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杏林居

承平元年 秋末

那日他一身鞭挞伤痕悉数被人上好了药膏，又承蒙玄气长老收他为徒，养伤加上这后续一连串的事情耽搁，待他想起来时，问了师父才知为自己疗伤治药的是观中的慕情师叔，此间颇觉有几分愧疚。

他身上鞭挞伤痕入骨、药膏已然用完，思来想去，还是上这杏林居走上这么一遭。

常年受困，营养不良，他的身形削瘦，即使养了几日面容苍白依旧，走在林荫路上，他垂着头，看着脚下，一路上目光闪躲，眉宇间阴郁之色未消，连带那双眼，看着人都是阴恻恻的。

直至杏林居，他敲了门，喊了句

”慕情师叔可在？景行求见。“

他站在门前就那么唤了一句，也不知里头的人是否听到，便垂着头，立在门前正想着该用什么样的神态去面对这个为自己治疗的人……门突然开了，却见一个与自己年龄相差不远的孩童露出那天真无邪的笑容，那样的笑容灿烂到好似能灼伤他的眼。

刺痛感依旧，可是目光没由来的一直落在这人身上，直到他跑远……

他这才回过神来，七岁年纪的他，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看上去显得更瘦小，此时需略略昂首才能看清眼前之人模样，嗫嚅半响，他才拘谨着随对方走进房内，心里思量半天这才直接跪下，一边磕头一边说道

“已经好了许多，景行特意来感谢师叔救命之恩。”

随即又抿唇，有些羞赧

“玄气师父……只是收留景行……还算不得弟子。不过，景行会努力完成玄气师父的考验的。”

当初是他死皮赖脸硬是凭着凄苦与哀求，让师父收留自己，让自己留在观里，让他在这苍茫世间有方寸藏身之所。他为自己当初的别有用心而愧疚，可是别无他法。

师父曾说，若是能够达到他的要求，便会正式收自己为徒，不论是否能继承师父的衣钵，他会尽自己所有的努力孝敬师父，完成对方的所有要求。

"嗯，景行会做到。"

被师叔扶起，他落座在桌边，手腕被师叔温暖的手指触碰，他的脸，霎时就一片通红，被触碰的那只手，手指无所适从的细微颤抖着。

"呃。。。啊？"

听着师叔的问话，他看着师叔温柔的神情，大脑一片空白，有些呆傻，半晌才道

"吃完了，很舒服。呃。。。。是景行唐突了，我。。。。"

"师叔太温柔了，我，我想到了我娘。"

他的声音细弱蚊蝇，脸色通红，尴尬而又羞赧。

他幼年罹难，除了阿娘外，遇上的女性几乎于他而言皆是痛楚与无奈，舅母的嘴脸还历历在目，表姐的讥讽嘲笑依然在耳。这更显得眼前陌生的师叔所给予的关心爱护多么的可贵，让他一时有些情难自禁。

说完刚刚那段话，他便垂下头，紧紧的抿住了唇，师叔的年岁不大被自己这样称呼，定然是不高兴了。

温柔的话语在侧，他有些惊讶、偷偷把眼瞧了一瞧，眼底的满是欣喜。

”嗯，景行知道。景行会像对待父母一般，对待师父和师叔们。“

自此，他不再是这世上的孤魂，他有家，太乙就是他的家，他有家人，师父，师叔们，还有师兄弟都是他的亲人。

或许是师叔太过于温柔，他在这里话语明显的多了几分。抬眼看了看窗外，却是摇了摇头

”景行能跟着师叔吗？“

”嗯……景行也想，偶尔能来跟师叔学医。“

窗外的孩童脸上的绚烂和嬉闹，离他的生活太过于遥远，他能想象得到，即使站在那里，他也绝对和此情此景格格不入。再者，他已经过了爱玩爱闹的时候……

从阿爹阿娘辞世起，这样的欢愉就已经不属于他了。于此，他心知肚明。

他跟着师叔朝内走去，只见师叔从药柜里拿出药，又放置于药炉中，这约莫是要熬药了吧？

“景行不怕闷！”

见师叔并未拒绝，他立即信誓旦旦的回答，随即，又有些迟疑道

“景行只怕天资愚钝，学不好。”

他从未接触过药理，师叔从药柜时拿出的草药，他一概不认识，这让他有些泄气。

承平十年 春末

自从去年冬末，师父带了小师弟海鱼跃来到观里起，他比平日忙上了许多。主要是这小孩儿太能捣乱了。

这日好不容易清静了些，他来到杏林居帮忙。

春日万物复苏，连带着风寒也开始蔓延，每日总有山民来此求医问药。

他执起狼毫沾了沾墨，在宣纸上飞快的开着药方，正好瞧见十三，忙道

“师弟，若是不忙，你帮我按这个方子，给这位姑娘抓两副药。”

还好这几日的病人，不过都是些轻微的流感，不太严重，若是厉害的病情，他也不敢随意开药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一些病人，总算是能稍作休息，他放下笔，转了转手腕，便听到十三问了这么一句，便是听到这小师弟的名字他都觉得太阳穴有些砰砰的疼

“打住……”

'“我算是怕他了，连听名字都觉得头疼”

伸手揉了揉额头，呼了口气，这才道

“早课的时候打瞌睡，课后被师父拉去抄写门规了，我可算是好不容易能静会儿“

十三发牢骚的话让他微微一愣，不由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接了一句

”是啊、那日接引我瞧着、小海还不乐意来观里呢。“

他确实很好奇以师父的性子怎么会收一个这么顽劣的徒弟，每每瞧着师父头疼的模样，他都百思不得其解。

”哎哎哎、也别这样，思过崖那地方太冷清了，都是自家师兄弟。“

”你找他，可是他又干什么坏事了？“

这十三平素也不是那种喜欢抱怨的人，今日这话题就没绕开小师弟，总得有点缘由。

虽然没人问诊了，但是笔得洗，药材得整理，他们俩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旁边晾晒好的药材，分类放入这柜子上各个小抽屉里。

听着十三的话，他拿着药的手一停，忽然有那么一瞬不太愿意想象则阳馆内的情况，就这形容，那得是多么的惨烈啊。

”我觉得，还是把小海送上思过崖吧。“

半响，他才默默的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唐师叔的那些东西可宝贝了，便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这小海也逃不掉一顿罚吧

听着十三询问，他将小抽屉合拢，幽幽叹了口气

“不知道啊……不过从和小海的接触中，这大概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吧。从小混迹在市井中……难免会染上一些陋习，师弟多担待。”

谁又不是个苦命人……十三这话倒底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说起来他们俩人都是经历一番罹难才来到太乙，无非是时间的先后不同。

他不过是习惯性的对所有被小海捣乱过的人说一句多担待，毕竟海鱼跃是他们这一门的弟子，总是去叨扰其他的师兄弟总归不妥。

可是谁知他这客套话一出，引来十三一番惊叹，从对方的神情中，他不由自主的咳嗽了一声

“十三，休得妄言。”

“我……我知道小海嘴里老是胡乱的说着那样的话，但是……不可当真。”

小海有时候老是念着他是师父的私生子，可是！这小孩编瞎话的本事也是有目共睹的……但是这个事情他从未问过师父，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此时说起这话来，倒显得有那么几分底气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