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铺】——归一（扬州）

前铺后院。主营棺材订制，附售爆竹、经纸、佛香、花圈、寿衣、轿马等物。客人有需求，可代为联系哭丧、念经、冥婚、定风水、看阴宅等一条龙服务。

============店员介绍=============

【掌柜】：元一一，遇着个棺材铺老板出殡，觉得棺材铺比茶楼酒楼安全，离江湖离大侠很远，于是盘下棺材铺子。为人疏朗仗义，心大也爱计较，有点坏，有点傻，有点懒（难得糊涂，懒得拆穿）。

【账房】：魏三，二十来岁，肚子里很有些墨水，是元氏打乞丐窝里捡回来的，沉默寡言，为人刻板，说报恩就赖着不走了。

【匠师】：老陈头，祖上是个木匠，据说跟鲁班挨着点关系，在打制棺木的行当里，手艺之精湛，无人能出其右。现带着两个小徒弟，传承衣钵，一个叫阿虎，一个叫阿豹，兼职店里迎来送往的小二。

另：“圈养”一只柳阮阮、一只贾仙童，组成一个坑蒙拐骗小团伙。

刨花像雪，我蹲在老陈头边儿上，给他点上大烟卷子，边看他指点阿虎作木匠活。那木料子难得，刨坏了一个边角，阿虎都要被他训斥半天。我就看着阿虎憋的通红的脸，上杆子调戏，“虎哥，莫紧张，刨坏了不要你赔。你呀，只管这里呆一辈子，我保证不发你工钱，不给你娶媳妇儿”

“灶上热着呢，自个儿吃去”头也不回先答了话，将阿虎的窘迫样子瞧了够，才起身拍拍衣裳溅的木渣子，往人身边去，“得空儿跟软妹去集市转转，那两间房是腾给你们啦。还在棺材里窝着，憋坏身子也罢了，吓着客人怎生是好”

腾手给她端一碟小菜，“对了，张员外家奶妈子不是没了么。在咱们这儿定了口好棺木，那老爷子心善念旧，还想寻几个法力高强的去灵堂超度超度，三天，张员外应的每人三两银子，你给寻摸着七七四十九个小和尚小道士送去”

“有病看病，偏要学富贵人家的做派。李婶儿那混账儿子，我都不稀罕说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穷苦人家供他做学问，做成个榆木疙瘩样的呆子，偏又不是端方之人，心高还好色，便是病着，三天两头的使唤她母亲，倒像个祖宗。

隔着墙，于背后说人，到底有违爹娘教导，心里头看不惯，还是刹住话头。着实是李婶好性儿，她家大姑娘也是和善人，却不为的她没出息的儿。

“倒是有两家，遣我帮着寻摸女方”顺手使唤她拾掇了饭碗，自个儿拿抹布将饭桌清理干净，洗了洗手。

“周记板鸭店掌柜家的孙子，没了三年了。桥东瘸腿子裁缝的儿子，上上月才入了土。算年岁也都相当。你叫李婶儿莫声张，咱们且往他两家跑趟腿，左右说现今只得李婶儿一家愿意，大姑娘平素也是得人夸的，他两家断没有不乐意。一家有女，两家求，便是瞧你这媒人说和。待择定一家，李婶儿家那点纸活陪嫁，打男方的定礼里哪儿抠不出？”

咳，好人不好做啊，咱也是一大家子人要养呐。

“等双方过了门户帖，命馆合婚也省了，让软妹合也是一样儿，出个龙凤帖子，仪式往大了还是小了办，再瞧那对亲家的意思”

“前儿她花销大了些，许是出去开张了”眉梢儿一挑，顺手屈指轻敲在她光滑的额角。小财迷的宝箱儿遭了劫，没跟这块儿拆了我屋顶，已然值得竖大拇指。

阿虎那点心思，这院子里哪个不是心知肚明。老陈头最是实在，寻个由头就去隔间给棺材上漆去了。

眼瞅他被撩拨的手脚没处安放，实实的坏了我一块好木头。我拿葫芦瓢子舀了一瓢水慢腾腾的泼园子角儿两颗桂花树，促狭道，“九月沾着鬼气，不吉不利的。不如十月里寻个好日子，准你动。拾掇的亮堂些，正好给你跟虎哥作新房”

阿虎听这话，那张梭黑的脸膛竟生出一片红来，结结巴巴跟喝了酒似的，我我我了半天，愣是一句整话没有，一对大眼儿却偷摸着在小施身上转。

怕人脸上过不去，又大着声儿搭台阶，“虎哥，别刨啦，下去歇会儿，再给你师父搭把手，那口棺木人家明儿就来取的”

我险些笑的打跌，丢了瓢，哎呦一声儿扶着桂花树，揉着心口顺气，“你这小祸害精哈”

玩闹过了便罢。

阿虎心里透亮，却也是真个存了心思的。得空儿还得开解开解，早些给他物色个媳妇儿，省得他陷的深了，大家一处不自在。

这么一想，我倒像他们的妈。

暗啐自己一口，回转正经事上，“去一趟也好，把大姑娘的生辰八字要来，让软妹跟那两家合一合，都是天定的因缘，才好相争哩”

忙活完李大姑娘的冥婚，魏三把小算盘一拨；没亏。附带着免费送我两白眼。

这人真有意思了，没亏不就是赚了，咳，虽然赚的少了。但我的铺子，我爱咋的咋的，你一个白捡回来赖着不走的还有骨气了。

当然，这个话我是没敢讲，怕他拉不下脸，烧了我的账册子。

再“挥手相看泪眼”的送别那两小祖宗，一转头就雀跃的不行，哎呀呀，不用像个老妈子看着她两了，也没人管我喝酒了，自在呀，舒心呀，爽快呀……

打了两壶桂花酿，一碟卤花生，一碟酱黄瓜儿，哼着小曲儿到门口，手是不得空了，拿肩头去推门，却是虚的，害我一个踉跄，酒壶碟子稀里哗啦连护带摔的摊桌上，花生米儿还洒了些。

一打眼，活生生一个男人。到嘴边儿的咒骂，哼唧哼唧没了，龇牙咧嘴，“正愁独酌无趣，大风就刮来一个伴儿”

边扶正酒坛子，边捡花生米儿，“我说，骨头姐，您打扮的这么落魄，要勾了秦淮姐儿们的魂，小施非找您打架不可。”

“换”

扁扁嘴，接过她的灌一口，芳香醇厚，甜绵微苦，顶好的竹叶青，她倒贪我这穷乡僻壤里隔壁老婆子的家酿。

原要说拿两双筷子，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也就作罢，方捻一块酱黄瓜，听她话儿，啪嗒掉了地上。

还记着第一回跟她遇见，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围着一个大美人，刷刷刷一片刀光剑影，我上下眼皮一碰的功夫，就是一堆尸体，只得一个大美人艳丽的跟花儿似的耀眼跟我一笑。我在草丛里也咧嘴一笑，姐姐你真好看。

也就是那么一回两回三回下来，我对什么江湖啊大侠呀怕死了，才盘得这么个棺材铺子。

我的心理素质真是好啊，面不改色，若无其事，“骨头姐，这是哪家熊孩子缺心眼呐，什么道儿不好走，偏去招惹您。”

正经儿的这些年，时不时的也见，也聊，还抱着她睡过觉。却还不晓得她是哪门那哪派的罗刹祖宗，她不说，我不问，刚好。约摸问了，她说了，我也不晓得哪个是哪个。

单瞧她模样吧，似没什么不同。便是有不妥当的，我也没胆子问。不过，生意还是要做的。

“先说好，您得留个活口付账呀。要不然，我这小店，埋多少尸骨，也得白搭”

嗝。
差点被口水呛死，我挑了挑眉，将骨头上上下下瞧一遍，胸大腰细屁股翘，活脱脱熟透了的水蜜桃般美人胚子。

坏了眼神的公子哥儿，单拿衣裳样子瞧人，阎王殿里还不知如何喊冤。

“嗯，自打圈养了软妹和小施，光看她两掐架，家里就热闹的不行。骨头姐要是愿意，就留下多住些日，额，子”

她一个眼神，我就知道她想干啥，忙不跌拉着她的衣裳，撒撒娇讨好还没使全活。

风大闪舌头，我很想装作没听见前头的吵闹，那凶残的叫嚷声怕是要把我店里的棺材板子都顶上天了。

明显就是很不好对付的样子啊啊啊啊啊。

可怜兮兮，捏着嗓子作的软绵“骨头”，一眨眼就被她丢门外了，“啊啊啊姐，你这样会失去我的”

借力后翻，稳稳站定，瞄瞄软剑，再瞄瞄里头怡然自得饮酒作乐的罪魁祸首。一咬牙，咳，将软剑缠了腰上，拎起一把看着贼结实的大笤帚，往前院去了。


老陈头不在，魏三跟阿虎挡在门口，被苦主推推搡搡的，看样子也要顶不住了，再看一眼，我新修的门板也摇摇欲坠了。

我吆喝一声儿，没人理我。

岂有此理。

一把拉开魏三跟阿虎，笤帚抡的跟长枪似的，直直戳出去横扫一片，哎呦呦，一群呆头鹅，还没反应过来，摔了好几个，门口立马腾出一块白，唔，两具尸体卖相未免太差了些。

五大三粗的爷们儿，估摸着是苦主家看家护院的，反应快的已经起来往我面前扑。

我这人禁不得吓，一害怕就容易胡说八道。

“停停停，我这是棺材铺，但也没见过哪家拖着死人来买棺材的”

“你们还上道不上道啊，知道不知道这很触我们生意人的霉头啊”

“这么多男人打上门来欺负我一个姑娘家，要拆我的铺子么，要不要脸啦”

笤帚刷刷刷，扫了一地灰尘，呛的围观的人也咳咳咳。倒是隔壁李婶儿挤开人群，讲我一通好话，乡里乡亲的我没少帮衬他们，我一个姑娘家不容易啦，巴拉巴拉。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不许人随随便欺负我。

我心说：最不容易的，不就是我没收你一个大子，把你家大姑娘的冥婚给办了么。

打手们已然冲到我面前，一把长剑也要招呼到我头上，却生生拐个弯儿，停了。

枉费我到嘴边的“杀人啦，抢劫啦”也跟着生生咽下。

然后，最凶神恶煞的那只，看了看我腰间的软剑，跟其他几个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会儿，掉头走了。

额……

“喂，喂喂喂，棺材还买不买啦”

“跑什么，把死人拖走啊，丢这儿算咋回事”

“给银子也行啊，我们棺材铺童叟无欺，价格公道，入殓一条龙服务，包您满意”

……

人家明显是抬尸来寻仇的，末了发觉仇人太厉害，准备回去通风报信。

我就看着骨头一副正经的满嘴胡言，威逼利诱，颠倒黑白，还善意的帮人下了订单。我拍拍腰间的软剑儿，狐假虎威的感觉真真儿极好。要不然这宝贝儿镇场，他们哪个肯让我的笤帚扫中。

左右这么一闹腾，乡里乡亲的都认定了，我是被买棺材的欺负上门的，我再“不计前嫌”给人入了殓，往后儿银子赚着，好名声儿也有了。

闹事的扑通扑通跪了，又有个极富贵的老爷样子急颠颠儿来，却是东城郑家财主，那笑脸已然快哭出来，讲了多少好话儿，半点寻仇的意思没有，好似就为了我两口好棺木。

我假意才悟明白，却没急着应话，反而瞪了骨头一眼儿，“两壶，这就没了？我还一口没喝呢”酒气都上脸了，必不是为这两个死人，该开解开解。

指使阿虎去隔壁，“打两壶桂花酿，跟王大娘说，要最老最纯的，不兴那些兑水糊弄人的”

这厢便不再拖延，三千两两口棺木，现装了尸身，叫郑财主抬回去了，后续搭灵堂、找道士和尚诵经超度、陪葬纸活、下葬看风水等等，另算了两千两，这一单赚大发了。

交割现银自然交了魏三。

我十分狗腿的扶了骨头去后院，新打的桂花陈酿味道更正，跟她抢着狠灌了一口，笑靥如花，“咳咳，那什么威武霸气风华绝代的骨头姐，可有什么旁的能让小的代劳”

把软剑解下还她，宝贝是宝贝，我却用不着，尽了功用，物归原主最好。

说道暖床，这个我在行，直直扑进人怀里，小绵羊似的哼唧，“您要疼惜人家”

哄了人上床，给她盖好褥子，并头靠着，闭着眼儿，她的心思也重，着实是无从开解，便也不作强，听得母子勾搭成奸，念声阿弥陀佛，心疼郑财主头顶绿油油，还要花这么多冤枉银子买脸面。

抱了抱骨头丰盈柔软的腰，给她哼市井小曲儿，“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等……”酒劲儿上头，眯搭着眼，着了。

=======结

回家上坟。

行前软妹、小施尚未还家，留封字帖，统共四个大字，郑而重之的压在她两床头。

棺材铺子的生意，有郑家那宗五千两的买卖，也不怕荒凉了没饭吃，再者，还有魏三那个赖皮看着。

正要使唤阿虎去套马，他匆匆过来，结结巴巴说小施气冲冲的回来，把自己关棺材里了。他看我不在意，又补充一句，密不透风的。

“软妹呢？”

“不曾见”

我拧了拧眉，轻车熟路找到她爱躺的那口棺木，敲了敲棺材板，没声息，示意阿虎推开，里头的人已然有些昏沉，憋的脸色通红也不自知，我心下一惊，忙附身将人捞起来，“小施，小施？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傻啊，闷坏了怎么办”

“阿虎，快去端碗水来”

这傻丫头。

抬手擦去她眼角，泪珠子滚烫，我提着的心却放下一分，就手喂她两口温水，便由人抱着，到嘴边的训斥生生咽了。

许是痴长了一两岁的缘故，又一个赛一个的过往艰难，叫人心疼。我搁她两跟前，便不自觉担了长姐的责任，互相搀扶着过日子。

“身子可还有不舒服的？得请个大夫来瞧瞧才好”示意阿虎下去，拢她在怀里，一下一下顺着肩背，直到她开了口，才轻轻嗯了声。

猜着她这趟出去必是跟她娘亲相关，却没料着牵扯上了骨头。

我望了望后院，正主儿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晚却准时出现在我的床榻，小施想来还不知她在。

说起跟骨头的际遇，着实也简单。

“她的身份，我实也不晓得，多半在江湖排的上名号。她不说，我也不曾问”

我见过一两回，她砍人脑袋跟切西瓜似的，脸上还带笑，心肠可硬着。

这话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就没讲予她听。市井里的姑娘应付地痞无赖再游刃有余，离打打杀杀却十分遥远，没得吓坏了她。

“往来虽不如咱们这般，她待我却像个姐姐，也是极好的。”

“可是你惹了她？”

再想想，小施虽爱闹，却不是没分寸的，便是喜欢漂亮小姐姐，在骨头那通身的气派上，约摸也下不去手调戏，“她欺负了你？”

有些坐不住了，“说说清楚，我去给你讨回来”

我认识的骨头虽然大多时候不太讲理，但总也有那么些她自己的道理，我不敢实打实的打包票，义愤填膺的劲儿还是该有的，“打砸抢的劲儿还使自家来了，能的她”

“诶诶诶，莫乱蹭，我不是你画舫上的小姐姐”伸手稳住她脑袋瓜，扶人起来，送往她厢房，“奔波这些日子，你也该累了，且好生歇着”

“既已有了线索，顺藤摸瓜，早晚便知了，莫胡思乱想，嗯？”

“啊对了，我爹娘的祭日快过了，这两天我会回京一趟，先与你知会一声”

“睡吧，我去找骨头，给你要玉佩，乖”

“月色最美在扬州，小姐姐自然也无差”
不强求她回房，只嘱一句不许再犯傻，出得偏房往后院，不放心又使唤阿虎去陪着，才回房寻骨头。

“骨头姐，问你个事”大喇喇坐人身边，抱着她胳膊儿装可爱，一对杏眼儿在她脸上扫来扫去，没看出什么花儿，软绵绵甜腻腻道，“小施回来了。听说你拿了她一块玉佩？那是她亲娘留给她唯一的念想，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还了人家罢”

“嘿，我骨头这爽快劲儿！”

跟人脸上香一个响，探头瞄一眼玉佩，是小施的没错，麻溜儿没收了，才恢复正形。

“四年前吧，我盘下这个铺子三两月，在城外那个破庙里捡的她和软妹”

“一堆乞丐脏的脏病的病，就她两小姑娘虽然也破破烂烂的，看着就可怜，还一唱一和的给人讲风水段子打气 ”

“这些年过来，跟我亲妹子也没什么区别”

说起来，我也忘了当时怎么就死拖硬拽的非要人跟我走。也许是爹娘尸骨无存，也许是觉着同病相怜，也许是她两鲜活的样子格外勾人。

“咳，小施是个顺毛驴，我这就去把她叫来。好姐姐，事关人父母，你有话跟她好好说，可不兴打打杀杀强买强卖的”

不等人应，已然跑去偏厅，将玉佩塞了小施手里，“呐，收好了”

“听口气，骨头识得这块玉，约摸知道的还不少，她想跟你谈谈”

揉揉她的脑袋瓜子，牵着人往后院，“最近她会在咱们铺子住段时间，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她”

带尸身上门买棺的，这是第二遭了。第一回拜骨头所赐，叫我白白赚了五千两。

这一回却不同。

老头儿买的一口顶寻常普通的柏棺，附加一套殓衣，统共九两银子，铺子里还饶了两沓经纸、一柱佛香。

死者是个身段极好的姑娘，偏是脸上身上瘀伤颇多，以我阅尸无数的经验来看，咳，那内情想必不可言说。

穿衣入殓这种细致活儿，自然指望不上阿虎他们几个糙汉子。我亲自伺候完事，端详下容貌，也是极精致好看的。

她似乎也没别的亲戚朋友，封棺时孤零零冷清清的。应老头儿要求，一应哭丧停灵都省了。

棺木便暂且安置在偏厅，嘱咐阿虎寻几个身强力壮的，预备明儿抬灵下葬，便让他们下去用饭。

屋里安静，我方一脚跨过门槛，嘤嘤嘤的救命声儿窜进耳里，冷风嗖嗖的，吓得我摔一个跟头，“娘嗳——”

扶着门槛爬起来，揉揉膝盖，揉揉心口，第一回觉着小施说的没错，这个铺子的风水确实不好，诈尸都开始出现了。

再侧耳一听，又没了声气，我想了想，还是拿了大笤帚握在手里，才重新进了屋，“咳，姑娘，我跟你说，我知道，你死的可能不那么舒坦，我瞧你是个姑娘家，还给你化了顶好看的妆。俗话说的好，生一世，死一时，你死都死了，那老头儿看着不像个有钱的，也给你置了棺木，还择了一块风水好地，你就安心的去吧，啊？”

“诶？娘嗳——”

我娘若在天有灵，理当感谢棺材里的“鬼”，叫她嘴硬又不孝不贤的闺女生唤了两回亲娘。

棺材里的拍打呼救的声儿着实刺耳挠心，便也顾不得真鬼还是假怪，扬嗓儿对后院唤，“虎哥，豹哥，大美人诈尸了！”

“快来！快来！”

“将那老头儿也叫来！”

原定的明儿下葬，阿虎他们只封了盖，锲钉没合，米浆未糊，我推了推棺材板子，厚重的有些分量，愣是没推开，便拿笤帚棒子撬着棺材缝，试图弄开点间隙，不叫她再憋死了，边催阿虎他们，“你们倒是快点啊，要死人了”

“哎，姑娘，你别急啊，马上就好了”

一群人跑进来，阿虎以为我脑子坏掉了，跟一个棺材讲话，我瞪他，“傻愣着做什么，推开，推开，麻利儿的，救了人，指不定能给你作媳妇儿”

众人七手八脚的去撬棺材，买棺材的老头儿神情就有些难以描绘了，直直盯着我看，我被他看的发毛，心道，是你买的棺材，是你说人死透的，货物既出，概不退换。

许是我的眼神很有杀伤力，他终于在棺材板撬开时奔过去，不晓得唤的一声什么，约摸是那姑娘的闺命。

我只远远站着不上前，话本子里很多死而复生的，不是精怪就是妖魔，谁知道这姑娘这会子是什么。

“怎样，要不找个大夫？”

阿虎他们却干站着，神情也有些奇怪，我又问，“又死了？还是长毛了？”

我亲手给她换衣、描妆，当时尸身确已硬邦邦，没半点气息。不消说，还在棺材里封了大半个时辰。这会子瞧着活蹦乱跳，竟是连大夫也不必寻了。

我心中越发认定她是个精怪，却忘了江湖里奇人异事多如过江之鲫。只晓得她还穿着殓衣，目标精准的看过来，我险些将假道士师傅们教的口诀念出。

再瞧她面目如画，言笑盈盈，着实可人，我好歹也算她救命恩人，便是个精怪，在轮回薄上也赖不得恩德还报罢。

“原是江…姑娘，久仰久仰”

“元生万物，万物归一，元一一” 嗯，记牢了，他日要报恩，万莫寻错了人。

老头儿想不认账，阿虎嘴笨讲不过，我是不饶人，“你这小老儿好不害臊，一口好棺木生磨着陪了杂七杂八的，才付了九两银子。且不论抬棺、挖坑的工钱，我付出去已然要不回。如今江姑娘活了，不说谢我救命的恩德，倒要坏我家生意”

“咱们这个行当，最讲究风水命理。江姑娘有此一遭，棺木必得入葬，葬去晦气，余生才得福禄无尽”

“您若一昧心疼几个铜板，心里没个神明敬畏，直管快快领她回去，咱们自会一把火烧了干净。”

“只一宗，银子是不退的”

“虎哥，送客！”

两厢里凑的近，我揪一把江姑娘身上的殓衣，混不似对着老头儿的泼辣样子，眉梢轻挑，也是笑盈盈，“怪怪的，且脱了罢，回去艾草烧水沐浴，祛祛晦气”

心里却藏着一句话，我是个寻常的，不知你们根底，看不出死活没什么打紧。你若不是精怪，必是骨头那般有些武功根基，才得这般离奇。那老头儿一不寻大夫，二不瞧郎中，直选了顶差的棺材要将你速速埋了。人心隔肚皮，哪里配人一声师叔。

小老儿不待撵便走了，惹的我噗嗤儿笑，倒不因着江姑娘在就藏着掖着，顺手拿下棺材板上的笤帚，偏头将她一看，十分得趣，“我倒是愿意借，你可有的衣裳换么”

“虎哥，这口棺且抬去烧了”

使唤完，示意江姑娘跟我往后院厢房，打柜儿里捧出一套水绿的新衣，“你原先那身可穿不得了，我瞧你身量跟软妹差不离，前儿予她新做的衫子，你且对付一下”

“只收你二两银子”抬眸生笑，饶舌儿且问，“如何？”

新衣搁她手里，自觉坐去屏风外，肘撑案，指托腮，诚心逗她，“我有个姐姐爱听戏文，你们江家班的票,贵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