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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独韵] 【双旦活动】《寒玉遗事》——杨剑&南宫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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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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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南宫酒 于 2018-1-21 16:43 编辑

中原武林发生了件大事,号称天下第一的武林盟主叶知秋家中的小女儿叶玉珂趁订婚前夜私自出逃,叶家与青城派的婚约就此不了了之,江湖哗然。

父亲大抵不会想到,这一次我自家中出走,已有月余之久,除却一封留书辞别母亲,再无去信联系。

此行拍马去乡千百里,西出玉门,便是大片大片荒凉萧索的景象。大漠风急,漫卷黄沙,像是把那些武林中的争斗、纷扰悉数阻隔在身后,天地茫茫间,唯独这一人一马一剑。

沙软易陷,再加上烈日暴晒,更是如火烧一般透过靴底灼着足心;爱驹早已疲惫不堪,恹恹地打着响鼻,一步一挪地随我走着;腰间悬着的水囊空可见底,随着干燥的空气钻入鼻腔,仿若将我喉间最后一丝滋润也带走,丁儿点不剩。

只有逃出这片大漠,逃到父亲和他的手下怎么也找不到的地方,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所以,必须一直一直往前走,绝对不能停下来。

远远的,一声呼喊将将落到耳朵里,险些被风刮走不见。下意识地回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过去,隐约可见一个不甚清晰的轮廓。在这寸草不生的地方竟然有人,朝他紧追了几步,而心头腾起的希望,转瞬却被脚下踏凹的触感惊灭。

是流沙!

“啊——”一脚已被沙坑牢牢吸住,想要脱身,下陷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两手攥紧马缰,但显然无济于事,几乎把马儿拽倒,冷吟霜亦长嘶鸣,哀凄回响。

“救命,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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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他骑着骆驼朝我赶来的景象,而当一梦醒转,睁眸所见却已不是滚滚黄沙。

撑身坐起,长长呼了口气,而后伸腰展背,舒缓筋骨,带着好奇的目光环顾四周,陈设与中原风俗俱不相同,很有几分胡人习气。

原来是生长于这大漠中的男子,怪不得他连流沙也不怕。

一壁作如是想,一壁踩袜蹬靴,轻手轻脚下去榻来,临窗外望,见人凌空挥剑,身姿英武,再听他口中诵出剑诀的音色,正是方才救我于危难的那位公子。

观人剑路,大开大合,剑意雄浑,放在中原武林,想来也算个中翘楚,绝不会输给那些所谓的后起之秀,更是不知比那青城派的混世魔王强上多少。每思及此,便深觉愁闷。

抱剑抬步行至庭院当中,朝露乍现,一声嗡鸣,足下腾起,身影翩然,目锁剑刃,挡住他挥下一剑,力道由肩贯臂,剑面贴压他三尺冷锋,化劲走圆,如一点绕指之柔化解这凌厉的一招。

“好一个玉石俱焚,”粉面含笑,眉目有春,“我这一招,叫平湖断月。”言罢抽剑后翻,双足踏地站稳,迅出几剑,舞得残影纷乱,只那最后一剑为真,一道弧光如练,着着实实袭他左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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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这般调侃一句,俏脸微红,柳眉上挑,杏眼圆睁,佯怒凝人一目,“你——”转而又念及此人于己而言有救命之恩,这时倒不好争个口舌高下,索性收声不语,专心与他过招。

平日在家习武切磋,同辈之中鲜有对手,倒也并非是自己因功力上乘无人可敌,而是周遭众人皆因父亲身居武林盟主之故而多有谦让。

可如今,我不过是个在沙漠中的迷途旅人,无所顾忌,倒可真正同他比试一番。

他似有犹疑,不过须臾之间,便寻得那关键一剑的所在,一点寒芒硬是斩断剑影流光。自诩纯熟得意的招式被他轻松破解,却无恼怒,反而意兴高昂,五指满把朝露剑柄牢牢握住,眸光更加深邃几分。

矮腰仆步,变幻身位,腕间发力,交叉行步欺身而进,挂剑绕劈,快不及眼,以攻为守,至与人锋刃相击,虎口不由吃痛,便一击而退,同人拉开些距离,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相比于‘剑破冰川’,我还是更好奇你的名字。”收剑站好,一拂衣袖尘沙,略扬下颌,还有些千金小姐的骄矜傲气,“可以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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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寒?我记住了。”唇畔亮出明艳一笑,将朝露仔细收入剑鞘,而后娇音清脆,十分利落地答了话,“我叫叶玉珂。方才谢谢你救了我,只可惜,我没有什么旁的能够答谢你的恩情。”

并不避讳他投来的视线,很是坦率地迎上,与他四目相对,见他生得仪表堂堂,行事又兼落拓潇洒,看得莫名心生欢喜,便做足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朗声言道,“不过,按照我们汉人来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不知……拓跋公子是否已有婚配?”

话甫一出口连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颊侧火云流霞,心跳得极快,又正巧他在此时移开视线,还当是言语唐突惊扰了人家,又羞又悔,只好缄口不言其他。

适逢他另开话头,清了清嗓,很快接上,“咳,那是自然。这是我家祖传的四季剑法,我父亲是叶知秋,他——”言至一半,又想起父亲为我定下的一纸婚约,意兴阑珊,全无往日提起他时的夸耀与自足,“算了,不说他了,还是说我吧。其实,也并不是我不肯用心练,而是那些同我过招的人总是故意输给我。他们或是怕我败了我爹面上无光,或是想故意让我胜出来讨好我爹,总之,他们半哄半骗的,我就总是赢,久而久之,功夫自然稀松平常了。”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眉目间的失落显而易见。

“今天是我第一次输给别人。如果三个月前你去了我的比武招亲,那你一定能打败我,也能打败那些草包。说不定,说不定……我就是你未过门的新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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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酒 发表于 文兴三年二月二十六日 (春) 2018-1-21 21:06:2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南宫酒 于 2018-1-21 21:55 编辑

听到他那股“大言不惭”的劲头,又好气又好笑,以前在家时哪里有人敢这样同我调笑?  “之前当然不关我的事了。可现在不一样,现在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也未曾真心动气,只是嗔他一句,“我说以身相许,是要报恩。你若是瞧不上我,那便就算我欠着你一个天大的人情,可我偏偏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他并不了解中原,自然也不晓得西湖畔的伏羲山庄,更不会拘泥于什么门第之见而对我处处恭迎顺承。

许久不曾这样畅快地敞开心扉与人相处,眉头舒展,半是戏言地与他道,“中原的确有许多武功高强之辈,但他们距离剑客和高手还差得远呢。当然,他们也不止讨好我爹,只要是比他们厉害、比他们有权有势的人,他们都会讨好的。所以呀……什么剑客的尊严,他们才没有呢,他们只有无穷无尽的虚荣。”

话音才落,不知身后发生何事,唯独见他惊恐万状,而剑已出手。落入他怀中,离了刚才的所在,与他呼吸交缠中,眸光相接,竟有一刹出神。

“我没事。”回首但看那处,赫然一条花蛇被他钉死在地,才觉后怕,轻咬下唇,软声道,“谢谢……这才过去多久,你又救了我一命。”  先前从未同男子这般亲昵,面上越发红了,却说不清是因羞涩还是愧怍,“看来这个人情,我是永远也还不清了。”

愈说喉间愈紧,声渐弱,至尾音不过喃喃而已。


——————————————第一幕,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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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愿效当垆卓文君

自初到大漠来转眼已有半载光景,拓跋部各人皆热情淳朴,待人真诚,我在流沙中奇迹生还的事迹流传开来,被他们津津乐道,都说是拓跋寒有天福照命,还顺带为我起了一个名字,唤作“诧朵”,听说在鲜卑语里是“非神非人的祥瑞”之意。而我与拓跋寒,在日渐相处中互生情愫,经过火神、族长与族人的见证下举行了依鲜卑风俗的婚礼。

偶尔梦回初遇时那场风沙,少去许多惶恐,唯独剩下见他赶来朝我伸出手时的那份心安,以及醒来后入眼他近在咫尺的睡颜时的甜蜜与满足。可追忆邂逅时,又如何能够想见,“以身相许”的戏言竟然有一日能够成真呢。

婚期满一月,同他商议过后,仍然决定回到江南叶家,告诉家人我已成婚的事实。思来想去,在出发前夜特意修书一封,雄鹰传信,寄给母亲,同她报了平安,让她好生放心。母女连心,半年未见,自然思念得紧。
——————————————————————————————————————
当初离开杭州时正是仲夏时节杂花碧树,归后已是隆冬片片雪飘,不由生出许多感慨。

走马穿林,不多时便已到庄外,果不其然被守门拦下,摘下斗笠,不掩风尘仆仆,却仍端坐马背,同那家丁扬声喝道,“同里面说一声去,我带着新姑爷归宁来,给爹娘请安敬茶。”

听了这话,还有何人敢拦,一行数人便畅通无阻地入内庄去了。
早有小厮飞奔去报,待我们进了君子堂,堂上二老高坐,只是父亲满面盛怒,母亲一脸担忧,实属意料之中。

这会儿权作未见,落落大方地行过礼,朗朗道来,“爹,娘,这是拓跋寒,女儿的夫君。羁留在大漠时曾多次救女儿性命于危急,您们从小教阿珂知恩图报,阿珂便自作主张,将自己许配给了这位拓跋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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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堂上生变,实属始料未及,本以为父亲虽为人武断了些,但终究不至如此不通情理。

见他如此粗暴地打断拓跋寒,不由愠从心起,拉起拓跋转身欲走,不料叶府众人竟将我们团团围住,不由勾动怨气,眼风如刀,瞪着那堂上之人,“爹,您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我的夫君,不是什么卑劣异族小子!鲜卑如何?汉人又如何?宋炳真仗着他老子一点威势,霸占了青城山下桃源村七十亩良田,这还不算,她要强娶那张家寡妇作第七房小妾,逼得人家上吊死了,这便是您为女儿定下的‘好人家’?真真无耻至极。倘若我当初不走,今日吊死的怕便是我了!”

面上是浓浓的嘲讽之意,轻“呵”一声,“过来?过哪里来?您要‘拿下’女儿的夫君,还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这帮杂碎动手?”

言语间越发放肆起来,母亲终于也听不过耳,叫了一声玉珂,于是便用更高的嗓音盖过,粉拳紧攥,“看来,二老早已当作没我这个女儿了。”

并未阻止拓跋动武,反而自他身后走出半步,与人并肩而立,拔出朝露,剑尖指向为首那人,“我倒要看看,谁敢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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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南宫酒 于 2018-1-22 21:38 编辑

以这十余年中对父亲的了解,他绝非是这么容易松口之人,见他挥退一众家丁,非但没有感到轻松,一双蛾眉反而更加紧蹙,不知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情,但此人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偏又无法真正与他刀剑相向,恨恨地放下朝露,下一瞬发觉父亲运功的前兆,却惊呼出声,“爹,不要——”

本欲冲上前去挡在拓跋身前,然而终究是低估了父亲的功力,迟了一步,反被他牢牢钳制住小臂,无力挣脱,而心急如焚,此刻计较不得许多,另手摸剑,意在断臂脱身,却不料侍女上前,更加动弹不得。

“我不许您这么说他!他救了我的命,如果不是他,我早不知在大漠死过几回了!”声嘶力竭,却仍旧拗不过二女合力,怒上心头,向后抬足给那贱婢一脚蹬开,“滚开!”

这厢与侍儿纠缠,而拓跋寒已同父亲刀剑相向,父亲乃是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纵横江湖多年,从无对手,拓跋寒虽身手奇佳,而终究年纪尚浅,难敌家父,若动真格,恐怕非死即伤。

“娘,娘!”惧他伤了心中所爱,连忙出声急唤,向母亲求助,语中带了焦灼的哭腔,“您快叫父亲住手啊,”不管那侍女如何束缚,双膝一软,泣跪在地,“阿寒是叶家的恩人,他不能死。只要您说一句话,女儿求求您了……”

一生傲气要强,从不肯轻易落泪,如今不知怎么,泪关好似难以收束一般,泪如同断线之珠,滴滴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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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所料,拓拔寒虽剑意迅猛磅礴,然而在父亲眼中,不过是虚张声势,他只一眼便窥破玄机所在,大巧不工地破了他的剑招。

这就是叶家祖传的四季剑法,在父亲的手中已臻化境,威震天下,全然不是自己那略同皮毛可比,有多少中原剑客败在他的剑下,心甘情愿地拜服高呼一声“叶大盟主”。而今天,他剑下的败者又多了一个,正是自己的挚爱,这一剑若是斩下,无异于是连自己的心魂也一并杀死了。

“爹,您不能!”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一声惊声尖叫,他收剑了,终究是留了拓拔的命在。可我心中再明白不过,这一线生机,却比死亡来得更加折辱他的骄傲,让他绝望。

侍女得令,果真松手,骤然失了桎梏,重心不稳向前跌去,狼狈不堪。可哪里还有心计较,慌忙来到拓拔身边,将他扶起抱入怀里,语气中满含惊惶与悔恨,“阿寒,你怎么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你回来见我父亲……”滚烫的泪滴顺着脸颊掉在他衣襟上,手上更拥紧几分,“我会不离开你。我答应过你,还有圣山里的火神,我们发誓会永远在一起的。”

低头吻在他前额上,贪恋这短暂也是最后的宁静。而这时家丁谨遵庄主之命,将他自我怀中强行带走,侍女见状亦上前把我从他身边拽离,被迫离别的苦楚在胸腔中来回延宕,直教把五脏六腑都撞得生疼,撕心裂肺的哭喊回荡在略显空荡的君子堂,“你要回来带我走,带我回到圣山去——阿寒,我等你,永远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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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离的一瞬,才惊觉我已习惯了在父亲的荫庇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如今同他作对,整个叶家没有一个人会站在自己这边;也这就是在这一瞬间,生平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无能为力是一种如何深重的痛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重伤的爱人被一群粗人带走,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那时候在大漠中深陷流沙,也没有这么恐惧和绝望过,是因为我知道那个骑着骆驼的少年正在赶来救我的路上。可如今,他们会把他赶到哪里?他伤得很重,没有我在他身旁照顾,他能够平安回到圣山吗?他回到圣山之后,又该如何同族人解释在伏羲山庄发生的这一切?还有拓拔部的族长,我的家公……他会不会也像父亲一样绝情,从此让阿寒同我断绝来往呢?这些问题一个接一个地闯脑海,如同巨石压迫心头,逼得人喘不过气。

拓拔寒离开后,丫头们立刻放了手,恢复了以往毕恭毕敬的样子。“小姐,回房吧。”胆子大的丫头出声来劝,闻言扬手便是一个巴掌掴在她脸上,“别叫我小姐!你们哪里还当我是叶家的小姐?我只不过,是个傻到自投罗网的鸟儿罢了!”

泪痕犹在,擦也不擦,踉跄几步甩开她们想来搀扶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君子堂,而心心念念的,仍然是拓拔寒的安危。

——阿寒,我等你。永远,等着你。

从今而后,多少个不眠的夜晚,都与他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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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与拓拔寒生别之后,距今已足有七个年头。起初那段日子里,每晚都会不断重复梦见分别的一瞬,后来常常梦见他回来带走自己的场景,再后来,是梦见他不在了,而第七年……几乎已经不会再梦见他。

就这样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度过了七载春秋,朝露剑封鞘高悬,再没碰过,至于江湖中事,也漠不关心,零星自丫头嘴里听来一些,还只当作谣传。

可就在这天,原本井然有序的内庄忽然乱作一团,仆人私下奔逃,作鸟兽散,只有贴身伺候的风荷仓皇闯来报信,“小姐快走,是剑魔来了。”犹自不信,山庄护院高手众多,任凭什么高明的剑客独身来闯,也过不了内关,可风荷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小姐,是真的,那剑魔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剑下没一个活口,他们都说……”越听越有些冥冥中的预感,按捺不住心头狂跳,急忙问到,“他们说什么?”

“他们都说……是……是姑爷回来了。”

听到这句,仿佛一锤定音,却有些怔愣,不知是何滋味。原来,那江湖传闻中的万人敌,竟然会是他。

风荷还在不断催促,却没有跟她走,像忽然改变了主意,回身抓起经年不碰的朝露剑,匆匆循乱去寻找他的所在。一途尽是死尸遍地,鲜血横流,不可不谓触目惊心,至君子堂外时,拿剑的手已有些不可自已的颤抖。

那人就在里面,既希望是他,又唯恐是他。不知七年未见,他变成什么样子了?

正犹豫时,听到里面的高声质问,再不会错了,是拓拔寒。日思夜想的是他,面前仿若恶鬼修罗的,也是他。

“我在这里。”缓步踏入这个七年前有如噩梦一般地方,时过境迁,这里发生的事情仍然像是一场噩梦,强作欢笑,柔声中带着微微的颤动,“阿寒。”喉间一哽,后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望向他,“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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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正是因为上一次您把女儿同爱人不由分说地生生拆散,才有今日惨祸;倘使您肯放二人离开,兴许还能少一些殃及无辜!”又有几个丫头围过来,手里剑已然出鞘,锃光依旧,“想活命就都给本小姐滚出君子堂,我们叶家自己接待贵客的地方,几时轮到你们几个贱婢在这里对我动手动脚的?”几个弱女子如何见过这般阵仗,早就想要逃走,如今既有这句呵斥,便也离得顺理成章。

话音才落,父亲的龙渊宽剑出了鞘,熟悉的一幕再度重演,而拓拔寒果真已不是当初那个连一招都接不下的少年,二人缠斗中,甚至一度占据上风。

这是两个绝顶高手之间的对决,足以叫天地为之变色。原来他真的为了履行那日的诺言,而为之苦苦奋斗了七年,可这七年,他剑下亡魂数不胜数,一切的起因,却都是因为自己的一个错误的决定……

一边是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生身父亲,一边是这一生最爱的男子,如何取舍,都注定无法圆满。

四周尘嚣纷起,迷得看不清战局,唯听他剑诀出口,竟是那招“玉石俱焚”。这一招自己再熟悉不过,拓拔剑法中拓拔寒的“玉石俱焚”已是出神入化。顾不得许多,足下一踏,飞身至二人之间,当即出剑去挡。明知自己功力于此不过是螳臂当车,却仍然做不到袖手旁观。

“玉珂,你这是做什么!”平湖断月尚未施展出手,在父亲眦目欲裂的怒吼声中,朝露剑如同废铁断作两截,而自己也被玉石俱焚的剑气所伤,震飞丈余开外,右臂筋骨遭挫,耷在身侧,数年以来积郁成疾,身子大不如前,这会儿挨了一下,恐已伤及肺腑,刚欲张口,便呕出血来,“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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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几乎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眼见父亲把剑刺入拓拔的身体,而下一瞬,拓拔却用至简的一剑,斩取了父亲的首级。

这个结局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更不能承受的,看到父亲的头颅滚在身边,那刻如有雷劈,只瞥了一目,却被父亲到死都没有合上的双眼吓得失了魂魄,“爹!”

喉咙间挤出悲鸣,而后是不可断绝的凄惶号哭。拓拔的话音在耳畔萦绕,此刻却说不出的陌生,令人生畏,抽噎中瘦肩一颤一颤的,话不成言,“阿寒……我知道我父亲和我们叶家很对不起你,我也不知道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更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弥合这一切……才能补偿你受过的委屈……可无论如何,我从没想过我的父亲会因为我的任性而……”

“而死。”之后,是久久的沉默,“阿寒,天下第一这个名号,对于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仰着清泪横流的小脸望着他,注意到他受的伤,又于心不忍,声音软下来,“你疼不疼……”还欲再说什么,可父亲尸骨未寒,面前的他从托付终身的良人,变成了杀父仇人,就连呼吸都会牵动心痛,只是别开头去不再看他满身是血的样子,满堂血腥,二人相对一时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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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做之前听到他这样说,定会生出无限欢喜,可现在只觉得背后发凉。

他的确和七年前一点都不一样了,七年前,他赤诚无邪的样子走马灯般在脑海浮现,那时他十七岁,同拓拔部其余的族人一样,质朴而善良。但将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分明是自己……想到这里,愧疚,追悔,失望,愤怒和不知从哪里升腾起来的疼惜交相占据着神智,像是要把灵魂都撕成碎片,最终,也只是冷冷地丢给他一句话,盯着父亲死不瞑目的头颅,“可他是我父亲。这七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让他接受你认可你,因为你们都是我不能失去的亲人,我不想在你们之间做一个取舍,我做不到。可是我没有想到,你再回来的时候,会杀了我叶家上上下下近百口人。”

说着眼泪又扑簌簌往下掉,二人的气氛又回归到令人哀伤的死寂,就在这时,问询而来的母亲也被他一剑毙命,这次再按捺不住,用不曾受伤的左手一掌掴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哑声哭叫道,“拓拔寒,你这个畜生!”

父母双双横死在爱人剑下,在这接踵而来的无数打击中,万念俱灰,下意识地退后半步,躲开他伸来的手,缓缓摇头,疲惫地再说不出来别的话,“别碰我。”

唯恐他没有听清,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一遍,“你不要碰我。”没有勇气再去看他的眼睛,一心想要逃离这个修罗场般的地方,转身跑开,往幽深静谧的后山去。穿过树林,有一处断崖,心情不好时常常在那里枯坐,现在心乱如麻的自己,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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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至此山崖,却闻身后声声急唤。不曾想到拓拔有伤在身,还肯一路追至此处。

背对着他,仍止不住哭腔,“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呢?”

冷风吹刮面上,刺痛浑然不觉,实比不得心伤半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了,就像我永远不能原谅父亲对你做的那些事一样。”

猛地回身,粉拳紧攥,似是极力隐忍,“你们口口声声说着疼我、爱我,可是你们做的事情,却都那么让我绝望!我求你替我想一想……想一想你今日做的事情,同七年前我父亲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同?”嘴角牵起一抹讽刺的微笑,别过头去抹掉眼泪,很是落寞凄然,“阿寒,这样的厚爱,我实在承受不起了……”

他的伤口流血流得厉害,终究看在眼里,“你走吧,离开这里,我到底同你夫妻一场,不忍看你死在我面前。无论如何,你已是天下第一,这个世间没人能够阻止你了。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叶家余下的家仆,倘若还有活口,请放他们一条生路,遣他们散了吧。”

已无生念,缓缓闭上眼睛,声音嘶哑疲倦,“阿寒,你曾救过我的命,现如今,我便将它还你,如此,你我二人,两不相欠。”言罢,退后转身,万丈高崖不过纵身一跃,唯闻耳畔风声呼啸,不计粉身碎骨,只求一死,速速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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