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晔阁——掌柜：范思哲

文兴四年 夏

陆小琅
紫竹小豪稳稳落下最末一笔悬针，案前那本落花流水纹书封的靛蓝蝴蝶装书册子便临写到了头。

松了松肩，向后仰靠在小杨木椅背上，捧着书册竖在面前，打卷首序语起仔细通读了一遍：一切皆备，独缺一枚风雅印鉴。

向外瞧瞧天色，行云舒卷，日头清亮，正是个携书赴约的好天。将匣子里一个织锦描银的钱袋子揣到袖里，推门去往澄晔阁买“印泥”。

一路上费些脚程，煦风拂面里想起这桩造作雅事的因由，着实添了两分乐。

约莫一旬前结识了一位京城里的膏粱公子，那人生得风流俊美，也通文墨，平生最爱，不过小娘子鬓边一脉香。凡品读诗书，必要温柔缱绻的小娘子亲手抄录，再加盖上弥散幽甜香韵的红泥印儿，美其名曰“宝册”、“香印”，诚以收藏遍京城有才名娘子的手稿为幸。

平里家时，极爱抄书时这一段笔墨书香，得闲替人抄录，为尽兴一过书瘾，不要报酬也是常事。今次遇着这番慷慨酬书的乐事，自是无有不应的。

热闹气派的万宝商会里寻得路，阶下仰头望一眼舞龙飞凤般的澄晔阁牌匾，情致颇好地跨了门槛。

甫一入内，清亮亮一双明招将阁中内外从容一打量，已瞧出这间透着古朴雅致的胭脂铺里确然大有乾坤：中堂面阔三间，迎门正置一方半人高的花梨木大案，上头所列，尽是京里正时兴的细花香粉、金花胭脂。案后有红木设架柜，上头分列各式青瓷、白玉、彩琉璃脂膏盒子，又有数几样式精巧颖趣的点唇扦子。加之流连其中的或清贵或富丽的娘子们，真不负京城里红香绮丽第一家的传闻。

迎头张罗的年轻郎君衣冠气度皆与众伙计不同，料想当是阁中掌柜。照着来前打听的门道，笑盈盈地同他问了声好：

“范掌柜好？我受人嘱托，前来寻一方古法秘制的胭脂膏子：须得色匀质净、轻润红香，腴莹如红玉，甘美不输琼浆，又要香气幽微、临风不散，桃李芬芳犹显凡俗，兰麝之气又太过馥香——不知能不能得？”

“并不做点唇、染颊之用，旁的效用倒也不求。”

轻轻和和应下一句，凑近了去看他掌托的两匣胭脂。耳中溜进句“可美肌养颜”的话，心底里微微不信，略生出两分恐他见我衣衫簪戴简素，却偏偏花样噱头连篇，以为我是白日无事，闲来上门消遣取乐的担心。

故而将日前结识富家公子，替人手抄印本，又被告知当用上好的红香胭脂做印泥，往书册子上落个香印才算圆满的一节故事大抵说与他听，又详细描述了那位风流郎君惯常喜好的香韵品类，末了只道：

“我只要淘澄匀净的脂膏，不拘颜色，榴花般鲜润也好，棠花般俏丽也罢，总之不能是街头巷尾随处可得的庸脂俗气，再者红蓝花胭脂纸和金花棉胭脂是不要的。”

掌心托来小匣，细观这盒只盈方寸的细腻红脂。入眼是朱红鲜正，润泽匀调。贴近鼻端轻嗅其香，果真有沉静幽淡的芬芳之气，闻之雅淡从容，别有一股清丽而闲远的味道。再借那一钱薄荷的功劳，透出丝缕凉津津的冰气，仿佛轻呵口气，就能在腴润的红玉脂膏面上凝出水珠儿来。

确然是好东西。

转掌端详托盛胭脂的匣子，认出是釉润白瓷，雕刻了蝴蝶纹的样式。

通体览过一遍，以为衬得上富贵郎君的身份，也配得上在那本江南踏青游记上落印。

心底里称意，话也说得轻快：

“就是这盒了，色泽香气都比前两盒要强。京里人都赞澄晔阁独有一手制胭脂的秘方，果真不是虚话。”

将白瓷小匣放在案台上，左手打袖子里摸上那人给的钱袋，边问范掌柜此物要价几何。

放在平时，自己绝舍不得花这价钱来买一盒胭脂，这回得了抄书的慷慨酬劳，自然不吝买下。

钱物两讫，同人客气地笑语了两句有关首饰铺子的闲话，便点头告辞了。

而后按约将抄录好的书卷给人送去，顺道捎上当日新摘的莲塘里初熟的莲蓬，恰合了书中所述的江南钱塘湖夏日的盛景。

那位闲散郎君看着满意，兴来赞过两句天然意趣，又大方一挥手，将作印泥的脂膏赠予小琅当夏日小礼。

到此，这盒手作精巧的朱红胭脂膏子，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自己素淡妆奁里最点眼的一件。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