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兴四年考核——皇城司入门考核

祁湄

[夜幕深沉，静无人声，沿街及近又渐远的敲梆声已响过两回，随风散去各处，窗外冷月又高悬了一些。白日里气派威严的皇城司官署俨然化作静夜里肃穆的猛虎，除却守夜巡查的侍卫队伍和等待今夜捉贼结果的属官的值房，就数文书阁窗纸上透出的烛火最亮]

[堂中数张褐木大案分列左右，不及归置的文书卷宗堆叠满桌，未免风吹火烛酿成祸事，细支蜡烛都靠墙摆在窗沿下，只在自己修缮损毁残卷的案头拢了两盏昏暖小烛]

[自打皇城司接手千面玉狐重出江湖的诡案那刻起，亲从官里掌管文职的长官已然递下话来，令我等将近两月里有宝物失盗的证人证词誊录成册，并将记载了三十年前此盗行迹的宗卷翻拣呈上]

[按说如此古早的档册，除非是旧案重翻一类的大事，平日里极少会有调动。等文书阁众人耗费辰光从浩繁案卷里将其找出，才发觉闲置多年，卷册虽表面完好，内里已是纸脆线松，稍有不慎便稀碎如末屑，少不得交由我手中修补缺损，再呈上阅览]

[散班时分，与阁中同僚一一作别，照旧留下填补残卷。醉心于此，纵是更深露重，也不觉半点劳神。中堂里静谧得很，唯有小刀剔开书线的搓磨声和紫毫笔落在桑皮纸上的沙沙声片刻未绝]

[压根儿没留神来人推门的动静，直到话音倏然入耳，才恍然抬头，颇意外地对上来人不甚熟识的面孔。指节揉一揉眼，认出他眉梢两颗对称的醒目黑痣，脑中一念记起人来]

“啊……是李大哥吧？”

[和气笑笑，搁下手中墨笔，起身往桌后茶吊子里倒出杯醒神的温热茶汤递过去，一边接口道]

“怎么会，我虽不常见到李大哥，可也听说过你为人厚道可靠，但凡轮岗值守，不论寒暑，从没有因私事与人调过班。勤谨如此，陆大人怎么会对你无故严苛呢。”

[走近了才发觉他衣缘袍角上有些许沙土痕迹，估摸着应是追踪打斗时留下的，转念想起旁人口中他素来卯正准点应卯，散班一刻也不多待的板正性子，就有些纳闷他来文书阁做什么]

“皇城司今夜捉贼，据说是有了切实线索，若非擒获贼人，不然不到后半夜不会轻易回撤，李大哥这时候过来，是那狡猾名盗侥幸脱逃了么？”

[修缮旧案卷时自然将千面玉狐当年神乎其技的易容改扮功夫和登堂盗宝、来去不留踪的身法刻入脑中，推想今夜这局暗布迷踪颇像他的做派，而李剑拼力夺下他随身之物，这番造访倒也有理]

[点一点头，定睛去看他手中玉佩，玉石打晃瞧不分明，伸手握住了引到眼前]

“诶？让我看看，旧日证供里有提到此人实有玉树风姿，又自珍盗术，贴身所戴必是有来头的铭记之物。他此番重出江湖，你夺来的玉佩兴许可以考寻出处。”

[未选入皇城司以前，家中世代以替人鉴别古玩字画和修缮装裱为业，祖父掌眼了一辈子金石玉器，父亲又有一手能将几近朽毁的古画作修复如初，令名家大师也难辨真迹与后来添补处细微不同的独门技艺。耳濡目染多年，我于器物鉴真一道也算独有眼力。玉佩入手一照眼，心里便起了疑窦：此物质轻色浊，寸光不透，祥云雕文粗拙，浑然是块死物，半点不像这位当年名盗会佩用的东西，可李剑却说这是从千面玉狐身上缴下的]

[一丝疑虑悄然攀上背脊，余光瞥见他注目桌上案卷，心里微一沉吟。这头先将玉佩用手帕包起，只说瞧不出端倪，要等明日请皇城司内懂玉器的属官前来验看。伸手小心收整摊开的卷帙，一面顺着他话说]

“是啊，誊写旧年陈卷，什么都有。这纸脆得很，一碰就碎，我先收起来吧。”

[将卷宗挪到手边指尖微动便可得的地方，沉静地听他一番话中道理，间或附和点头，很是认真思量模样]

“李大哥说得有理，千面玉狐原本侠名在外，又素有接济贫弱之心，一朝灭人满门，确然不像他的作风。”

[说话间盘算出个主意，倾身朝人招一招手，示意他弯身来听。堂中只我二人，却仍旧压低了声音，悄悄地附耳告诉]

“李大哥知道的，我等入皇城司做文书事，领命誊录，自然能多瞧见几分案底中的秘辛，可这些是绝不能信口闲说的。不过有些关于千面玉狐的坊间传言，倒真能在皇城司的证物里找到印证，我这里有个流传在裱画手艺人口中的旧案始末，你可要听么？”

[露出个“李大哥真是个识货人”的赞许表情，目光微垂，看着幽幽晃动的烛苗，沉了语调，回忆般将这桩多年前的缥缈故事说给他听]

“据说当年有朝中大元设宴做寿，场面风光盛大，名人雅士群集，在场恰有一位当世闻名的丹青大手，兴来作画，绘下宴饮当夜的宾客群像。原本不过是酒乐酣畅的风雅事，谁料在场有一位身世隐秘的客人，意外地被一同绘入画中。那人生怕泄了行踪，暗地里追查，末了发现正是这清流李氏珍藏了画作，而这位李大人清正刚直，识破那人花招，拒不与人同流合污，这才引来杀身之祸。李氏一门命绝之后，这幅宴饮图也就此失落。正因是名家手笔，当年江湖上又盛传千面玉狐曾放言说定取此画，官府检验李氏一族的殒命伤痕，确然与千面玉狐的腿脚功力相当，这才认定是他所为。”

[故事原只在肚里囫囵想过一回，这时候慢慢说下来，倒也讲得流畅顺遂。交换个意为“没想到吧”的眼神，朝人扬扬眉毛，把后半截儿故事徐徐说来]

“后来这画在另一桩秘事里被找到，一并交由皇城司封存保管。我刚供职的时候修补朽坏画作，有幸见过一眼。只是画上俱是三十年前生人，我一概不识，恐怕当今还能认得画中人面的人都已逾古稀，往事究竟如何，早就不可说了。”

[面露惋惜，舒一口气]

“若真如李大哥所说，此案有蹊跷，兴许辨识出画上那个神秘客人是谁，就能追查到线索。不过我只管为画上蛀坏的题款补墨重写，后来呈交上去，是作为名家手笔被珍存起来，还是作为秘密物证被锁进了皇城司哪位大人的暗柜里，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