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报恩|——原创

妖怪！妖怪啊！

【几个人跌跌撞撞在林子里冲了出来，全身仅着寸缕，骨瘦如柴，争先恐后窜逃，背后一只漆黑不详的大鸟一飞冲天，支棱起枯瘦的皮骨，全身散缀细斑，留下呵呵凄厉大笑】

莫慌莫扰！在劫难逃！莫慌莫扰，在劫难逃！

【有鸟焉，其状如枭，人面四目而有耳，其名曰颙，见则天下大旱】

【看完这一幕，缓缓自枯枝灌林间走了出来，看着那边小村里梧桐树下枯坐的老人，慢慢走了过去，摊开了手掌】

先生，我要摸骨。

【对上他的眼，浑浊不堪的瞳孔，已经看不出情绪，唯有那笑容略能一窥痕迹，淡淡笑了笑】

先生，知道我是谁？我的命如何？

【摸骨算命，只窥天道轮回中人之一道，魔本不在轮回之中，但还想看看他的本事，到底到了哪般境界，昔年一指一脉，改变天下气运，今日却落魄如斯，只剩一条残命苟延残喘】

倘若算得准，多些赏金小生也出得起。

说得好，不在三界内，跳出五行中，又何来命运。

【伸手在其顶上，缓缓一拂，眼前似有一匹白马跃出，矫健如龙，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穿梭奔走——画面一转，白马身上负了箭伤，刽子手举刀欲杀——】

——此马已废！留有何用？主将令斩，谁也求情不得！

【年轻人面上满是痛楚不舍，不助抚摩马儿颈鬃，白马在他身畔引吭长嘶，叫声凄然，似在哀叹世道的不公，又似在抒发未能将身酬战的遗憾，年轻人终于狠心割断了缰绳，马儿奔出，再三回望，残阳如血——】

【手掌收了回来，眼神静默无波，果然是自己要寻的人，断断无错了】

先生既知我是谁，也不必追究我来的目的，我既到此，乃前来助力，先生昔年曾经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小生只想问问，先生可曾后悔？

【悔，本是人类最奇特的感情之一，明明当时是义无反顾的选择，时过境迁后却又要懊悔莫深，这匹忠主的白马，又会给出个甚么样的答案】

【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看着面前的老人】

【愚蠢，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当日李靖岳救了白马，自当有所福报，既已助恩人冠盖江山，这一段缘便已了，缘既了，自当抽身而离，执念只会种下恶因】

先生无悔，因他对你有恩，但如今山河破败，气运腐朽，皆因你一意孤行而起，你的恩人现在是何情景，你可知晓？

【一字一句，低沉开声，扬袖在他面前一拂，便如一道天光破云，用法力暂使其眼复明，缓缓转身，与他一道凝着这陡然出现的画面，模模糊糊，如水雾洇开】

【那似乎是一个小村，人声隐隐约约传出来，似在耳边又似遥远，哀吟声不绝于耳，一个男人出现了，胸前两排清晰的肋骨，面上呈现一种腐烂的白色，表情呆滞，他摇摇晃晃走向床榻，上面横卧一个孩童，双瞳睁大瞪着横梁，显然新死，从那下陷的腹部不难判断出死因，男人目中骤然放出渴望，如禽兽看到了吃食，颤抖着手，抱起了孩童走进了庖厨...】

【唇边泛起残酷的笑意】

此人便是李靖岳转世，烹食亲子，析骸而炊之，此罪足以下堕阿鼻地狱。

【画面倏忽不见，陡剩下满目苍夷的荒凉深山，饥民流荒，哀鸿遍野】

先生目不能视，便觉得能将一己罪孽揭过了么。看看面前这一切，众生何辜？

【微微摇了摇头】

时机一到，我自然将一切奉告于你，只是现在还不到说出的时机，我固然知晓一切，却无法更改，这是你的选择，你的选择造成了今日的结局，自然要你自己去面对、

【收了法术，那凭空出现的画卷，却没有消失，只是越来越淡，最后隐在那山峦之间，鬼哭狼嚎皆成无声，只将一个眼神深深留在他脑海里，便是他那边恩人迷茫且呆滞的眼神】

【此时天际已暗，苍穹冥冥，天边有一道白练横空，一颗妖异无比的巨大星宿蓦然位于天际，星漩如妖眼窥世，四寂蕴起不详的白芒】

灾星现世，所应之人却不自知。待此星胞衣褪尽，人间便成真正炼狱。

【低头露出笑意，一言一语极缓】

何为因？何为果？何为对错？你可看见了苍生之眼，你自身的区区报应又算的了什么。

【山脉起伏逶迤，潜藏剥换，以势为骨，以土为肉，以凡人之躯点醒九脉气数，固而用之，已是逆天，今日一见觉得他垂垂老矣，气血双竭，有没有能力再行封印之事，着实说不明】

只有彻底将龙脉封印，这一段孽因才算消弥。

英帝——李靖岳

【风雨江山摇摇欲坠，这一场风雪，来得跟三十年前一样的忽然】

【这三十年，过得像一场梦，受着心灵和身体的双重折磨，脑海中一片茫然】

【偌大的龙床上，厚重的锦被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巨大的宫灯影子凝固在眼前，忽地就阖上了眼睛，只觉得这一切分外的疲累】

【半晌，再睁开，眼中已经恢复了一点清明，低声道】

周先生呢？

——已在大殿等候。

宣罢。

【半生戎马，终得天下，奈何生死无常，这秀丽江山或做灰飞烟灭，一手掌控天朝三十年，终于抗不过天命，或者便是今晚了】

【这世界上，是不是真有天命？冥冥之中注定了一切的结局？宫灯长明，忽冥忽闪，殿中一瞬似有光拂过，一个人影自那黑夜里渐行渐近，睁目凝其，一身白衣，步履无声，那面容竟似未改】

【看着那三十年如一日的脸，一丝期待陡然在心中升起，若不是真有异术，怎能保持容颜不老？顾不得帝王威严，覆身坐起，急急令众侍退下，开声亦沙哑，却有明显的急迫】

先生，你告诉朕，这世间，是不是真的有命中注定？

英帝——李靖岳

【强行撑起身子，一旁细黑浓重的药汤，气味在满室龙涎之下仍然厚重而不吉，眼睛微微眯起，突出一抹狠色】

【元德二十四年，前朝昏帝专断独行，四地兴反，昏帝出兵镇压，战事历时多年，百姓苦不堪言，时自己任辽东牧监牧夫】

【那一年升百夫长，出生入死指点东南，又过五年，趁都城兵力空虚一举攻下，将前朝势力彻底拔除，打开城门的瞬间急雨如瀑铺天盖地卷来，仿佛预兆着新的山河新色】

【见过多少人血和尸横遍野，最不信命运二字，然三十年过去，一连串不详之波迅疾而来，一夕之间，黄河浊浪滔天，吞噬人船，民间人心惶惶，又连着三年，天地如旱魃临世，颗粒无收，转眼国库渐空，只余陈年粮草霉灰，一如衰败的国运】

【重重宫帷影影绰绰，连这一豆灯火也渐渐幽暗，平添不安。有人在大殿外拍手作歌，叹了一声，只余一子心智低落，虽已成年，犹像孩童，又怎能接下这风雨飘摇的江山？】

【眼中狠色退去，逐渐惶然起来，又抬起头看着他，目中跳动着最后希冀的火焰】

依先生所言，朕这一生，不曾作恶，断断不会就此终结。

英帝——李靖岳

【半晌静默，只闻雪落纷纷，嘴唇紧紧抿了起来，呼吸略见急促，一双鹰眼一扫浑浊，透出一丝隐隐的狂热，为帝三十载，头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天命的无所不在，鬼神之说，以往只是隐隐怀疑，而今每一次过往，都能一丝不漏地反映在心境之中，清晰得仿佛亲眼所见，身在其中，却神游其外，仿似有人在耳边告知一番，心中已经将那念头盘旋千百次，而今终于尘埃落定】

朕想知道，朕这皇位、究竟如何得来？

【只依稀记得当年兵临城下，数道城门轰然闭合的巨响，层层逼近，震动山河，铠甲兵戈锋冷蔽天，这一切，却只不过为了迎合冥冥之中的话本，灰败且嘲讽，低低的声音穿过风雪】

倘如无先生相助，朕今日是否仍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马夫？

英帝——李靖岳

【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的回答，早便盘算好的念头逐渐在心底升起，放眼天下，满目疮痍，苍生困顿，王室衰微，而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还来不及赏尽这秀丽江山，便已经嗅到黎明的血色】
朕要你，再帮朕一次。

【一言既出，空旷大殿中唯闻沉默，只有潮湿而浓重的寒意悄然弥漫，断续间夹杂着风雪之声，蓦地狂风骤曳，吹得一殿灯烛飘摇，如冥冥鬼火，二人影子被拉长又缩短，忽闪忽现状如鬼魅】

大率龙行自有真，星峯磊落是龙身…朕听闻，国运盛衰，因有龙脉襄助，龙脉醒则国盛。

【挣扎自龙塌起身，搀上身边内侍的手，一步一步缓下金阙，行至他身边站定，太子作歌之声，人低声劝告之语，交错在一起，显得异常不详，目光颤抖几欲涣散，语声凌乱，似乎用尽周身气力】

朕知先生非凡人，恳请先生探求龙脉之秘，再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