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所有者：江北原）

客串   周芒


谢生相托，取顾妻子。其言只在香山，密篁尽处有庭院，芳华妇人携幼子。自有仆从，却无可靠。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君托一言，芒自亲赴。

秋深枫红，累实飘香。高阳不透浓荫，天光不下幽径。山路悠悠，八九坎坷，六七周折。芒目无光，扶小童，执竹杖，一步三探，行缓步艰。

歇于阔石，繁枝掩曲径，只闻山人语。


起身理衣容，躬身施礼：“敢问先生可知晓此山中有谢公丹萝院？”

客串    周芒

芒虽目盲，却非天生。幼时亦得见各色人等。此女音清若溪，身畔又有孩童微响。此山广云深，确如她所言人迹渺渺，只如何会有只身弱女，单影幼子？


日出便登山，此已近午，闻风声林响，辨身已在高峰，纵是芒行程缓缓，定也不会落下这许多。方才已细辨了此女身无功力，又如何短短半晌便携带幼子登至山高处又返回至此？


谢公丹萝院纵不是深宅大院，在此深山也算是一雅处。原是其会友偷闲居所，并无意隐藏。寻常人登山游玩亦可见得。此女出口便是无有人家，可见空口扯谎。只若是不相干之人又为何要替其遮掩？


芒自目盲惯于多心，莫非天公作巧，此二人正是芒欲寻之人？


谢公遭舛，吉凶未卜，自是不可多言。当下也不与其争辩，微微敛眉思索片刻，自袖中取出谢公所赠折扇，教其瞧见。举扇缓摇几下，佯作扇风，抬首拿了一双乌沉沉眸子对了人，唇启浅笑，温言相谢：“在下只是想问此地距谢公丹萝院还有多少脚程，许是女先生不知罢。叨扰了。”


略侧身叫了随身小仆相扶，欲复前行。若这二人果非己所寻之人，当会就此一别。若果为己欲寻之人，此番己直奔其家，不知其当如何。

客串  周芒

那孩子倒伶俐，一眼便瞧得出其父墨迹，想来谢公疼爱，亲自教授。凉夏暖冬，玉案墨展，教孩子看得多了，久而成印记。


目不能视，微微侧首，身稍倾微微近了那孩儿少许，闭目细细记了其气息，也不多言。


方踏出一步，便闻身后人言语，顿住脚步，清风拂面，笑意漫展，那不同常人盲目也仿佛亮了些许。一声清脆“爹爹”一声浓情“他”，把个来历道的清楚。


缓缓转身，风撩青衫微摆。也不上前，笑不敛，眉稍动，沉音无波如旧，倒要她个清白回话：“敢问可是谢夫人？”

客串  周芒

谢公之事尚未定论，依着他是要等得了消息再来取其妻子。然芒瞳眸已死心却活着，有时还活的比那齐全之人更明白。这局已破，谢公之谋断不可得，只要他身侧那人在一日，事败是必然。只这世上又有几人会对己生疑，便如谢公高才，亦只觉所谋无差。可叹。


若果如其言，待得消息来时怕其家眷已是遭殃，还是趁此尚风平浪静无人察觉时，早做打算的好。


闻人言，端矜有礼，乃是知书明理之人。能伴谢公得其顾念之人定非凡品。当下心头略松，能讲得通道理便好。


递了竹杖与小童，重整衣容，再躬身施礼：“周芒曾受谢公大恩，无以为报。幸得谢公信赖，以家眷相托。谢公所谋之事，夫人也当有所知晓，无须芒多言。此番冒昧前来，亦是接取夫人与小公子移驾周府暂居，以待公事毕相聚，如此也可令公安心谋事。还望夫人原谅周芒唐突，未有事先知会。”

但凡有些心性儿的人都不甘屈居人檐下，能得谢公青目，她也必不是庸脂俗粉之辈，怎会随便一句便跟人走？这本也是意料之中。


只是谢公相托，怎敢稍慢。既不愿往，又不能强取，只得另作他谋，少不得她母子二人一日不去周府，芒便着人暗中看顾一日罢了。好在周芒还有些个有身手的朋友，可以命相托。


静静听人婉拒之辞，默默记下其声音气息。待人说完，依旧一副淡笑，不见惶急不见失望，只微微颔首，温言以对：“夫人既另有打算，芒也不便强求。日后若有不便，只向江南周家递个信儿即可，还请夫人再勿言”麻烦“二字，承着谢公大恩不能稍报，公相托之事又不能达成，芒已惭愧至极，夫人若再如此见外，便真是令芒无地自容了。”


情势瞬息万变，人还在山上，这厢便也不能离去。当日下了山，便在山下小客栈里住了。安排人手，细心照顾又不能使人察觉。又联系了朋友，嘱托照拂。打定了主意定要见着母子二人安全离了此地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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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过了便想着去北边走走，与乌哲说好的皮草冬骨也该去收货。本是不去那边也会派人送，不过是为着又想看看北边的秋色。三山六水，五岳九经，各有各的美。要说看秋肃，自然还是北地。秋风一吹天地凉，无边落叶，冷雨潇潇，如哀思，可透骨。


顺路去老友处逗留几日，染染佛香，听听经唱，远途路上好辟邪。临行得了他一串青檀珠，又闻他小徒弟要出门游历，约好了结个伴，走江山。小和尚已定下了启程日，这厢里尚有些私事待料理，便约了香山聚首，再同行。


他徒步，己驭马，自是耽误不了几分。一到了香山脚下便打听了人踪迹，望夜已晚便不打扰。安眠一宿，日上三竿，懒起慢洗漱，悠然进了早饭，这才留了平安玩耍，孤身一人去登山寻那秋意里融身小和尚。


香山覆浓荫，幽径云雾里，空山鸟啼远，日不落，风不透，植木重，曲水沉，身随境隐，人入画图里。沿途只随口问着游山路人，并不急着追赶，只晓其身在此山，行在此路，其慢游，己亦慢游，所谓游山玩水，惶惶急了便是辜负了好山好水。


待得一抹海青入目，拨探枝倾身罩了石上歇坐人，笑语温温：“此山景色如何？再往上有一片竹海隐在山烟里，极美的。”

香山上没有庙宇，来往便没有香客，不过是些踏青赏秋的游人，只有这一个小和尚，似繁华里一点静水。


那日在好友处也曾远远看到过一眼。那时他躬身正淋洒一株花苗，或是水洒湿了旁侧物事，他也如此刻这般抬手抓了抓头顶，这或是他惯常的举动。偏少年身量已拔起，抽长入稚竹，这举止不显憨拙，倒是十足的可爱。


慧常的脾性自己清楚，平日里也是个不拘门下只顾自己逍遥的性子，看这小和尚见面头一句话就知道，其定是按照慧常”万物有天性，不可徒拗之“的”禅法“来调教的。一瞬间笑难自抑，话语都带着笑声：”是我。敝姓江，小师傅也可以跟着你师父喊我北原。“


头顶一株老桂，粗茁的枝桠探过细径去，零零碎碎的抚人发顶。抬手撇开了去，再探一臂远指：”不远了，朝前再走上几步，转过那处陡峰，后头隐着一处庄院，那是我友人居处，咱们且去寻他得一顿好吃食。“


正欲举步前行，突又驻足回首，微俯身笑问人：”可还走的动？看山跑死马，虽说转过去就到，到底还是要登山，要不我背着小师傅吧？“

日已近午，绿荫更浓，罅隙点光，散如碎金。那小和尚正值好年华，面颊上微微一层绒毛也似沾了金粉，仿若给人描了个金身，注目视之，似见活佛。又携七分憨态，三分笑颜，直引的人欲将其捧在掌中，哪里还顾上重是不重。


一躬身，长臂展收间，把人揽负于背上，故意颠上两颠，这才朗笑前行：”小师傅这身板儿，也就似个小猴子，哪里'很重'来？“


人说深山有精怪，花木也成仙，敢是那一声”小猴子“招了仙儿。正悠哉行山，突闻几声”吱吱“尖叫，猛抬头，径侧林木间，一只猴儿瞪大了眼睛，正一个筋斗从高处翻下，轻巧如嬉蝶，落于枝端。


刚与背后小和尚叹了句：”你看那猴儿，好俊的毛色，金灿灿，毛茸茸，竟似着了金丝衣，不知古话里孙大圣……"


一句话尚未讲完，便见那猴儿长臂一扬，几点黑红疾飞而来，正朝着两人面门。一惊下，背着小和尚慌乱闪躲。近了瞧见，原是大大小小红透了的山里红。


山路细瘦，再往外就是峭壁，左右这果子砸在身上也不疼，便站定了，当胸迎上，把身后小和尚遮了，瞬间淡青衣衫便似落了几点烟墨。正思也无妨，又闻脑后一声闷响，如此之近，如此浑厚…………


再回头，便见小和尚头顶也似抹了一笔烟墨……


“小师傅……那个……头晕么？……”           

这小和尚定是听那慧常念经的多了，见个猴儿就认做了孙大圣。一面朝前，也没能瞧见其神色是否玩笑，倒是又添了几分天真，愈发可爱。


“这还不算厉害，等那金箍棒请出来了才叫厉害呢，管保一棒就将你我捣到山顶上。”


左右几颗果子，砸不疼人，便也未放心上。几只机灵松鼠跳下树来争捡地上散落红果，小心的避了，继续背着人上山。


愈登高处风愈响，林深幽径人迹消。那谢公丹萝院需绕过一条曲径方至，一片小院落，拿红瓦覆了顶，取的是碧潭点丹静。悠悠深林，密植凤尾，山风一吹天地凉，确是个远避尘嚣的好去处。


雅阁雕庭，往来皆是情意相投之人，门扉不阖，犬鸟不惊。


在院门处放下了小和尚，回首温言：“这是我老友家，不要拘谨。”言毕，未免人怯，握了人手跟着引路老仆举步入内。


刚跨入内院，听得一声鹦哥问好，便有一道劲风从头顶略过。一团金色直扑到了檐下鸟笼旁，打得雕笼白鸟一片的兵荒马乱，间或漏出白鹦哥叫嚷“该死！该死！”。


空着的一手摩挲着下巴，双眸对了那金毛猴儿细细打量，跟那老仆笑言：“这猴儿倒不认生，一路跟了来，恐怕要备上它的晌午饭。”

那老仆自去着人准备膳食，一路几乎跳起来，也亏其常年山中行走，练就了这脚步。一抹身影隐入翠荫遮着小院落，银发灰衣，忽而隐去，在这山里倒愈发活的似神仙了。


谢公不在多时，因之与其甚熟识，早已似其半个家人，当下便也不必虚礼客气，拿起了主人家的做派，引着小师傅穿了谢家烟水廊，参一遍抚风凤尾林。这谢家丹萝院一半都隐在竹林里，远看去不觉其方圆几何，身在其中方知庭院深深亦不知几许。


叹了一回山水天工安置得仙阁般精雅好庭院，再叹一回山珍野蔬也做的精巧勾人馋虫。金毛猴儿自得了一篮子鲜果啃的是懒得抬眼看人，竹林下摆了一方几，两团座。一壶茶两碟米，一屉白白大馒头，几碟子素菜，铺满了乌檀几面。一眼望去清清白白如莲嬉水，几口入腹清甜爽淡也是清净味道，解的了腹内各家闹哄哄，哄得了口舌之欲自消停。


午后秋阳炽烈不足和煦有余，漏过竹叶点在人肩头，啾啾深山鸟鸣，袅袅鼻端饭香，暖风吹来一片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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