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祥润院（荆湖路）——周容暄

衣裳被丫鬟婆子们伺候着穿了一半，忽想起今日要事，眉间一动，叫人住了手。

“把前日刚做好的那套新衣拿来换上。月白色那套。”

理好衣容，细细吃过早饭，天色也已大亮。

客人尚不该到，立在廊下，盯着福禄给院子里养着的锦鸡收拾窝笼。又过了一刻，才有前院家仆来叫，说是客到了，叫大少爷去见。

小丫头们上前来，轻手轻脚套外衣。耐着性子，让她们理好，又踱到大镜子前，着意看了两眼。整洁，清净，尚还满意。嘴角微不可察牵动一下，低声喊上福禄去见客。

穿廊越院，步履不疾不徐，心中却是另有所想。什么客，本来就是少爷的人，只怪老天这次没有眷顾容暄，偏给那赵定曜托生成了男儿身，好好一个媳妇，没了。

待至前厅，先按礼数规规矩矩见过各位长辈。端恭行礼时，正得垂目之便，已是将那小小少年扫过几回。

粉团一样，轩眉明目，再加一抹嫣红唇饱嘟嘟，正和少爷心意。唉，要是个姑娘就好了。尊上倒是好打算，只是命里注定，无有他法。

一番礼过，听得赵家伯伯引见，这才行至人跟前，端然视之。悉得他与自己同岁，只晚了几个月，此番见他略显孱弱，想起家人言谈中道他生养坎坷。心中本已生怜惜，又见他腼腆，便把惯常冷面笑得几分，也不问，只向他伸出手，彷如旧识般喊他。

“定曜。”

本欲伸手牵他，见他上前两步，却又停住，还要去看其父。这样乖顺，在家中几个弟妹身上，颇少见。仔细想想，自己也从未有过如此亲近与人，不觉间，心中就生出更多疼惜来。

乍闻“婚事”二字，任是早已不算秘密，如此被广众间直言，还是面上泛热。心中的主意，只是快些离开此间。自然，要把那乖乖小粉团儿也顺走。

赵家伯伯那句“愿主动亲近容暄”落入耳中，连心中也暖热起来。接过他小手握紧，掌中手指略显细瘦，不同弟妹们那般柔软，掌心倒也不觉寒凉，想是如今身体已然养得好了。

容暄是家中排行老大，“哥哥”自是听的多了，然这“容暄哥哥”，却是头一回听得。这声音不比幼弟娇妹，倒是与自己相像，叫这欢喜一震，一时间竟怔住。

待回神，注目他眼眸，晶亮如夜星，踯躅间还带着闪烁。情不自禁，抬手便在他面颊轻轻捏抚。手指触到那绵绵微凉，才惊觉自己唐突失礼。身后门边遥遥传来福禄抽气声，更让面上热意愈盛。

不愿叫人看见自己面色烧红，慌忙转过身去，拉着定曜，大步就走。

“来，带你去我院子里玩。”

一腔赧然满怀羞惭无处安放，步履也急躁起来。循径疾行间，几番被道旁稚柳撩乱束发也不顾，只把赵定曜一只小手捏握紧紧。

羞赧抚人面颊，过于轻浮；惭愧一时失持，将平日所背礼教皆忘怀。正是要借初春凉风，拂去面上热，孰料想再一声“容暄哥哥”响在耳畔。心中一暖，心头一软，只教这脚下步伐也乱了套。再加一句“不介意”，只教那热意连耳朵也浸透，只教那面上红连耳尖都铺染。

不介意正好，既是出了正堂，左右只有福禄一人远远跟着，恰便宜再捏一捏。

方才是一时忘情，只爱那一团粉粉煞是好看，只念着今日竟是果真得见“媳妇”，都没将那相触间意思留下，好可惜。

这一想便立时驻了脚步，立定在一株老柳下。招呼也不欲打，旋身转来，面对与他，抬臂便要趁其不备去捏那粉粉面颊。

不料想，自己走的急，他瘦瘦小小，步履倒是不慢，也跟的紧。这一转身，正是不迎面相对，却迎人入怀。

一团暖热入怀，仓促抬臂揽住。步履太快，停驻太急，这撞来力道也不轻。微微后撤半步，稳住两人。

经人一问，才思悟，方才唇上一痛，原是被人脑门撞了。

纯属意外，却意外的叫人欢喜。一下开怀，不期然笑出声来。抬手在人脸上再捏一捏，圆了心愿，这才出口，半真半假的叮嘱眼前小少年。

“唔，疼啊。有点疼……”

正在想编个什么道理，好哄住他。唇上再被其小手点抚，那动作小心翼翼，触碰似有若无。细痒难耐，探舌在唇上一舔，就抓了这个由头来哄他罢。

自小的性子如此，一旦定了主意，心中便也不虑旁的。当下，面上热意也渐渐退去，便教笑意代占其位。步履也稳了，便叫它徐徐行进。

拉着定曜沿着水榭，迎着春风，引他去往那园中潭。春开暖，一池子各色锦鲤正欢腾，是容暄最爱春趣。今日既带来了定曜，自也要教他一同赏玩。

“唔，你摸了我嘴唇，以后可不许再摸别人的了。你让我捏你脸，以后就不许让别人捏了。要记住啊，记到头发胡子都白了也不许忘。”

春风笑意里，还有一层隐秘欢喜。回头要叫父亲留下定曜，还有很多好的，都要与他共赏。

“走，带你去看鱼。有一条好大好黑的，它背上有金鳞，它叫大黑。还有一条好红的，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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