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泉

-柳须鹤

先生一称实在是过誉了，鄙姓柳，名须鹤。

【可他素来温文惯了，苗人性子直爽，久而久之，唤他一声师傅的也少，往来的村民们受他这一副儒生模样所染，也是多一句柳公子。他本是苗家人，只因母亲自中原来，秉着祖上规矩，为他起了这名。】

【想来算是先见之明，否则他割袍断义，离家而去那一日，却不知要以甚么姓名来历自居了。】

【这蝴蝶泉中，愈往深处，愈是靠近那泉池，泉水小溪漫布，已寻不着几个落脚处。轻叹一声，抬眼，那布谷入处尚在蝴蝶泉后。】

没想到，这泉水涨势如此，姑娘若不嫌，柳某带了草鞋，可暂且替换，以免湿了足上这一双。

【听他说起自己也是那副的淡淡的感觉，没有参杂带任何情绪，望着水珠飞溅的泉水，点头】

那我就称呼你一声柳大哥。

【花总是离泉水远，以免根部受水浸泡而溃烂，水气腾腾化解花香为清幽，浓不得淡不去，相得益彰。】

【前处已无落脚之地，放眼望去都是水流，听他道了原委，想来这里从前并不是这般景象，闻得提议，果断的将鞋脱下来，抽开臂上的丝带将它们绑在一起，将另外一根递给他】

柳大哥，给你。

可是这里过去，就是布谷了么？还好有你在，不然，我肯定寻不到的。

【赤足着上草鞋，先行下水，水色清澈见底，裙在水中撒开，回头等他来，无端足上一痛，且看一条小的水蛇绕着脚踝游动，殷虹色在水中化开。起身，手捂住流血的位置，一声不吭的挤着那深深齿痕上淌落的鲜血。】

-柳须鹤

【接过那带子，拴了一双靴子拎在手中，赤足便踩入那泉水之中。哗哗的两声，他迈出两步，瞅着姑娘弯下腰去挤出足踝的血。微一蹙眉，余光瞥见那一只赤色的小蛇游走，缓了眉头。】

这是蝴蝶泉中的一种小蛇，很常见，并无毒性。

【无奈一声笑，走近了，也不问，右手轻搭上姑娘肩头，便将人大横抱起。】

花见姑娘..应该不习惯这风餐露宿的，这泉中还有别些虫蛇，便由柳某代步罢。

【这一句，不容置喙。】

【手挤出淤血，也未曾看清楚水中蛇的模样，本来拿出了袖中的刀，拔出刀鞘，想剜了那处，却闻他道那蛇无毒，再淡定的将刀收了回去，不禁笑有一叹】

柳大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人从鬼门关里走一遭，还有什么可怕，疼也不过皱皱眉眼，偶尔会发现自己没有眼泪。本要起身，身体被腾空一抱，一双手还展在半空里，呆呆的望过去】

我自己可以走的...

【也没有强辩，反正拗不过的感觉，应是被他淡然的气质折服，只是劳累他，心下过意不去，他自然有水中行走的办法，信任他。】

【行在水中，只是水势越来越汹涌，已然没在他的腰间，观望四周，好似能看见一石岸隐约在前，但不是很真切，手指先行向那处】

你看，是不是那边。

-柳须鹤

【泉水蔓延，没过腰间。布谷入处已是近在眼前。】

嗯，安生些，莫动。

【叮嘱一句，便往那处而去。】

-结。

======建元八年======

【水声汩汩而起，可他不畏这水，也是因为那友人。他带着我的重量，在水中行走定不轻松。依言安生不动，直到水变得浅了些，才动声轻轻的问道】

现在可以动了么

【身上除却裙上有些湿，而身上衣都是干爽的。看过前方，是一团迷雾，雾气缭绕似仙境。与来时不可相提并论。指上沾着微润的雾水，来到这里，隔离了一世，总觉得轻松】

柳大哥，我不知为何，很是喜欢这里，要是以后我死去，一定要葬在这里才好。

-柳须鹤

“柳大哥，我不知为何，很是喜欢这里，要是以后我死去，一定要葬在这里才好。”

【花见缘该是属于这个地方的，只不过那时的变故，令她颠沛流离，不知所踪。如今再叫他遇上，或许也是一种缘分。那时，姑娘不过是个娃娃，转眼之间...已是这般大了。含笑垂目看她一眼，将她放下，半跪下身替她裙裾沾湿的地方拧干了些。】

那就旧的屋子，虽然破败了些，收拾收拾，也算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微微一顿，站起身来。望一眼这地方，沧海桑田，却仿若昨日旧景。】

你的日子还有很长，只是怕你住在这里会觉得闷罢了。

【他细致的动作，让心头格外的暖。心口处冰凉冰凉的，好似从一片冰雪中来，不会再去想记忆之前的事情，那些都该冻存在冬日的寒夜里。】

【压低了睫，活动了下脚，已感觉不到那里的痛意，低身同样为他拧干了素白袍子上的水，那么多，却把他本来整洁的袍子都弄皱了。】


他们说我是被拐带的，这个世道女娃多数会被拐卖，我并不想自己有什么来历，就想能找到家，好好的在有家人的地方睡一觉。

【轻声细语，说到闷，仰首看着天】我总觉得自己也活不长久了。【实在拂不平他衫上的皱痕，讪讪一笑，将手收起，回眸看着周遭。】这里以前都是有人居住的么，也是，如果我家在这里，家人都应该搬走了。

【起身，迈开步子，朝那处旧屋走过去，未几步又停下，带着笑问道】

柳大哥以前是住在这里的么？

-柳须鹤

不，只是早些年来过这里。

【姑娘俯身也为他衣袍捻去那浸泡湿润的痕迹，没有拒绝。看着她讪讪模样，心中却暖上几分。第一眼看她时，只觉得这个年纪得姑娘，分明该是春花粲然的年纪，可她的眼底，隔着一条宽河，她在那头，不愿渡河。可到底该是这样的。心中一叹，颇多的无奈。】

走罢，咱们过去看看。

【那时候，这布谷村中，哀鸿遍野，那些散落未收走的尸骨，此刻只怕已是化作了腐骨难寻罢。】

【青藤漫布，这一片早已与周遭的林野浑然一体，若不是有旧些屋子，也看不出曾经有人居住了。站在一处屋前，伸手推开了那扇门，斑驳青痕蜿蜒，触手也是青苔湿润，负手迈步走进，环顾屋内一圈。】

【嗯，若他未记错，这应当是布谷村中，大祭司的居所了。】

【有时候很害怕在阳光底下行走，生死之间仿佛自己只是余留在人间的一缕生魂。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死，也不晓得再为什么继续长生。】

【足下的绿意，发现一株长生草，草下黑土上有隐约的泛白的尘，那是什么...随着他的脚步继续朝前行去。这里常年的绿意里，踏过的阶上湿滑，一路房屋半是风化，而眼前的这一座屋子最是完整。】

【虽然门上布着青苔，却给这一片沉寂添下生机，手触碰那门开后的一阵风，里面陈设都还完好，屋当中祭着一尊女神之像。】

【双手合十，掌心贴而朝神像拜了拜，虽然不信鬼神之说，然而女神容色端和淡然在一片光晕里，心中什么安详。然而手方触碰在案上的那一纸符，它便立刻化为了粉尘散在眼前。】

柳大哥，这里是哪里？你，故人的居所么？

-柳须鹤

【望着屋内供奉的那一尊神像，花见在神像前方虔心参拜的模样，一如十年前，他在此处，最后一次见到那圣女为村民祈福的样子。这一方的岁月静好，十年了，都是由那一晚的浩劫所换来的。】

【男子眼眶微微湿润，心中感慨，而待姑娘转首望向他的时候，仍旧是那风轻云淡的模样。】

【一路而来，他都在犹豫，是否要说出十年前的往事。可是，那些陈年旧事，如今能说个完整的也只怕他一人了，这事，他原本该带进棺材里，再不提起。而花见..她不应该再回到这里。】

是啊，故人。

【一声嗟叹，饱藏诸多情绪。】走罢，村子前面有一口井，是这里的圣地，我带你去看看。

【有人说，人的接近都是有缘故的，他定没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可我解释不了这一切，命运的两端到底是缘于何故拉近了，我想他不愿意说，便不会问。】

【神像也是端庄的微笑着，笑而不语，不可说。回眸，看着他淡若云烟的样子，可愿跋山涉水的回到这里，在意他所挂念的，然而就在眼前，却发现不了任何蛛丝马迹。】

【转身裙已半干，抬头看着房梁之上悬着的铜铃，之上行走间的那动静，引起铃声清脆，提袖将门扇闭合。光线在脸上由暗变明亮。】

【走过的道路，看见最多的是长生草，环顾而迟疑】

柳大哥，这里为何不见花开

【而前处那口井，周围都是不认识的雕刻，好像周遭的建筑都会腐朽，那些雕刻依旧栩栩如生。】

-柳须鹤

因为...花神就在前面。所以，百花羞于生长啊

【这一声如叹，他终是停了步伐，在那圣地之外，看着姑娘向前迈出了两步，淡淡笑着。】

我是汉人，不能走进他们的圣地。前面，你一个人去看看就好。

【他脱离苗族，这一处虽已殁落，可他还愿意遵从这一处的规矩。布谷是个安宁的地方，他不愿去打破这一方的安宁。撩袍而坐在地面，阳光普照，穿透了枝繁叶茂的缝隙，洒落在身上，一道微光。】

【圣井的旁边，有一尊石刻，记载着古往今来的传统，与花见这个名字的由来。她若能发现，自然能寻到归处，若找不见，也算是天意。】

【他..不愿替她作出那抉择。】

【花神，举目望过四周，想起来那尊女神之像，原是这样吧，柳大哥他不怎么爱说笑，我想自也有一定的道理。脚步就在他的身畔，并肩而行】

花神，她应是想花开漫山遍野的，可惜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蹙着眉心，没有过问这里的往事，难道这里也已经破败，而苗人们都已经出村了么，停步且问】

那这里的人们都去了哪里。

【他说自己是汉人不能上前，可我也应该是汉人，摇摇头，对着天空看】

我不想打扰往事了，往事都沉睡了。况且，我是从中原来的，柳大哥，你忘了么。

【笑容这般打开，知道惆怅是何意，本想定局下来，但唯恐会惊扰这片宁静。转过身背对那口井，朝回走了两步，静默里回首，心中直觉所问】

你是不是有意要我来这里的，柳大哥？

-柳须鹤

【她这般问了，他却无法作答。】

你既是韩家人，自然不是中原人。韩家归根究底也是这苗村里面的，要论出处，你也是一个苗人。

【微摇了摇首，一声叹。】

若不愿去看，我再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

-结-

======建元八年======

【韩家，是啊，我终于找到了。因为韩这个字，就转身鬼使神差的去了井畔，所有都看在眼里，可那圣女之言，与花见之说，看过后噙泪回眸看他。】

【活下来的人是我，历代以来肩负着的使命，那是保护着布谷的安宁。风生起，井水不兴，照映着面容。我还记得自己原初的想法，就是想在家中，好好的睡一觉。】

【胸口那处极痛，身不定，坐于地，唇角的血色鲜艳，目光从淡，寥落的望着天。】

柳大哥，你一步一步，就是要把我引到这个位置，对不对？

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柳须鹤

【花见跌坐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近似狼狈的。他面上笑意褪去，只余下一丝淡淡。从怀中取出一方白帕，抬手，擦拭了她唇边的腥红血迹。望向姑娘的目光有几分疼惜，沉默半晌，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

那时，布谷村中还是一派欣欣向荣。与世无争，只不过在这蝴蝶泉边。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轻叹一声，目光微垂。】

那一日，我脱离苗籍，受村中祭司的托付，将你从村中带出。

一晃，也是这么多年了啊..

【腥甜的味道提醒着自己，这命终究是为了回来看一眼，听完所有，脑海里尽是挣扎】

可是我什么也记不住了，为何你没有把我留在你的身边，我回来了，你却不立即与我相认。

【声音分外激动，侧着首，望着地上的长生草，宛若一朵碧绿的花，在这山野里坚强的生长。收住泪水，惨淡的出声】

他们是不是都已不在世，连坟冢也寻不到了

【收起泪水，手心捏紧，环顾着周遭浸在水声中的景象。】

可是这十年里，竟是随了谁人的心愿，我当真不是为了报复，人做错事，是要受惩罚的

柳大哥，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干的。

-柳须鹤

多说是错，多说是过。

若非执念太深，你便不会进去看，一切都是命数皆定的事情。

【帛帕染血，星星点点，虽不多，却触目惊心。叠好握在掌心，几分用力。一如当年他拉住姑娘的小手，紧紧拉着，逃出那一片火海狼烟。旧年往事，虽如昨日，可他也记不太清。】

你想回来，我可引你归冢。

旁的，切莫追寻。

【关于他的记忆就是这短短的几日，再多也没有了。他的淡然，和藏着心事的眼睛，是我永远无法逾越其中的，不能够去猜测他分毫，生怕也会伤他，伤得严重。】

【活着的人并不比死去的人好过，他一个人在外飘泊，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没有了朋友，在花海的一方等着我回来。人可以忘记，但是抹不掉的是记得你的人和事。】

【长长的压抑不去呼吸出来，撑住旁侧盘桓的树根，要自己能够站立，轻轻的声音问他】

那，你今后打算呢，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到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