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旦活动】《明日隔山岳》——叶子洛&萧胤堂

——第一章——
卢长明

[天元三十年，国运衰落，风雨不调，时沧州东部澜江因多日暴雨而飞速上涨，最终上游的江堤彻底崩塌，凶猛如龙的滔滔江水一夜之间将附近的村寨湮没，千里良田沉入浑水之中，本就颗粒无收的农户们只能往高山中撤离。整整三十日，澜江作恶肆虐才逐渐退势。待洪水退去，这些曾经被湮没的村寨又闹起了瘟疫，也正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让我见到了小师兄谢问水。在遇见他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仙童是什么模样，直到掌门师傅带着他来我们村救治被瘟疫困扰的大家，我才知道“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是怎样的赏心悦目]

[我叫卢长明，打小就没娘养没爹疼的，全靠村里的叔伯婶娘接济，今日这家吃饱，明日他家睡一晚，就连身上蔽体的衣物，也是捡着他们家中孩子剩下的破布烂衫这里补一点那里遮一些，难得我居然活到了十七岁。恐怕我第一次穿上最好的衣服，就是岐山派的派衫，那丝绸薄纱的触感，让我这乡下来的无知小儿大开眼界]

[虽然派中的师兄姐弟不怎么喜欢同我一道出入，我亦是见怪不怪，毕竟村里的婶娘们我是不祥之身，除了给我一口饭吃，睡的地方也只是后院的柴堆。这都不值得我在意，我在意的只有问水小师兄，只要有他在，总会一直陪着我，这大概是岐山派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小时候娘是如何死的，我根本记不住。还是好心的白叔在我假装难过之时，才慢慢说来：我娘当年被溺死在村东的天鹅湖里，也就是所谓的“浸猪笼”。因为她在我爹死后跟别人苟且，还被抓了现行。看管世态炎凉的我，对母亲的死因竟觉得有一丝可笑，但还是在白叔面前忍住了。知道真相以后，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存在是多么可笑，不守妇道的娘，和体弱多病的爹，任谁随便想想都知道，一切不过是欲望作祟]

[可只有一人让我知道，人不仅仅可以有欲望，还可以拥有更多的美好。那个人就是谢问水，我的小师兄。还记得，当时我正躺在村中破庙等死，因为大家都陷入瘟疫笼罩的恐慌，根本没有人敢靠近这座破庙]

卢长明

[被掌门师傅和问水救起来后，我趁着问水小师兄外出打水之际，央求着掌门师傅带我回岐山派。掌门师傅亦是心软慈悲之人，但见这村落已被瘟疫笼罩，毫无生机，或许他可怜我这条贱命，遂还是颔首应下我的请求]

[看得出来，掌门师傅很看重问水小师兄。从点滴处、细微处，掌门师傅的目光永远都只在问水小师兄身上，是慈父般、又是严师般，好似用心浇灌一颗种子，期待着它日能茁壮成长，成为参天古木，为后世遮蔽风雨]

[在岐山派的日子，既是愉快又是痛苦的，愉快的是有问水小师兄陪着我，耐心教导我修习门派内功心法，痛苦的是当小师兄接到任务，与其他师兄弟一同外出时，我就像形单影只的灰鹤，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虽然问水小师兄才是我真正的师傅，但我仍旧不介意称掌门一声“师傅”，因为他亦是问水小师兄的师傅，只要是问水小师兄的，那一切便是最好的。然而，往后的桩桩件件，让我不得不面对现实，谢问水并不是我独有，我卢长明不过是他人生过客]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十载春秋，转眼我们都出落成英姿挺拔的意气青年。是日，依旧在弟子居所内休息。只因昨夜一人跑到试炼阁，想要精进元水化一心法，是故消耗了大量精力与体力，以至于问水在外间叫我时，都未能答应]

卢长明

[似听到耳畔有人在呼唤自己名姓，那声音之关切与温柔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如何都无法想起来。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慢慢睁开双眼，入目者之神态稍稍让自己下意识就挽唇笑开颜。果然还是问水最关心我吧，可是他怎么看起来有些担忧的模样？]

问……水……

[听得自己声音嘶哑，就算拼尽全力吐字清晰，却也只能做到有气无力。左手想要抬起扯着他袖角撒撒娇，竟也无法使出半分力气来。意识开始变得有些模糊，眼皮愈来愈沉重，身子开始如坠入炼狱火海般，实在是灼热难耐]

水……

[陷入昏迷之人最后发出的需求，就像行走荒漠已久的旅人，急切地渴望着绿洲水草的出现，就算是海市蜃楼般的幻想与欺骗，只要能望梅止渴，亦是件幸事。而对我来说，问水就像是饮鸩止渴的鸩毒，愈是渴求就愈是被毒素沁入遍布全身经络，不出片刻，失智失明失声接踵而至，仍然甘之如饴。就像每一个得了风热伤寒之人都有的症状，我好像在昏迷之时胡言乱语了一阵……]

[再次清醒之时，却见问水守在床榻旁，人却安安静静地沉睡着]

卢长明

[本想着趁人熟睡时，轻轻碰一碰他英挺的鼻梁，那山根高耸，天庭饱满，一看便是多福多子的吉象。一想到对方终有一天要与女子同穿红袍，拜堂成亲，探出的手就越发的颤抖。就要碰上那人侧脸，对方猛地一个打颤，只得迅速收手。迎上他睡眼迷蒙的问候，颇有些心虚道]

师、师兄？你醒了……

[望着眼前才苏醒的睡颜，舌头立刻有些打结到不能言语，连自己都没发现无可抑制上扬的嘴角早就将人情绪出卖。想起浑浑噩噩间，有人呼唤自己名姓，难不成也是问水么？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丑态很可能就暴露在对方眼前，真是懊恼得想要死去活来]

你、你可是守了我一夜？

[纵然是和煦清风满布对方英气的俊颜，眼尾与眼底的一些疲态还是出卖了他。一想到问水就这么守着我一夜，两人真正意义上的同塌而眠，一瞬间满脸爆红，直到耳根。有些羞愧地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不敢看着问水]

师兄，我错了我错了。
方才看这东方鱼肚白的天色，只怕你早就错过了今日晨课，怎么办，掌门师傅是要责罚我的。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欢喜雀跃着。亦是怕满脸的酡红要瞒不住自己的心思，只能捞起被子遮羞。不知自己昨日因何陷入昏迷，现下倒是觉得全身筋骨活络通畅，丹田微微催力，似乎自己昨日无法突破了心法第三层]

[想到此处，又抛开棉被，一把抱住还有些未曾反应过来的问水，欢呼道]

师兄，我突破第三层到第四层啦！

卢长明

[一将人抱起，却又觉得极为不妥，在对方拍拍自己肩膀后便顺势放开怀抱。这还是入派以来，第一次与问水有肢体上的接触。硬是扛着没让自己再次脸红，以防问水真的看出什么端倪，那真是有口也说不清的感觉。因为这世间，岂是能容男子对男子怀有别样情愫？]

那便恭喜师弟又精进了，只是眼前我们尚有一道难关，还需彼此突破。

[听得问水道声恭喜，心里别提甚嚣尘上般欢喜着，正要说着不就是两人一同受罚，早课比之能与他同塌而眠亦不算何事，却听得外间传来清脆女声，那是我们的师妹、掌门之女沈云苒。先不论问水是否发现，而我早已发现，这位沈师妹对问水的感情与自己是一般可见，带着憧憬与倾慕]

[既然来了，总不好还是这副精神恹恹之态，遂让师兄先行到外厅接应师妹。即使再不喜欢云苒在此刻前来打扰两人的时光，却也无可奈何、无可厚非。想着有同门在外等候，且这受罚是避不过，还不如迅速请罪，还能让掌门师傅看在问水和师妹的面上，从轻发落]

[自那日后，待处罚事毕，掌门师傅便同意我亦可到三分堂令接下山历练任务，更重要的是可以同问水一起同进退，就算有师妹在，也是令人翘首期盼的每一天。日子平静而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一年春时，四月花开缓缓归来]

[半年前，武林上突然出现了一门诡异、邪恶派别，据说来自遥远西川，名“弑神教”。连岐山派在内，共有大大小小十多个江湖门派被弑神教侵犯，甚至是灭门铲除。遂半月前，正道首要聚于岐山之上，商定派出五人卧底弑神派在中原的五个分舵，而我便是其中一名卧底。从未想过，我何德何能以岐山派弟子之名，担此大任。原先以为，问水必然要被掌门师傅派出，只因其余五大门派崆峒、峨眉、少林、天龙及逍遥皆是派出年轻一辈杰出之才，我在这其中，倒显得暗淡无光]

[临别前，问水再三叮嘱我注意安危，记住联络暗号与方式，生怕我就要一去不复返似的]

卢长明

[似乎怕夜长梦多，五派磋商后三日，派选者将一同出发往秦岭之巅。处于沧、宣、梁三州之交，绵延千里之脉岭贯穿沧、梁全境，纵横辽阔，似是天然屏障。又将三州隔于两旁。山脉至高之处便是一行脚下之观星崖]

[昨日自沧州向高岭进发，路遇瓢泼山雨，虽勉力冒雨攀登，却也尽宿半山，今晨待风势式微才继续前行。山林间空浮厚重水汽，发梢、面容皆如沁入湿润，又薄汗业生，黏糊潮湿之感令人多有不适。愈是接近崖顶，才有利风腾空，一扫潮气]

[登临望远，见宣州大小城郭次第坐落，毫无遮掩望物。一脉分左右，天象亦是左右有别，左为浮云飘然，右则晴空万里。尽收眼前境界，才全然感受到一览众山小之磅礴豪迈]

[耳闻问水忧心之言，遂返身与之相对，俏皮一笑，眨眨眼应答]

准备？问水师兄，我是去卧底，‘身无长物’岂不更好？

[两人一前一后立于崖顶，凛冽呼啸而过，衣袍广袖随之空浮作响，发丝因背向啸者来处而被打散，鬓边散碎被撂过眼前，使人无法看得眼前真切。真想任风吹来处扑入问水的怀中，但又怕自己因为思念怀中温暖却不敢离开]

[向前跨一步，错开彼此相对的距离，与问水并肩而立，同面前路艰险。心内明白，即使自己深入虎穴，然处在东向的武林众派，亦是如临大敌般谨慎。就算今后不能同在一处并肩同行，今日与问水比肩同站，亦是了我心中临行前愿望]

师兄。

[双拳于袖下全力捏了捏，才小声道]

能把你随身多年的‘云华剑’跟我的‘洛水剑’交换么？

[云华与洛水本是岐山派三代大弟子周云华与方洛水之佩剑，周、方二人牺牲于百年前弑神之乱，故派中弟子为纪念二人将各自佩剑以名命之]

如果太勉强，也不必理会我的。

[这句话说出口，又心虚又大声，即使真的被问水拒绝，也不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罢了]

——第二幕——
卢长明

[蛰伏弑神教多年，每每自身心念无法支撑疲惫之躯继续潜藏，便遥想当年情境：怀揣生离死别之心，作天真乐观状依依惜别问水。送别在即之际，师兄弟二人叙话于落霞崖巅之上，那日情境依旧如新，历历在目。断崖之上，临行言辞如春光暖人心房，故人亲手馈赠灵丹，至今依旧贴身携之，但求铭记二人过往情谊，时刻如辉光希冀般在前，令人不能停歇地追逐渴求着]

[彼时，聆得问水应允交换佩剑，早已思绪飞入千里山峦之中，但见他自贴身处拿出的锦囊，又言及师妹为他所求，下意识便是拒绝，却徒劳]

“问水师兄，师妹好意我怎能代你收下？何况，她——”
“不要说什么东西给我，你此去比我更加危险，拿去吧，别让我也不安心。”

[伸手推拒之际，忽闻他言语满是隐忧关切，眼眶乍然作红，只得默默颔首，起手握住那朝思暮想人儿之手，感受片刻温润便立即轻握锦囊，将其抽离对方手心。手握锦囊，含于长袖之下，轻轻摩挲绳结与表面花纹。心中念及的只有，这是问水贴身之物。梦寐以求，如今却是轻易得来，不知怎的就黯然神伤。微微回过身，不愿对方看到此刻的脆弱与难过。全身颤抖着，极力隐压万千思绪与想要再次用他入怀的冲动。倏而，身后之人手搭上我肩侧，怔忪片刻，才逐渐平息激动的情绪]

[一别数年，有道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眼看围剿弑神教在即，全武林只待歹人阴谋浮现，便可一网打尽，却在大战之前听闻岐山派掌门谢问水大婚。岐山派本欲隐瞒此讯，奈何世上无不透风之墙根，有心人总能教这大快人心消息散布。初初闻得，正与弑神教一班喽啰在沧州栖梧镇饮酒作乐，其中一人酒色熏头说来此事，当下立即不自觉捏碎手中酒盏，破碎零落之声仿似心碎，瓷片扎入虎口而汩汩血流不自知。众人见状惊呼，却早已充耳不闻]

[那日过后，整个人陷入浑噩之中，只想冲回岐山之巅问个明白。为何是云苒师妹？为何不等我归来？作此自问，却又哂笑淡然。是极，他谢问水终究高高在上，要接过掌门重担，既成掌门又怎能免俗不娶前任掌门明珠？]

[深入骨髓的渴望与迷恋已然将自己的心性扭曲至此，我依旧沉迷其中。本不愿参与那些喽啰残杀屠戮无辜百姓之列，自那以后整个人仿似倒行逆施入魔一般，手起剑落之时，血溅三尺，视人命若草芥，违抗者或哀求哭嚎皆见血封喉，从未手软]

卢长明

[情痴成疾，长思成魔，若谢问水的存在是支撑我成为五派卧底之由，那么他与云苒师妹相携之时，便是我叛离正道联盟之日。弑神教教主之下，分设五大护法、八大部堂。其中五护法分别为：金铎、木瘟、水缚、火噬、土戮。如今的卢长明，不再是岐山派小师弟，而是弑神教火噬护法——焦子煜。火者，滚舌噬滨土如焦，故自取教姓作“焦”。最初，五派卧底蛰伏于八大部堂，除自己在一字天权部，其余四人分别在三字天枢部、五字天璇部、六字天玑部和八字玉衡部]

[起初，弑神教并未怀疑五人来处，只当叛逃正道亡命之徒，且教中当下正需了解中原正道各派情报人手，五名卧底的到来无疑如虎添翼。伊始入教，遵从部堂之名四处行暗杀，兼而在行动时留下多处暗示，令正道得以反扑喘息。现如今，冬夏已过四重，又是晚春之际，令人怀念落霞崖分别时刻。那丝丝温暖此刻却作利刃，寸剜心肉，痛入神髓]

谢问水，你为何负我！

[最终难耐心中怒火重重，当空怒吼，仿似逼问于人前。旧景如是，前人已非。我独自来到落霞崖巅，手中云华剑不复往日灵气逼人，剑身尽染猩红，剑槽狭缝浸透血气，暗瑰之液顺其势流下，点滴没入山土，昭示着持剑之人才历经一场无情杀戮。人声入千山境，浮空彻传回荡在山壁之间，登高者听得这声声怨怼，忽而双膝跪地，仰天长笑不起，直至力竭，转而呜咽幽深，喉间将发未发之哀嚎，上不得，下不吞。哪怕打落碎牙，尽可将血污吞咽，此刻却只觉进退为难]

[六月前，崆峒派赵志棋被发现死于三字天枢部刑堂，那时他正要审问被抓来的逍遥派方茹；四月前，逍遥派卧底章杏被人发现死于寝卧中，死前曾被人凌辱；半月前，潜伏六字天玑部的少林武僧了悟被人取下首极悬于部堂大殿上；剩余峨眉派太虚子，发现我早已叛逃五派联盟之事，与我相约摊牌却被我反杀于剑下，曝尸于荒]

[谢问水，你绝望吗？此刻，不知远在岐山的你，是否还能高枕无忧？真希望我在弑神教所掌之绝学，能与元水化一心法相拼，一决高下。究竟是更得师傅青睐的你道高一尺，还是我这偏门邪路更甚魔高一丈？]

[四派卧底接连失踪，中原正道只怕早已察觉。就算察觉，我卢长明问心无愧。在弑神教的时日，漫长又担惊受怕，无人排遣我心中寂寞与刻骨的思念。到头来，竟然成全了他谢问水一登掌位，睥睨武林]

[故而，翌日修书直入岐山，与谢问水相约秦岭之巅，一决高下。或是，生死相别]

卢长明

[对决当日，来人一袭白衣如素，身无赘物，面若桃花，不复往日阴鸷可怖之相，只手擒一枝白梨，映衬晋风翩然，形单影只独依虬须老榕。秦岭之上，冰雪方消融，点翠未尽然，而山峦绵延之下，春色宛如新妇妍妆初染，百里胭红映天际]

[仿佛还是与问水初见之时，正值荒乱与疫症，让世人忘却了四月芳菲尽，桃夭方盛开，而我却清楚记得，黯淡无光的破庙只因有了问水的出现，才变得令人如临仙境，沉重落坠的身体顿有巧力托扶，绝望无求之心境方有所死灰复燃迹象]

[望着手中梨枝，思绪沉浸在岐山过往。还忆彼时，在岐山掌门的精湛医术之下，不出三日我已恢复往昔活力。念及村中叔伯婶母的怜惜与照顾，自告奋勇到村北的邙山为掌门采药，以便抱住更多人的性命。初至邙山，若见天际风轻云淡，朗日当空，我身背药篓，依白叔所言，自山麓南面小径入，绕盘山剪径过东处山腰，临路前方有处峭壁，其上多生“盘龙子”]

[掌门自岐山来，未曾估略此处灾祸势态严重，所携药草不足以盘桓多日。为解全村为难，故以山野“盘龙子”入药，其效与黄地龙相当。心念盘龙子，未曾注意天色忽而多变，乌黑自西方袭来，白龙翻滚云海之中，直至惊天霹雳在耳旁炸响，才慌乱起来]

[心内焦急如焚，便是想着即使老天不应景，偏要降下疾风骤雨，再如何躲藏亦是徒劳，倒不如快步前行，早一刻寻到盘龙子，才不辜负所有人。入盘山道，行不过一刻，方始见那处断崖峭壁，其高不过丈十，打眼逡巡壁缝罅隙，正见盘龙子赫然丛生，心下大喜之，遂攀爬而上]

[平日惯做“皮猴子”，领三五孩童成群，今日钻山洞，明日爬断崖，每每身先士卒，总要教白婶子吓个半死。如今面对丈十峭壁，心内一想不过尔尔。采药之初顺利无碍，正要收势往回，惊雷乍响，震撼心房致使我松了手劲，眼看要摔个筋骨断裂，却不想有人在下恰好接住自己下坠的身形。微微抬眼一看，竟然是问水！]

[惊奇之余方知村中有人牵挂，他来此便是为了接应采药的我]

[谢问水，当日何以予我温暖却又残忍抽离，为何不待我回转岐山，再续前缘？恨，天运不公，仇，世间百态，怨我只是男子！]

[端详手中枝桠，忽觉一股沛然之力涌动，偏首望去，正是应约而来的谢问水]

谢掌门，好气势。

卢长明

[本欲讥讽几句，却在看到对方手中的洛水剑时，形容不由变得怔忪，手中白梨枝从手中滑落而不自知。没曾想，五载春秋转瞬即逝，洛水剑伴他如此时辰，而云华剑早已被我尘封在秦岭某处断崖罅隙里。只因看到云华剑，就会不自觉想起离别当日，对方种种关切与担忧，只要想起这些令人痛惜的过往，自己就无法再对他痛下死手。正如壁虎断尾般，唯有自己主动切断这最后一点羁绊，才能教这场殊死决斗变得不再痴缠理乱]

为什么？

[相同的三字，不同的情感，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发问者。经年未见，眼前之人早已褪去少年时的青葱英朗，逐渐代替的是眉峰深沉与坦然。本以为高高在上的谢问水会因此动容一二，但亲眼看来，对方依旧不为所动，即使我劣迹斑斑，罪恶滔天，他只是不悲不喜地问为何。而我终究是输人一阵，看到他手上佩剑的那刻，一直以来强制伪装的洒脱就此崩塌陨落]

[明白自己还是如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得放弃，惨淡一笑道]

没有为什么，我乐意。

谢问水你知道吗，只是因为、我乐意！

[言罢，便是仰天长笑，笑到声嘶力竭之时，才起手拂去因为激动而溢出的泪水，恢复平静，不解一般问道]

可是为什么，师兄你要一直带着‘洛水’？
想岐山神兵不少，洛水可上可下，为什么你这么多年没有换掉它？

[是的，直到此刻，我还是期望他哪怕有一丝丝动容，亲口告诉我，不换佩剑是在期待我回归岐山派的那一天。可是，就算他说了那又如何？一切还能回到最初的样貌吗，那些被我杀死的四派英豪还能死而复生吗？]

[不，一切都回不去了，是我先将这一切给斩断的，又怎么能轻易回头？！]

算了，别说了。

[出言打断对方，只怕听到想听到的，自己会狠不下心来，一刀两断]

只有一事，师兄你爱云苒吗？

卢长明

你以为？可笑至极。

[仿似轻巧地自以为是，便将我的情绪打入谷底，满腔深情与极度思念犹如遭逢百年冰封般，惊雷一击，碎如粉齑。谢问水，亏得你被沈掌门称赞天资聪颖，机智过人，竟然连云苒师妹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诶，云苒师妹，当年你所求的保命丹药可全都在我这作恶多端的奸邪手里，当真是可惜你一番心意了……]

哈哈哈哈哈哈……

[闻言便觉讽刺，眼眸内皆是受伤神色，却还是强硬着俯仰天地，笑声回荡在山峦谷壑之间，久久方能散去。从怀内掏出当年那三枚救命丹药，提腕射向对方，决然道]

谢问水，你给我听好了。

我卢长明从头至尾，心仪的一直是身为男子的你，与云苒师妹之间只有同窗之情。如今，我这般为虎作伥，与她恐怕亦不能再续同窗之谊。

[无视对方在听到此言后会如何震惊或是依旧无动于衷，两人相约此地，必是抱着相同的决心——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结局。今日，唯有一人能走出秦岭之巅，我愿意他作为最后的生还者回到门派去。毕竟在来之前，弑神教的教主已然知晓我曾是五派卧底最后一人]

[能在死前见到问水，此生再无遗憾可言。还好他亲自来了，见不到他人的最后一刻，手里拿着的白梨微不可见的颤抖着，怀着亲乡情怯又期盼而激动的心情等待他的出现。若是最终见不到他，那我便只能杀上岐山，硬闯青龙五行阵]

可笑我竟爱慕、敬仰你多年，最终只能接受云苒师妹与你共结连理、相携一生的喜讯。

恭喜了，谢掌门。

[话语间满是诚意，却在最后一字落音时，突然向对方发难！提起纵身，犹如离弦之箭，聚气于掌心，迅猛之势挟风向他袭去，对方亦是起手蕴力，双掌相对瞬感压力]

出剑啊，谢问水！

卢长明

[猩红若梅，点点落地盛开。冰冷的长剑当胸贯穿之时，剑身的冰冷却被热血捂暖。蓦地，天地清明的崖巅，重云蔽日，最后一丝日晖消失在问水脸上时，我似乎看到了一些闪烁在他眼眶内流转。他是哭了么？]

[当洛水剑如迅芒明灭于眨眼间，天地静谧，山河黯淡。唇角勉力一笑，仿佛当年与他在此分别之时，同样天真无邪的笑容，只是不知在问水眼中，是否依旧。略带伤感的眸色望向问水，又看看早已没入胸前的洛水剑，今日胜负早有定数，我不过是一心求仁得仁，只想在垂死挣扎之际，亲见他一面，以解思愁桎梏]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或许，自初见伊始，我与他之间，注定似背道而驰的扁舟，在人海浮沉中，愈来愈远]

[方才二人缠斗之时，早已耗尽毕生内力，以空手劲掌化解对方凌厉剑招，还要时刻提防他以元水化一掌风克制我的行动。初初过招，便明白他只差一重就到了全功臻境，而自己早在离开岐山派后便不再修炼元水化一心法，而是经洗髓大法重新修习弑神教内功心法，残血录。较之元水化一，该心法更为激进猛烈，虽能在短时内占去上风，时辰拖长便要消耗过多内力。如此自损八百折敌一千的方法，难怪弑神教注定要覆灭]

[想要撑着最后的力气，起手抚上那剑端彼方问水的手，却在半途枉然。口呕腥红，终于承受不住内力反冲，瞬间跪下，整个人失力般向前倾倒。那一刻，终是如愿以偿躺在问水怀里。根本没有力气再睁开双眼，双唇张张合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师兄……

我累了、带我…回、岐山……好、好吗？

[眼角滑落的泪水昭示着战败者的脆弱。我或许就不该主动请求掌门，让他带我回岐山。或许没有岐山，也就没有今日的卢长明，也不会让武林正道折损这些英豪侠士]

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