有的事要百代光阴，他则在弹指一刹。因着跟不上的步调，便只得笑眯眯地将伞举在他的头顶，寸步不离地跟着。

“多亏师兄在此照应，一会儿让云尘为你煮一壶陈皮生姜茶吧。”

不喜辛辣苦味。辛辣倒也罢了，蔺师兄你泡的茶可每次都能苦掉人半条老命，令人闻风丧胆，不输于道契啊。

心中暗笑，却并未说出口。蔺师兄道契虽不在手边，可余威仍在。加上为这瓜田好一番辛劳，和对己身的一片关怀之情，总叫人不好意思揶揄。

“耶，不喝茶，烤烤火暖暖身子也是好的，来吧来吧。”

说着便拉着蔺师兄的胳膊，将人引入守菜园的小木屋中，相对着炭盆坐了，升起火来取暖。

炭火虽可取暖，终是由外而内。眼瞧着屋外洁白可爱的雪绒，也不禁动起别的心思。便笑嘻嘻取了一旁炉子上的空壶，脚步轻快地溜出屋去，掬了几捧干净的雪回来。

“这一番辛苦虽由雪而起，春时的雪水却也别有滋味。”

于是便又将炉火点燃，烧起水来。雪落时，天地最是安静。偶有几声火花爆开的些微声响，却衬得四周越发与世隔绝。恍惚间，竟觉得已与蔺师兄在这里赏了无数年的雪。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直到水沸的声音绵绵响起，才从方才的遐思中脱离开来。将壶拿下，待水声渐止才倒入杯中。想了想，又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取了两片用蜜糖浸透的参片放了进去，这才递给蔺师兄。

“这便甜了，师兄尝尝，可喜欢？”

隔着缥缈雾气，看着蔺师兄的动作，似能想到他的动容。抿了抿唇，在自己的杯中也抛了两片蜜参，顺其自然地低下头去，不看不点破。

参片上裹着的金黄蜜糖，经热水一泡就成片的晕开，像是照进水中的残阳。不过片刻，连浸在内部的糖汁也化在水里。

若是蔺师兄的心事也能像蜜糖一样化出，云尘是愿作这一杯清白热水的。然而那心事想必太苦，才会郁结块垒，积久难消。

笑饮一杯茶，便只能且行且观。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