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思过崖

思过崖位于会稽山南，不同北侧知玄崖，此地山风凌冽，草木茂盛，夏日居此也会感到森森寒意。上崖有一小道，小道尽头坟冢居前木屋默立。再远处，天高云阔、崖下湖水如镜。

此为太乙门下思过之地，擅入者以门规论处。

【我从前不信命，更是对天命之说嗤之以鼻，到而今，将入知天命之年时，我终于不得不信。】

有开头，就总要有个结局的。

此时告诉你，也望你早做准备，另寻掌戒之人。

【承蒙他不弃，我虽担了太乙掌戒之职，却从未做出什么贡献，更因身份之故不敢妄动，甚觉亏欠。】

风大，先进屋去罢。

【辞行之事心念才起，因而未定离别之期，当了此间事务，才好了却私事。】


==结==

“天命……天命……”

似是从有记忆开始，我便立身在道观中，学着一些玄之又玄、常人难解的道理。仿佛此生注定，我一世皆为道门，红尘俗世，纵然绕身，也不过浮云，轻飘飘的，不一会儿就消散了。

道理我都懂，可这种话自他口中说出时，我仍感到一丝惊讶、一丝诧异，甚至有一丝感慨。若是少年时，我必然不会如此。可我也老了，不再是那个任性的少年。对于这种玄之又玄的命中注定，我不低头，但有时候却不得不低头。

最终，我只是静静看着他。此刻霜雪早停，雪落披肩，再论彼此情谊，无非多余。我与他，也可道一句“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终是将那一声酝酿许久的叹息，自喉间叹出。

“你不必顾虑我，就像我不会阻止你。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只要不后悔，那就足够了。”

【知我如他，从来毋需多言，是以我并未去看他，真气运行周天，缓解身上僵冷之后徐徐起身。】

我等俗世之人，总归逃不开天命注定。

何不顺天而行？

【当年他不顾身份将我救回太乙，耗费颇多心血才将我开解，我从前有负忠义，而今切不可负他恩义。】

我虽改头换面为你驻守太乙，可前缘未尽，你虽未曾提过，但我知你替我悬心。

【低眉看他，霜雪覆盖的深目回暖。】

微末之事，怎好使你长忧心？

他提起了他的女儿，这是与他相识以来，第一次听他用这种平静到像是死去的口吻提起他的过去、他的亲人。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我知道他空对坟冢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就像是我，对于亲人，从幼年时的不解、到少年时的怨恨，再到如今的心平气和，甚至可以说是记忆模糊，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放下，我知道，当年少殇执意为我寻亲，是因为不愿他们背负着抛弃我的罪恶感，可对我来说，伤害已经造成。我留在太乙，从此不再询问有关他们的事情，或者说，选择遗忘，是此生此世我唯一能对待他们的方法。

我与他皆有一样的伤，我选择是如此，他也会有他的选择。哪怕此刻，我知道那个选择是错误的。可我终究说不出阻止他的话，我只能闭了闭眼，沉默了许久后，才道

“你有决定了，对么？”

【厚氅披上来的时候，我冻得麻木一片的身体仿佛被烫了一下，随着人的动弹，发上堆叠的雪漱漱落下，露出底下凌乱的发，凝视着坟茔的目光移开，望入苍茫长空。】

【风声呼啸，与轻柔人声相应和，我知他想要安慰我，可旧事纷繁，过往心伤，哪里是一句人力有尽，不可能事事周全便足以宽慰的？】

坟茔里，是我女儿。

【沉默许久才开口，声哑而艰涩，满是压抑。】

幼年夭折，我连她的尸体都未曾亲手去收殓。

乃至于如今……空立一座衣冠冢。

【话到尽时隐带颤音，深吸一口气，续道。】

泓妹身死，将盼儿托付与我，是不愿我以残命赴死为她报仇，我领她心意……

【可如今，盼儿早亡，想是天意注定，我不当偷生。】

我想我应该是来安慰他的，可真正看到他时，那些萦绕在唇舌间的话，却又说不出了。不过我想，就算我能说出安慰的话，他也听不进去。他的心，可以容纳下飘落的新雪，也可以装载浅薄的阳光，因为他的心，早已空荡荡了。

我庆幸他如今尚听得进我几句话，却又悲其这样的下场。也许会有旁人说，我因何不瞒着他？可瞒者瞒不识，能走至如今，无非不就是彼此信任，若隐瞒真正有用，那从头到尾，我都会隐瞒下去。可是所谓的失去，并不能让人更加清醒，相反的，会让人沉溺在痛苦的深渊中，无法自拔。

我静静望着他的背影，抬手解开披着的厚氅，缓步走过去，将之披在他肩上。当我做下这个举动时，仿佛冰雕一般的他突然颤了下，连我也停滞了一瞬间，因为我看见他的发，有了白色。

不是雪覆盖在上面，是真正的白色。

他终是老了。

收回手，退步来到他身侧，学着他的模样，望着坟冢。我知道，一个坟冢是一个过去，一个坟冢也是一段心伤。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人力有尽，你不可能事事周全。”

【山风回旋，倒卷落雪入长空，再携裹新雪同坠，纷纷扬扬落在坟茔上，我久坐于此，风雪加身，一派萧索，从来都挺拔的腰背，似不堪重负，隐显佝偻。】

【一夜深雪，天将明时换了细雪飘摇，随山风远扬。身后有踏雪“咯吱”的声音传来，此际此地，唯有一人会来，是以我未曾动弹。空茫一片的思绪里，我试图抓住点什么，最终只是徒劳，风卷着他温缓的话语入耳，我反应良久，才哑着嗓子开口。】

……没有。

【我凝视着被白雪覆盖的坟茔，哑声续道。】

我这一生，空有一身功夫，苟延残喘至今，到头来，依旧是谁也救不了。

—————— 开 ——————

承平十二年，冬

今年的雪，来得十分早。似是一夜梦醒后，整个会稽山上便被雪白覆盖。自房内出门，踏入雪中时，竟有了个凹陷。这凹陷有一寸深，凝视了一会儿后，才迈步出了院落。

门口有穿着冬衣的童子正在洒扫，清理道路。见我过来，纷纷行礼。轻轻颌首后，也不待多言，自后山穿过诸道馆，越三清、过石阶，朝着甚少有人烟涉及的会稽山南而去。

越临近思过崖，山风越发凛冽，像是一把刀一般，刮着人本就脆弱的脸皮。好在有武功在身，加上出门前披了件大氅，这一路行来，暖意虽没增加，冷风也挨不到自己。何况天冷不过冷人，加衣便可。心冷，又该如何？想不明白，只能亲自来看看。若不看看，怎能放心？

上了思过崖，还未打量四周，已然看见对方背影，正独坐在坟冢前，不知想着什么。放缓步子行至对方背后，望着他，不一会儿，视线越过，落在他面前的无名冢上。片刻的沉默，换来缓声一语。

“坐了这么久，有想出什么。”

话音落下，似是配合。薄云飘开，日头斜斜照下，落了彼此满身，却毫无暖意。崖下镜湖无舟，似也被这数九寒冬所凝，天地无语，亦无声息。

蒙着眼那你还不如背着我过来

【他对烟花的最后印象并不那么美好，那还是来太乙观之前的隔世尘俗，或许幼年太过悲痛，回忆就显得狰狞，那同样是个除夕夜晚，他浑身鞭伤被遗弃在柴房里，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他昂起头隔着狭小的窗口看过那么一回灿烂的烟花。】

【两人并肩站在崖边，冲击崖顶的寒风吹鼓了宽大的长袖，翻卷了衣摆猎猎作响，但这些都不足以影响两人的心情。轰鸣的钟声悠悠扬扬的回响，烟花在苍穹绽放，灿烂的光芒一时间竟将月华遮掩，他昂头，目光追寻着五彩的弧度，想要将这一刻彻底铭记，抹去曾经的狼狈，他目不转睛，喃喃作答】

好看。

【除夕夜，有烟花，有家，有青风——足矣。】

师弟，新春快乐！

=====结======

［ 几年下来有苦有乐，于修行来讲还是利大于弊的。再者确实是自己做错了，受罚也受得心甘情愿。对于这些不自由的日子并没有什么怨言，至少比起流浪街头无家可归的人幸运多了。］

［ 二师兄不说我也知道他大约是心疼我的，所以才会以为我会对这个地方产生抵触情绪。那句话呢喃似得从耳旁飘过，一时间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抓了抓有些烫的耳尖，从怀里摸出火折子。］

  早知道二师兄这么聪明我应该蒙着眼带你来！

［ 有些遗憾的道］

  本来还以为能给你惊喜呢！

［ 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算着时间。在新年钟声响起的那一刻，第一根烟花嘭的一声冲上夜空。紧接着其余的烟花也嘭嘭嘭的冲出来，夜空中瞬间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 仰着头看着连续不断地彩色烟火，问了一句］

  好看吗？

［ 然后又侧过头撞撞他肩膀］

  二师兄，新春快乐！

【若是旁人受罚，又是刚解除禁闭不久恐怕会待这思过崖如避蛇蝎，但是师弟是真真正正放下心底芥蒂。李青风是最喜欢热闹的，有他在的地方，太乙没一处不充满喧哗，这种热闹充斥着人间烟火气，冲淡了这会稽山的清冷孤寂。】

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我们会在一起。

【他的声音极其低沉，像是在告诫自己，很快就消散在夜风的寒意里】

【目光一一从青风所说之处扫过，崖边的古树葱郁，石桌上人为刻下的棋盘写满了一复一日的艰辛雕琢，他摸着粗糙的线条，不难看出做这件事的人多有耐心，作为看客的他心底实在是难掩酸楚，再抬头看向月芒下的师弟，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开开心心摆弄起包裹，也罢，都过去了】

是烟花吗？

【前言后语联系起来不难猜测，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竟然选择和自己一起，在这样的日子里。他走过去，看着崖边摆放的各式各样的烟花，有圆有方，怪不得包裹鼓鼓囊囊】

细想起来，真的是有很多年没有放过烟花了

[ 思过崖要比山下的温度低一些，自个儿在这地方待了三年，早就习惯了这种温度。再者习武之人，也比旁人御寒的能力高一些，这一想，就不太担心二师兄了。]

[ 虽然没与二师兄切磋，但以他严谨的性子，该是不会落下功课。]

[ 听他说起不乐意这句话，无所谓的笑笑]

  那倒没有，腻味是真的。在这方寸之地待三年，我连犄角旮旯里长了几根草都一清二楚。
  不过熟悉也有熟悉的好处。

[ 说着就领人来到一片平地上。几步之遥就是悬崖，崖边一颗松树，庞大的树冠下有一方石桌，石桌旁有两个石凳。若走近了看，还能发现那石桌上刻着棋盘。]

[ 发现这个地方时这里就有块天然的大石头，后来磨刻了近半年，才刻出个石桌来，闲的发慌时会去找隔壁的前辈一起下棋。]

  我估计今晚就这儿清净，你等一会儿啊，马上给揭晓。

[ 抱着怀里的布兜往崖边走去，在离松树远一点的地方开始摆放起烟花来。]

【对于青风的话置以一笑，何时升座，这种事情他其实从未考虑过，谁不想 像大师兄那样一心向道真正做到不理俗世凡尘？他没有那个天赋，也舍弃不下师兄弟们，心中杂念太多，他当不成至纯之人】

这种事现下考虑为时尚早，再说到时候少不得要麻烦师弟帮衬帮衬

【卖关子这种事青风干得不少，记忆里总归没有哪一件不让人惊讶的，他也不猜索性图个乐，晃晃悠悠跟在对方身侧。只是两人偏朝僻静荒芜之处走，两侧的灯愈发少了，走到最后两人竟是踏着月色而行。】

不冷的

【看着脚下这路，去岁他也是这般拎着食盒踏着寂寞孤绝而上，周身荒凉清冷，不似今日，同一条路，走过的无非是心境罢了】

我记得崖上你那屋里有手炉，一会儿再弄罢
说起来你竟会带我来这里倒教人意外，我还以为你不会乐意再来这里呢

[ 不为洞藏宝万千，高功法衣也有数十件。之前偶有机会去不为洞取物品时瞟过几眼，但记不得二师兄身上这件是哪一件。]

[ 不过倒也不在意，反正撑个门面罢了。]

  你何时升座，就有自己的法衣了。现在你可以想想要个什么纹路的。

[ 此事略过不谈，见他换起衣服，便抱着布兜往门口等去。等人出来了，对他的疑问神秘兮兮一笑]

  你跟我来就行了。

[ 观内路灯燃着，被风一吹又忽明忽暗的，引着人一路往思过崖去，一边爬着阶梯一边问]

  你冷不冷？哎光想着带你来，忘记提醒你拿个手抄暖炉啥的了。

别取笑我了，这法衣像是有千金重
是从不为洞拿的，我现在可还没有拥有一件属于自己法衣的资格

【冷静持重，那都是给其他人看的样子，当然也是自我律己的严苛。但是他总是习惯性的在青风面前松懈下那一身厚重的担子，他的师弟总是能有让人放轻松的本领。】

行，你稍等片刻

【小海那孩子虽说来了观里也有几年了，那顽劣的性格却一日都未改，总不会是亏欠自己的性格，用不着他太过担心】

【因为心生警惕而导致肩膀的僵硬，他小心的将法衣脱了下来，头顶的莲花冠自然是一并摘下，叠好，平放在衣柜里，换上了平日里穿的道服，衣袖宽大，腰带束好，一回头就瞧着青风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侯在门外】

所以，我们这是去哪儿？

【难得的清闲，又是除夕夜，师父和传法师叔们倒也难得不约束，青风既是想玩乐，自己又如何不顺从呢？】

[ 二师兄还没换下法衣，头顶戴的是纯金的莲花冠，上面的祥云中嵌着翠绿的玉石。恍惚间好像见到前几年叶师叔主持法事的身影。]

[ 盯着他那身行头怔了一下，把布裹着的一兜烟花往床上一放，笑吟吟的贴过去拉着他衣袖端详道]

  二师兄这身打扮真是，越来越像回事儿了。这法衣是你的还是从不为洞拿的？

[ 瞧了半天才松手，拍拍他肩膀道]

  结束就完事，别总想东想西的。
  别管小海，你换身衣服，我带你去看个宝贝。

[ 之前在屋里的时候懒得点灯，估计小海以为屋里没人吧。一边催促他换衣服，一边去把那兜烟花抱在怀里，裹得严严实实，丝毫看不出里面都装了啥。]

【一年的光载匆匆，没有青风师弟的太乙观太过于安静，即使小海、阿雪和无忧成日里打闹嬉戏，祖师祠堂的夜灯也总有人守着罚抄，可是对于谢景行而言这种喧哗总归是不同的。这一年，他处事越发严谨，行事滴水不漏，就连不喜欢下山这种事，只要观内有需要则义无反顾。就连观主叶师叔都说他有其师之风，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空陷的一块，总得找些事情填补】

【秋末时他抢在青风师弟解除禁闭前风雨兼程赶了回来，那些徒增烦忧的事两人自是不必喧之于口，他便也安下心陪着师弟在观里潜心修行】

【人说山里不知岁月悠悠，但像除夕这样的日子，即使是修行之人也总归在繁忙之余也能心生几分欢喜。大师兄静持一心求道，这种凡尘世俗之事永远事无法叨扰到他，自然一并落在了自己的肩上。一日忙碌终于事了，他也算是能换下繁杂的礼服】

【刚入则阳馆便瞧着青风趴在柜头翻翻找找，他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温茶，松口气般喝上一口才开口回答】

还好有明月师妹在旁协助，事情总算是安排得差不多了，我头一年管这事，可别出纰漏
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在房里？刚小海还说要来找你玩

承平十三年 除夕

[ 转眼就是除夕，这是我解除禁闭的第一个除夕。观内同往常除夕一样忙碌，从腊八开始就一直忙着备年货和法事所需的消耗品。]

[腊月二十三祭灶送灶神,二十五接玉皇,除夕夜迎诸神,正月初五接财神,正月初八顺星节祭星拜太岁,正月初九玉皇圣诞拜玉皇,正月十五上元节天官圣诞赐福人间。]

[尤其是除夕当夜还有善信等着新年来烧头香，晚饭时众师长和弟子们一起吃，照例说几句吉祥话，就算是团圆饭了。吃过晚饭，负责主持法事的师长和弟子就开始去准备了。]

[ 往年还让我参与，今年大概是一早就商量好了名单，没我啥事。就乐得清闲躲房间里，晃着二郎腿，咿咿呀呀的瞎哼着歌。]

[ 三更刚到，三清殿那边的声音明显减小，估计法事已经结束了，就等着子时四刻鸣钟上香。]

[ 算算时间差不多，便翻身下床从床角的柜子里扒出置办年货时托人买来的烟花，拿着布一兜，刚直起身子转头就看到了二师兄。]

  二师兄，你忙完了？

[ 今年法事他身居要位，估计是瞧着大师兄扶不上墙，要培养二师兄做下一任掌门了。]

【师弟鲜少入梦来，每回梦见他，总能喃喃的说上一大晚上的话，醒来总是不记得自己稀里哗啦说了一些什么，师弟又答了些什么，导致醒来颇为惆怅。】

【稀里糊涂的被移进了床的内侧，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直到半夜惊醒，蓦然张开眼，看着那房顶心情跌至低谷、可身侧温度仍在，他有些不知所措，伸手摸了摸……摸到温热的身躯时，不可置信的回头看了过去，师弟睡得正香……原来一切并不是梦】

【他侧过身子，就这么看着看着又进入了梦乡】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