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书院】演武场

=承平十年冬，开=

【我这个十三年来都素未蒙面的叔叔，还真是个大忙人。】

【自永州走水路，搭船抵达京畿的时候已经入了夜，来渡口领我的却是个老管家。说是叔叔人还在宫中为祭天之事卜天占相，在钦天监凑合着歇一晚都是常事，回府也说不准是何时。要我只管自便，他得了功夫自会寻我。果不其然，此后寄住瞿府的日子里，还真就没跟他多常照面，数的过来的几次问询和谈话，都是他先决定时间地点。】

【知道他那衙门是殿前官，便也顺其自然由他随叫随到。难得他过来一趟学院查校学子课业考绩，顺便也派人叫了我过来问了几句功课可否跟得上之类的寒暄。那近侍一来，便又急匆匆地进宫去了。只把我一个文院的学生扔在这演武场上，与诸多武生一处显得好不怪异。】

【只是由着他们谈论，倒也不太在意。知道回文院的明伦堂有一条别径可通，便往那边去了。只是人刚绕过那些武生，便瞧见青墙外一只断了线纸鸢，飘飘摇摇越过墙头朝着演武场飘进来。上面别了条短笺，像是封信件的模样，只是偏偏没有个姓名落款。一时捏着这信，不由自主也停了脚步。】

【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常常诗咏的水暖江南，只是南地最为温柔光鲜的表面。可每逢阴霾雨水，寒冷也如刺骨之针。至于北方，风霜雪雨，都带些大喇喇阵势。不是潮湿的阴冷，啸啸处却也能把人吹个遍体生寒。不过如果要问从南至北的背井离乡是什么滋味。于我而言，除了不得不花些时间适应王都生活的浮嚣节奏，还要接触一些新人新事之外。大抵无差。】

【在永州时，因病疾之苦，鲜有友人环聚，自己性子也多是寡淡。可即便那些旧年是那般乏善可陈，纸鸢，仍然承载了我许多与之相关的美好记忆。我还记得那些因病体之苦而不常出门的日子，是如何备了竹丝唐宣，耐心地为邻家的妹妹做一只金丝燕。也还记得花朝节时，满天飞旋的蝶鹊美人中，那只不如何出挑的燕鸢是如何让那女孩笑的心满意足，眉眼弯弯。】

（不知婉婉如今可好，我为她储的那瓮梅子饯，吃剩有几枚了？）

【如是种种，不是如何珍贵难得的壮事豪举，但却每每思及，都会觉得自心底温煦缓和。持着这只纸鸢，正不由自主地随意想了些愉快的旧事，却闻一声轻唤，转身望去，却是个女孩子。】

姑娘所言，可是此物？

【这书院有女夫子，却不曾听说过也招女学生？虽一时疑惑她的出现，但没有长舌八卦的兴趣，也没多就此事付诸几多好奇较真。】

偶然所得，本也不知如何处理更为妥当。既然正巧遇上失主，理应完璧归赵。

【本就素昧平生，既已事了，也没有什么拖延迟滞于此的必要。伸手递去，便转身余离。只是接到纸鸢也只是这须臾功夫，没有如何赏玩观看，自然就也没注意到，那信笺封口已开，至于其内小笺，却已没了踪影。】

【天下士人读的都是那些书，哪怕是书院里讲授的经义讲的也不会与地方的书院有何不同。四书五经，倒不觉得课程跟的如何艰难。只是虽然送走了叔叔，却也指不定下次又是何时被招呼过来。当下既然得闲，倒不如去翻翻《周易》。至于将来他问与不问，倒是其次。】

【此时还念着研书，纸鸢离手，便也落得脱身无牵碍。谁知步子尚未迈离她三步，便又被喊了回来。抬眼观去，正该是甜美韶光，不须妆饰也美好的年龄。却拧了眉眼，急吼吼地向我抖着空信封。】

便只这些，全数奉还予姑娘。至于旁的，自是不曾。

【那信封竟是空的？我自然是恍然不知。且不提纸鸢入手至脱手不过几句话功夫，即便她未出现于此，我也没动过拆开一观的心思。我对书院同窗的私隐都没兴趣挖掘，何况连名姓都不知的其他人，譬如当下的她？】

（只是瞧着此时阵仗，怕是轻易敷衍也不易了结。）

如果是祈福，纸鸢绑上信函之时，那份心意自然便已该传到神佛那儿去了。

既然事已至此，姑娘只当是上天瞧了，宽慰些不好么。

【许是因为京畿多权贵，这应天又尽是五陵年少天子门生。虽我入书院时日尚浅，但也见识过几次。就这一墙两院之外，总有些笄龄前后的女子，心悦某个文武才俊却苦于不便识见。遂有不少人愿学唐宣宗时红叶宫词的旧例那般凭借外力传递书信，期望也能缔结良缘。只可惜那韩氏宫女此举本无目的，佳话不过无心插柳。如今的淑媛们一片苦心，千方百计的仿效，却奈何不了这院中人心有鸿鹄暂搁情爱，春心搁浅。】

【现下正是凛冬，并不是最适宜放纸鸢的季节。但若讲真，初拾此鸢的时候我也难免以为多半又是封情诗旎词。可能武院不多见这些文墨物事，但文院的确不乏风雅。】

不论那上头写的是什么，未得见便是未得见。我怜姑娘不安之情，难道我便也能为姑娘变出未见之物？

【垂眼她手上空信封，纸鸢已经被挂了冰碴的树枝挂的一片狼藉，那信封也是零败。她方才说是祈福，我便也只当那就是祈福了。但那回话的口吻听来，倒是教人不那么舒服。只我一人在此？】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姑娘应当明白，其实本不过就是这样。

【本就不是好招是惹非之人，即便再是闲的百无聊赖，也犯不上寻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多绕口角。何况此时，还算有挂牵要事在身，满心只想着再迟些耽搁，怕是错了午后课时。此间的种种冲突，便很是无稽了。】

……无所谓甚么能说会道，只这武院的言行规矩，看来姑娘应是比小可熟稔。

（当真是……只若秀才遇兵，娇蛮难争辨，何况红妆？）

……既然此事了了，这便告辞，姑娘，还请自便。

【当下此时，只求脱身速去。竟也没想到面前之人与这书院的几多门生的确有所牵系。偶然再见，才生几分恍然。此为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