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画舫

玄机阁改了商会，当日人才济济，如今亦是人才济济。

江北原本无心江湖，若非当初那老鬼牵扯，做个自在逍遥的闲人，幸游山河，临风抱月，便是平生之志。

世间人，攘攘碌碌，不过是一腔热血，烧着头脑，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谁明来本无去亦无之真味？原也不问琐事，如今更似抽身方外，这才是归去来兮。

春雨春风，静湖轻波，茶香微微，荔枝鲜嫩，正是一天一地的悠闲滋润。

盈透小碟盛放着颗颗润白荔枝，这着实有些不敢当。赖得北冥渊正思索，有余暇，稍稍侧首，垂目礼避，对人致谢。

“劳动暮姑娘。”

棋盘上纵横，本为消遣，胜与负都酬春风。依着胸中战局，也不多犹豫，手起子落，一气千里。

舫外烟雨，舫下清流，天青如水，水静如天。再有好茶助兴，茶香涤人，茶烟随风，迷蒙远水天边 。

好茶自有精与神，一饮能当六，如通仙灵，敢问舫行天？天在水？

“你不是姑娘，难道还是个小子？不叫你姑娘还待叫你什么？”

天边细雨靡靡，化入风里，更似融身云雾里。再一口香茶入肺腑，身心都通明。

“那不会，同僚要去江府议事，定是好好招待着，何来进不去门一说。”

垂首望着摆满荔枝的碟子，也不动手，单用一双眼挑挑拣拣。拣得一颗最美的，这才下手，拿那银签儿刺捉了，送入口中，细细品味。

斜靠画舫窗栏，迎着微湿春风，栏上来停一只白鸟。探身拈了点心碟子置其跟前，赏这春日湖上，鸟儿也悠闲。

“男女有别，你们又喊我一声叔，亲疏之度，我自有斟酌。此勿复言。”

眼前鸟儿食尽一角云片糕，拍拍翅膀重回天地。

一振翅，几万里，扶摇而上。闻得阁主一声问，合着那鸟儿远翔，正是许久未远行了，往日逍遥，再起心头，几欲此刻就成行。

想听一曲《广陵》，也不见嵇康，罢了。正情起振奋，也不欲多言，倒省了客套。

“《春晓吟》吧，应景儿。”

点心碎落湖面，鸟儿鱼儿都来，闹哄哄也活泼。这鱼儿鸟儿倒也惯熟了湖上游人，人语不惊，闻乐嬉乐。琴音淙淙，鸟鸣啾啾，还有小鱼儿起跃。

看的正得意趣，耳畔一声轻响，转首回视，正是阁主已然落子。

这一子落的巧，不由一句赞叹。

“好机变！”

注目棋局，取了案旁盘里润湿巾帕，将手指细细擦净糕点碎屑，又取盏饮了温茶，这才执一子稳稳落下。

原布的局，被人一招避过。虽转不了大局，却也要再费心思筹谋。暮姑娘方才说那句“又打算下一天”里的“又”字，倒也不冤枉了人。

行棋无悔，多看乱局。落子便离局，起身俯栏，一边思索着库中情形，又捏碎糯糯糕点与那湖中鱼儿洒下。

“过完年才不久，各地的好物件还在陆续送来，不着急，下月初再定，还能再等来几件供挑选。”

鱼儿争抢尽了一片糕点，优哉游哉，重回江湖远。水波渐平声渐消，影去无痕，倏忽如初。浮浮沉沉，到头来，一场空。

至珍者，唯时光。韶华不待，所余自该好好享用。望鱼儿远去，神思附游，已去万山千水。

心松意闲，言语中也自在玩笑起来。

“自来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你口中喊叔，却年轻人躲懒，让我个老头子忙活么？”

琴音爽利，时醇时清，到底是有功力的。入耳涤心，合着青山翠湖，春风微雨，伴着香茶新荔，画舫闲棋，着实好尘世。

倚靠窗栏回看，垂眸饮茶，见对弈之人落子，局面又开，环环相扣，正赖天光尚早，尚可局中再起局。

掌中盏未落，趋近俯身，捻子落定，再转一气。

“暮姑娘好想法，且说来听听。正是会长也在，倒可算是正经商议了。”

闻听暮姑娘言说回去再筹划，便也不再多言。此时多说，反而扰人谋虑，有了提纲要领再商议正是妥当。

天雨已稍霁，然则棋局依旧迷雾重重。黑城白气，被云后春晖照临，金光覆洒局中局，缠杀正酣。

陡闻会长言及云烟一番话，执子欲落，便略顿住。垂目眼前战局，思忖片刻，再一转念，思及一切为时尚早，方又松了神思，稳稳落子。

茶又续上，鸟又欢鸣，远天处，烟青渐浅云渐开。渺渺水雾里，有三两钓舟，一般的随波逐流，尽清闲。

会长自有会长的去处，拍卖会原是己身有责，无需多言。只如今心思已赴天地远，正该告个假。

“如今商会里，年青一代，人才上佳者众，该给机会多历练，左右有暮姑娘指教着出不了差错。北原年近五旬，虽膝下无孙可亲，倒还望着多走几步多看几眼这好江山，会长可千万要成全。”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