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殿】茶室

承平二年 冬

初雪纷纷，惹得观内弟子侧目而望。他来到太乙已有一年有余，身上的伤痕仍在，眉眼间的阴郁犹存，使得他看人时总是低眉顺眼，不愿让师叔们看到他眼底的凉薄。

只是，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小女孩儿，他想起方才师父嘱咐的话语——“唐拥雪，以后就是你的师妹了，身为师兄，景行你可得好生引导。”

引导？他？他自己还有许多事情未懂……可是师父的话却让他多了一份责任。

“阿雪，把扫帚给我，你去擦桌子吧。”

他看了一眼还未扫帚高的师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柔和些，可是依旧干涩而冰冷。

身为静字辈弟子，除了早晚课外，每日为殿中打扫擦拭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他的这个所谓的师妹，早在他来太乙的时候便认识了，说来，她才算是真正的以太乙为家，自小就生活在这山上，那双乌黑的眼眸里是纯净无垢的明亮，还有不知世事的懵懂，让他羡慕不已。

他话说了半响，却是不见人回答，终是把眼望去，却见阿雪正在努力的和那比她人还高的扫帚较量。他阻止的话还未出口，便见这扫帚径自打上了她的额 头，听她吃痛的唤了声“师兄”，那蠢兮兮，委屈的小模样，让他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微弯的眉眼，倒是很好的减弱了那双眸底的冰冷寒意，他走了过去，一手扶住了扫帚，拿到自己的身边，一手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抚上了她的额头，帮她揉了揉那微红的痕迹，只是或许因为他手的冰冷，这小姑娘瑟缩了下。

“自己笨手笨脚的还怪扫帚。”

“好了，你来擦桌子吧，擦桌子简单”

他话刚说完，把抹布递了过去，想着这人刚才的举动，又忙添了一句

“可注意别把水弄湿了衣袖，也别打湿了地面。一会儿……嗯，一会儿弄完了师兄带你去喝糖水。”

见小丫头拿过手帕，走到桌子旁，起初也是老老实实，认认真真的擦着，可是没一会儿便又窜了回来，紧紧的跟在自己旁边。他依旧拿着扫帚卖力而仔细的打扫着茶室里为数不多的尘埃，宽大的袖子又被人拉扯住，他怕太过用力将对方绊倒，便又停了手上的事。

“嗯？”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地面上，仿佛地面在这大冬日里开出一朵花儿般。

说话声音好听？他有些疑惑，因着自己心底那些魑魅魍魉的黑暗牵扯情绪，他来了太乙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除却和师父外，最常去的地方是慕师叔那里。倒是鲜少与其他的同辈弟子交流。

其实，在师父那儿，师父寡言他亦沉默，在师叔那里，也不过是零星的说几句平日还是做事居多。想到此处，略略抬了眼，冰冷薄情对上懵懂期待，他终于点了点头，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是我的师妹、我自然会好好同你说话，交谈。不过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把手头上的活儿干完。”

他催促着阿雪，待这丫头一步三回头的去了桌子旁，他摇了摇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地扫完了，可那几张桌子却还在擦着，他走过去，看了看阿雪冻得有些通红的手指，拿过她手里的抹布

“你太慢了，还是我来吧。”

那丫头的手指冻得通红，不时放在嘴边呵着暖气捂着，可这对于天寒地冻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他拿过冰冷的抹布，沾了水的布，几乎都能摸到冰棱。他认真的擦着桌子，有心让师妹休息，可是这丫头东翻翻西找找，又拿了块布来帮忙，他有些无奈，却没有多言。

两人这一快一慢的总算将茶室打扫干净了，瞧见她挥舞着手里抹布的欢呼雀跃，他伸手，拿过那脏了的抹布，另只手，擦了擦小丫头脸上沾上的灰，这才慢条斯理的接过话。

“刚才听明月说杏林居的鼠曲草和益母草快用完了，我准备趁今日天晴去山上碰碰运气。”

他将扫帚摆放好，又将抹布拿去浆洗一番，晾晒好，这才又说道

”天冷，后山积雪多，你就不要跟着去了，回屋子里歇着吧。“

可是谁知道话虽然这样说了，这丫头却一路跟着他，他背着药篓，这小丫头就帮他拿了小药锄，跟得不远，隔着三五步，可是却跟得紧，他走快，她走快，他走慢，她走慢……

他眼角的余光正好窥见这丫头在雪地里差点儿一个踉跄摔倒，还好稳住了，他真为她捏把汗。只得停下脚步，回首望去。

她没有想到，自己就这样身后会多一个小尾巴，这丫头倔得很，跟了一路，竟然没有听到她的叫唤，只是就这么一眼回望，却见丫头噙着泪，可怜兮兮的模样，到底教人没法子将她丢下。

小心翼翼的话语，让他反思是不是自己做得过分了些。当下，举步朝她走去。

粗糙的手掌握住对方的手，将其拉了起来。那冻得已经有些红肿的手指，让他眉头微微一皱

"手都要冻伤了，还非得跟着。上山采药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你啊。"

一句你啊，不悦暗生。可是他终究没有赶她回去，路滑，都走了许久，再回去路上会发生什么他也不能预测。小丫头站了起来，可是他牵着他的手却没有松开。

他紧抿着薄唇，接过那小药锄，看着唐雪拥将那只手缩进了袖子，目光才稍微缓和些。只是也没提让她回去的话，就这样牵着她的小手，步伐慢上许多，两个人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在后山的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