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经典再现

剑雪无名

一句更强势过一句的追问，让剑者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自他入世至今，这是第一次同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说上三句以上的话，因为不曾拥有过，所以也不知名字对一个人的意义究竟如何深远。

是呀，万千俗世，滚滚红尘，一个人、一只鸟、一把剑、一座桥，一桩桩一件件是人非人的物什都有其名讳，如果真如他所说，这是入世的表征，是生来由天，那他的存在——

“天不容吧。”

手指青天，脚踏沃土，立身天地之间，却是天地不容的存在，可笑，可悲，可叹。

这些不足向外人道说的辛酸，似涓涓细流，叫一剑封禅一席话引出剑者从不外泄的情绪，一个人没有名字，不代表没有感情，不会思考，似一片白纸，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这许多年来都不曾有人真正走进过他，不曾有人真正在意过他，剑邪何名，与世人何干。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起他的名字，而他却无法回答。

剑雪无名

人邪也是善使剑的人，但他偏偏用的是一把圣剑，而这把剑的威名，也在江湖上广为流传，其名为杀诫。杀诫，戒杀，自古圣邪不两立，可一剑封禅却偏偏仗着一把圣剑，浴血江湖，终究叫人套了个“邪”的名号。

人邪，剑不邪；剑邪，人不邪。至于那偏居阴川十八年的刀邪蝴蝶君，又是如何被纳入与他俩同道，着实更不可考，他想不想深究，毕竟世人的眼光总是独到，以至于传说始终是传说，是故事，不可尽信。

“你入世的名字由我给你！”

一语罢，剑邪难得神色凛然，又倏而敛去锋芒，一派闲适淡然，神情中满是不在意。

“哈，狂妄无据。”

剑者阖目，猛提内元，四下生风，无形剑气卷落一树红梅，直冲人邪而去，地上的火苗扑腾两下，最终覆灭成点点碳星，只见那人执壶的手堪堪一挡，气劲瞬间化作徐风四散，可见此人功力之高深，与他不相上下。

便是这样的一个人，要当他的天吗，好像也不错。

剑雪无名

“名是你取，何必问吾。”

剑邪抬头，眸中交映影影幢幢梅枝错落，缝隙间可窥星斗，琼宇高广，九重之数，长夜无月，偶有凉风沁人，他阖眸，佯装不在意，却隐隐期待一剑封禅未曾道出口的名字，这种情感，世人谓之希冀。

一剑封禅赐予他入世的名，那一剑封禅的名字又是何人所赠。

冥冥之中，他好似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造就了北域双邪的相逢，可愈是深究，愈是扑朔迷离，他与吞佛，他与一剑封禅，一剑封禅与吞佛，三个名字，三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不知不觉被绑上同一条绳索，千丝万缕的关联织成网，让人无法捋清楚，更无法思考。

所以，他注定要和一剑封禅成为朋友，朋友，昔年遥不可及的存在，一遇上他，却只觉近在咫尺。

待那人问起他的剑，剑邪侧过头去，不再看一剑封禅，目之所及是一堵累石，堆在树下，像极了一冢坟茔，他的剑，就被埋在里面。

“吾不爱剑。”

非是不爱，而是那朱厌，并不是他的所有物，那是一代佛门先天的遗物，剑邪视若珍宝，却无法掩盖那是一把邪剑的事实。江湖虽是险恶，然他从不与人结仇结怨，即便有，以剑者的能为，朱厌完全没有用武之地，所以他把朱厌埋在了梅树下，杀孽是人所犯下的业障，经年远离血腥，朱厌剑身竟也隐隐泛出些禅意。

剑雪无名

喜欢么，说不上来，他从黑莲中降生，不谙世事，无喜无悲，不曾恨过什么人，亦不曾爱过什么人，所以喜欢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他全然没有概念，遂也无法回答一剑封禅。

提及朱厌，他对上人邪的眸子，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涌现的，或许能称之为好奇的情绪，一如所有剑者对于传说中魔剑的好奇，一剑封禅也不例外。剑雪抬掌，那方朱厌似有感应，剑光乍现，冲破累石，时隔多年的埋剑之地，满目狼藉。

再执剑，是剑邪再入江湖，因为有人赠与了他入世的名字，也因为他们共同寻找的——吞佛童子。

“再吹一遍鹊桥仙吧。”

——第二幕——

剑雪无名

[那一夜，沉寂已久的剑邪再度出现在北域武林的历史中，他仍是剑邪，他的剑仍叫作朱厌，不同的是，他多了一个朋友，唯一的朋友，名唤一剑封禅，而一剑封禅称他——]

“剑雪。”

[这是他们携手江湖的第一个年头，茫茫苦境，一年时间足以让他们走过许多地方，但观吞佛童子，一如既往地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道境异度魔界的先锋战神，到底长了一副如何狰狞可怖的面孔，剑雪没有兴趣知道，其实他对吞佛的执念究竟从何而来，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早非九峰上的那朵墨莲，从一剑封禅赐予他名讳的那一刻起，他便有了入世的因由，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过去，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可执念之所以称之为执念，便是拿起了，就不能轻易放下。]

[是日正是月晦，小佛村外的山郊，隐约可闻僧侣们片刻不息的清圣梵音，为何会来到这里，剑雪张口欲问，却未曾出声，他料想一剑封禅不会回答他，一路走走停停，没有来处，没有归处，如今日这般驻留山间，无非也是兴之所至，随遇而安。]

[夜风将火堆催得更旺，剑雪莫名心生一缕寒意，仿佛这火焰，是冰冷的。]

火为什么会叫火？

剑雪无名

[剑雪的名字是一剑封禅起的，暴风中的封雪剑者，可一剑封禅从未看到过他仗剑走马的模样，他也不曾真正用那一刃寒芒斩断过风雪，所以迷惘，但他更好奇一剑封禅的名字又是何人所起，何人赐他入世的机缘，又是缘何让他背负对吞佛童子无止境的追杀。]

[那人一言答得轻巧，却不能尽解剑雪心中的疑惑。]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一剑封禅翻弄火堆的手停了，本就深皱的眉头新添两川沟壑。]

“你是找茬还是听不懂。”

[那人青灰的面庞愠三分不耐的恼意，复观剑雪纯良无辜的颜色，堪堪压下，可剑雪叫他这一问问得更懵，往火堆的方向跨近两步，不疾不徐又是追问。]

我为什么要故意。

[那人说，他的心智十分的返璞归真，这句话此时从一剑封禅口中吐出，明显不是夸赞的意味，剑雪甚至能听出一丝无可奈何，但一剑封禅这个人，对谁都不愿多回五个字，偏偏对剑雪有求必应，话不嫌多，几个“为什么”接连问出口，剑雪显得愈发急迫，不顾一剑封禅讽他作小孩童的专门科，本就高亢的声音又扬了语调，磅礴内息震得火苗来回摆摇。]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剑雪无名

证明什么？

[如果名字才是确实存在于这个世间的证明，那他自九峰入世徒历红尘这许多年，无名无姓，照此说法，难道便不曾存于人世么，这样的解释，剑雪无名不能苟同，而他这位好友许是忽然想起剑雪亦拥有一段空白的曾经，遂才语气稍顿，口出转折——]

但是什么？

[不待一剑封禅说完，剑雪便急不可耐地发问，他从前极少这般的匆忙失态，甚而是打断旁人的话语，这样疏淡的性子，江湖杀伐都没能染迹他一袍青衣，恰如他的名字，似冬日点缀梢头的寒雪，执拗地不肯沾了凡俗，却终究抵不过要垂落黄土的宿命，而一剑封禅，正是那摇枝之人，将他从枝丫捧下，不厌其烦地启慧开蒙，才让他渐渐有了人性，有了灵魂，不再是一具空负剑邪之名的皮囊。]

[一心求索，一心证道，如佛理至真，问的是世间最常见最简单的问题，但愈深究，愈能体会其中复杂广博如沉渊寰穹，就像名字与存在的关联，他曾不屑于顾，如今却愈发执着，火为什么叫火，说到底与他何干，与一剑封禅何干，放到旁人眼里，这样的问题近乎无理取闹，但正因他对面所坐之人不是旁人，是一剑封禅，是与他一样的执着之人，是与他一样的茫茫然世路行者，俗世万千百态，都不及他一言解惑。]

剑雪无名

[这番话，剑雪听得出一剑封禅确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世间百态若莲开千瓣，不执着于表象，才能超脱枷锁看清本质，理是这个理，但从一剑封禅的口中说出，难免少了一些说服力。]

那你为何执着于吞佛童子？

[语出，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他心性单纯，说白了就是一根筋。到底他俩谁也没见过吞佛童子，那仅存在传说中的魔，浓墨重彩地在历史长卷中绘上一抹焰色，销声匿迹之后留给后世的无非就只剩一个名字，既然名字只是表面化的意义，执念于此无外乎浪费光阴，那一剑封禅何苦还紧抓着这虚无的背影不肯放手。]

[山风喧嚣，吹雪如乱絮，火焰荜拨作响，剑雪久久未听到回答，萤绿的眸子开阖，负手回身，见一剑封禅已然停下了手上翻搅柴堆的动作，他沉默着，青灰的面上全无情绪，在这三九寒天中更添冷彻。]

戳中你的矛盾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

[一面劝他不要执着于名字所赋予的表面意义，一面却被吞佛童子这个枷锁死死困住无法脱身，剑雪想，一剑封禅这个人，可能远没有他自己表现的这般洒脱不羁，许是感同身受，但心底莫名生出的情愫，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定义。]

剑雪无名

真的吗？

[剑雪顺势反问，并没有丝毫要放过一剑封禅的念头，谈话进行到这个地步，与火为什么叫火这个初衷相去甚远，仿佛是他刻意将话题引到这里，但他本无意，或许事态的发展总有其自定的脉络，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个答案太过敷衍，也是一剑封禅用过太多次的借口，至于剑雪偏要挑这个时候咄咄逼人，谁也不知道原因，包括他自己，只是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吞佛童子是一团火焰，一剑封禅是扑火的飞蛾，殒身殉命，到底是灰飞烟灭。]

[吞佛童子也曾是剑雪无名的执念，是他寻找过去的钥匙，可现在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因为一剑封禅的出现，他是不同的，像是混沌武林中劈开鸿蒙的一缕光，当下清平，未来尤可期，以至于那空白的过去，知不知晓，美丽或丑陋，都不再重要。]

[可显然，一剑封禅并不这样想，往昔一直是好友为他答疑，这一次，他也想略尽绵薄之力，为一剑封禅解惑。]

[剑雪小小的的私心，是想与一剑封禅并肩江湖，来日亦同归仙山。]

封禅、吞佛，注定的殊途同归。

[归于何处，他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