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雪|——经典再现

剧目名称：六月雪
参与人员：楚络   杜玄冲
剧中角色：楚络饰崔盈   杜玄冲饰宋羽
剧目类型：经典再现
剧情简介：六月雪，一名悉茗，一名素馨，六月开细白花，树最小而枝叶扶疏，于盛夏时节，开满在崔盈坟前。

======第一幕 初遇出奔   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 ======

宋羽

【是阳日落撒堂阶，盖天地晖光无限，学中与众人论词作赋，笔下字句珠玑巧妙之作，岂是那些泛泛庸人可以攀比的，天生傲意风度，隐约在眉宇上似有似无的笑间。目光斜过窗上的天光，仰面，淡淡视云端至高处，半幅泼墨桃花收于纸扇间，一折一转拢住扇骨轻扣掌心。道是这次会试头甲之位，舍我宋晴湖，还有谁人？】

【寒门子弟身份微薄，心思不卑。奈何朱门酒囊饭袋也可登堂入室，共称书生一流，配也不配，嫌恶非常。然而，散学后还得与这些人称兄道弟，未免胸中时而郁闷，总想是污泥染身。好歹这些酒囊饭袋可以付酒水红粉的钱银，而在侧只需道几句恭维之言，便能分文不花享受一番花天酒地，想来，初时郁结的心稍又宽慰起来。虚伪，然而这世上谁又不虚伪。】

【傍晚时分，与庸人几个共饮，待听完水阁上的歌姬唱的最后一曲，各自散去，余想曲中美妙，蔑他人，甚觉只该为我一人才是对的。此刻，酒足心意也是宽，踏马归去时，觉香风习习拂面，得见一树繁花正盛，花自一处院墙上来。调转所行之向，长影过墙，湖蓝方巾头顶飘逸，身形经过树下，微侧去，抬袖撷一朵枝头花，不采，只是压枝在眼前，眯目嗅花香。嘴角的笑，许只有在这春风无人时，透露本心几分真。眼中的黑色浓，花本是美丽之物，风流人怎肯不动心。】

【夕照懂人意，霞光透云端，落向人间时候，有小风频吹来，手中执枝，枝头花瓣零落。蹙眉寻暗香去处，真真假假，看进这墙中的院落，自成一派蓬莱洞天。】

崔盈

[七月初七这日，无风无雨，天色晴朗。吩咐婢女搬了软榻放在青碧花砖垒成的鱼池旁，膝头搁一本翻开的书册，头顶树叶摇得沙沙作响，遮不住的日光自叶间漏下，变成一块块不规则的光斑，落到书上便将字全模糊了开。我盯着这字良久，想起前日里无意听爹说的一件事，渐渐出了神]

[泉州有崔姚两家，皆为富甲一方的巨户，交情甚好。我自小与姚家大公子熟识，十余年里一同吃过糖，一同爬过树，一同惹过祸，青梅竹马结下的缘分，在两家长辈眼里便是一段天定的姻缘，然而...]

[心中愁肠百结，重重叹出一口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转过头往鱼池里一看，吓得直接从榻上坐起，膝头书册“啪”的一声合死摔在地上。方才光顾着发呆，无意识撒多了鱼食，池中锦鲤争食争得太过，肚子圆滚滚，错觉之下几乎看见它们正对自己翻起白眼。愣愣站了一会儿，才哭丧着脸吩咐婢女妥善收拾，而算算时辰，已到了与阿琬约定的时刻]

[穿戴好出了府，一路车行至万丰酒楼，二人一见面立时叽叽喳喳叨咕起了知心话，只是话一说尽，人又闷闷发起了呆。双七节有船车游歌，道两旁的树上皆挂了灯笼，傍晚日头落下，灯笼光火便拼接树梢，满树红光，似红云悬空主道，阿琬在这时探头探脑凑过来，双手不知捏了什么送到自己嘴边，我人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乖乖张了开，舌头舔了舔，一双眼被灯火映的明亮生辉，转脸冲她笑得开心]

好甜

[被颗糖唤回了好心情，与她玩闹一会儿，寻了个由头暂离而去。起初是慢行，而后越走越快，似脚下生风，到最后索性拎起裙子飞快地跑了起来，裙上挂着的如意荷包并银香球一下一下敲击在腿上，院墙里蔓枝婉柔的缠上，花香扑了满身。我停下脚步，一颗心因奔跑而剧烈的跳动，仰起头望着来人，面露喜色，声音微颤]

宋郎

宋羽

【高楼上有人在抚琴，琴弦被有心的调过几回之后，曲意流畅倾泻随风而来。调中和古意鸾凤齐鸣之意，乐者择曲汉乐府乐谱，其意比得今时今日更为奔放直接。闻那活泼的曲调，内心浮想翩翩，偶尔风流花间行走，只对盈儿一人用了些心思。初遇那日，同样是一墙相隔，得遇纯属偶然，马上墙下，巧寄情愫。不远不近，恰是最好的朦胧。】

【没错，盈儿她是泉州首富的长女，不过单想她容貌，嘴角的笑已然深切。当真，她足以令墙上的繁花纷纷失色，庸脂俗粉一流恐再难入目。记得远观她娇羞态度而失神，触目惊艳犹如天外仙子，那刻，俗日里杂念全是烟消云散。本想若得佳人一顾，倾家荡产也值得，然而，自从得她一顾之后，眼中又多了她身后的家势。美人与富贵两全其美，只要能得到盈儿，一切皆是理所应当。】

【天色渐渐暗去，眼前蓬莱一样的景，已然在贪婪的目光之外，暗色里心思很是明晰，假以时日，将盈儿娶下，不出几载，乘上崔府的势头，眼前华贵必然唾手可得，确然可以做那朱门中的人上人。】

【已不见她有二日整，期间以学中忙碌为托辞，施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伎俩。有时候，也是真分不清楚，对她的用心几分真，譬如眼前的花美得令心陶醉，但是轻易松开手，也就抛诸身后。盈儿她并不是花，当是抛下不得。首先不舍她，然而再念其中牵及未来，所思已然复杂，为此蹙了一下眉头。天上的星辰依稀明朗，今夜是七夕。】

【入夜，城中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未婚女子纷纷街市乞巧，盈儿她也是要出来的，不知道这长街上的宝马香车中，她身处在哪一处。抬手，将风中花瓣藏进袖口，怜花不如惜佳人，沉袖夏花之香，扯缰欲要续行时，且是一顿。墙下碧绿里奔跑着，口里唤着宋郎的活泼女子，不是我的盈儿还会是谁。略有疲乏的面色陡然精神奕奕，回首朗声回应】盈儿？

【就着一墙之远，七夕再如初遇时候，不免感慨而动下情。好在这里墙筑得极低，不似崔府那一堵高墙甚是阻碍。已然跨下马背，穿过花枝朝墙内递过手去。微笑的双目，没有看景色，也没参杂任何思虑，看着她身影出现在身前。待是握住那纤细的手腕，轻护于掌心，盯着她的脸深深的望，她的喜悦之情已看清，遂道】七夕闺中女儿家有约，你怎么会在这里，想我没有？【调笑之言并无忌讳，将那双柔软的手儿执起，贴向胸膛位置，来不及管她羞不羞，眼下不见她身畔跟着人，说起话来心中畅然许多。低首贴鬓温语，柔情与她不吝】相思，也只等你来搭救。

崔盈

[十六岁的少女情窦初开，从小被父亲捧在手心，锦衣玉食的长大，从未受过半点苦，连对旁人都没多少戒心，对心上人的话更是有问必答]

我溜出来的，晚些时候再回去，在这里...自然是在等你啦

[两日未见，相思之情一经生起便有些难以收拾，心不在焉之下只得去书斋里翻了书，趴在桌案上静静默读，单是想到他彼时彼刻在学中许是会与自己诵读这同一册，便会为这假想出的心意相通欣喜上半日。因而想是自然想的，却偏不肯说出来，这矜持里又带了几分小姑娘的任性，只盼望对方能同自己一般心焦才好]

[恰这时被他捉了手腕，顿时心如擂鼓，面染红霞，垂下的五指弯起一拢，馨香的花瓣从他袖中漏出，落在我的掌中。仰起脸定定看了他，明眸似弦月，已然笑出声来]

你藏些花瓣在袖子里作甚么？

[话未说完，一双手便被轻拽了过去，二人距离贴近，他说话时的细小气息触在肌肤上，痒痒的感觉从鬓间一路绕至心头，一时之间又羞又急又忍不住笑，赶忙低下头不去看他]

宋郎，你别...别这样

[双手抵在他胸膛，微微使了力，偏又推不动，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想起一事，倒仿似捉了救命稻草]

我..我与你说正经的，我爹要把我嫁到岳家去！

宋羽

【月上树梢添人间静悄，王母划星点点成河，蟾宫云彩缱绻意浓，借问东风鹊桥何处？怀离有温香如玉的人儿，花前月下事堪比登科喜。最动心魄的便是她那双纯然的眼眸，写满的全是爱恋意。甚是觉得，在盈儿心目中，轻易可以寻到平日里找不到的那种独一无二。压抑在胸中的傲气，如今得以柔情相衬，对她难免情不自禁，再不愿释手。】

【她乃是深深府院里长大的闺秀，脱于世的无知恰是最好掌控的好处，说什么她都信，这样顺着心意的女子。眉上轻敛月华凉，眼里此刻的喜悦起伏虽是复杂如雾中海浪，但不得不承认，与盈儿在一起的时候确实很快乐。刚刚藏在袖里的夏花，被她问起，不碍于此刻想叙的柔情蜜意，将袖收，让她这朵真正的娇羞花逃不出怀抱，一笑霸道对娇羞】盈儿，你可不知道，我是多么想念你。

【指端缠绕着她肩头青丝，但听见那一句急切的话，动作亦是急，一把将那纤细的腰揽得紧，难以置信的抱她在身前，喉头一恸，激动吼道】不，你是我的，盈儿，你是不是骗我？

【当然，她看不见的是那一张正覆以冰霜的脸，蹙紧的眉头对着这开始碍眼的月色，早有的计算一变几颠覆，刚刚还沉浸在儿女之情的心窍瞬间清醒，语速缓慢却若受深情牵绊】你可是狠心嫁作他人妇？我的心，在你这里，我要讨回来。

【良久里，眼中的黑与夜色融为一体，动意，若是今夜将盈儿据为己有，那么那崔府自然是要顾她名节的。于是不等她说什么话，失了常态逾越了常矩，迅是将这娇小的身躯压在这夏花繁繁的树下，不管花在身后落下几分，亲吻着那柔软温热的唇瓣，呼吸里分不清是花香还是她发间的幽香。】


【然而这样的时候，男子本该意乱情迷下去，但脑海盘桓的都是利弊权衡，必然担忧礼教大妨若遭人戳穿这种事，自己读书人的斯文不保，便沦为禽兽为人不齿，那还了得。于是连忙将盈儿松开来，故是心痛的低下身来，紧张的握住她手求她原谅】盈儿，我不能没有你，你若恼我，就动手打我就是。

崔盈

[定亲一事仍未成定局，今日在此处等他，半是为解相思之苦，半是为寻解决之法，本该徐徐道出，然因这情况有些脱离自己的预计，心急之下，便毫无铺垫地直接讲了出来，倒竟起了反效果。人被他拦腰抱紧，歪着头想了想，伸手抚上他肩膀，安慰地拍了拍]

我哪里会骗你啊

[话音刚落，身子被迅疾推开，后背抵在身后纹络粗糙的树干上，茫然时他温凉的吻已覆了下来，触在自己唇上，灼烧出一股炙热。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扰的头脑昏沉，其中另夹杂了一点怯意，这样的宋羽是陌生的，全无平日里的风流文雅，仅余下急躁与冲动，令人生惧]

[心中又急又怕，于是便开始用力地挣扎，想要脱离这桎梏，谁知挣了几下，他竟主动松了开。甫一脱离便向后退了一步，呼吸略有些急促，身上已生出一层薄汗，被吹过的凉风一扫，瞬间便打了个冷颤。动了气，手又被握住，被他这反复无常的态度弄的混乱，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忍了泪，睁大眼睛道]

别再这样了，我有些怕

[本就因他刻意放低的语气弄软了心肠，也不可能真的去打他，轻轻捶了两下便罢了手，叹一口气，与他好言好语地商量道]

崔姚两家还未定亲，这是我偷听来的。宋郎，不如你去向我爹提亲，他一定会答应的

宋羽

【听她这样道来，见花容失色，便明白方才操之过急，棋险是走错。沉沉的绞住眉心，心中极其焦躁，身上被她这般轻轻砸了两下粉拳，绷紧神色，懊悔不已。】盈儿你别怕，我，我只是忽然知道要失去你，一时失态，没有你，我也不是我了。【无力的朝后退下两步，斯文的面庞上的神色隐在斑驳的树影下】我宋晴湖指天发誓，要用一生对盈儿好，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说着誓言的时候，听进去提亲之言。她必然是不明白的，觉得提亲就可以解这燃眉之急，深闺中的女子岂能懂得这世道。前些日子，同窗正就以此为笑柄，嘲笑不自量力攀附权贵，接连也是阴郁了数日。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

【缓了神色，既然她不明白，也不能当下就扫掉一身的骄傲。起码，她也是自己心爱的女人，若要在她面前低头，那是绝不可能的。随即，复了平日临风正直的儒生态度，愁意显然，但是耐心的与这女儿家分解，叹息言】盈儿，你可知道，如果可以，我早也就登门了

【一本正经的态度格外严肃，抱拳对空向孔庙方向欠身，双袖并，很是正直】宋某乃是一介读书人，盈儿亦是知书达理的高贵女子，古人云门当户对，如要提亲，必然是需取得功名才可登门【先道抛砖后引玉，面色愈发凝重】这次会试过了，魁首自然是我囊中物，然而三年后才能逢恩科钦点【即是垂袖，任由这七夕的夜风吹着，终是无奈】三年后你已然作他人妇，就算我做了状元，那又有何用？

【将袖中的花瓣，这刻乘着这阵风送出去，目望着袭向她面庞的花瓣，嘴角上泛出着一丝苦笑】盈儿，天意弄人，然而我若把手松开来，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你若这些花瓣一样离我而去，我当何去何从。【在这阵风里，看着花瓣里的女子，大约这样的风花雪月分外动人，多是论情诉情的好时机，此刻二人间的这两步远的距离，是有意留下来的】读书人一辈子就为了功名，若要我为了功名失去你，我宁愿放弃所有，带你远走高飞。【关键之言道出，前铺陈了许多言辞，她当然明白言下之意，只怕她迟疑，故而趁热打铁】若我要你跟我走，盈儿，你可愿意？【双目拳拳之意，定定的看着这女子。】

崔盈

[听他好言解释，神色渐渐柔软下来，气已消了大半，待闻其许以重誓，立刻急的跺一下脚，伸手便去掩他的口]

何必发此毒誓呢？宋郎，我信你的

[听他这样说的时候，心里真是紧张，生怕这誓言会成真，可转念一想，宋郎对自己情真意切，从未有过疏冷的时候，便也就放下心来。至于提亲一事，本以为他不会有丝毫犹豫，谁知又与所料不同，一时间委屈的眼圈都红了，双手绞着衣角，赌气般的侧转了身不去看他]

[一手抓着花枝，嘟着嘴用力一拽，扯下一蓬松软花瓣。手心被探出的枝桠咯的有些疼，低头默默揉着掌心，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实际已听完了他的解释之语。他说什么，我便全信了，既愧疚于自己错怪了他，又真心为此事发着愁]

那该如何是好？

[在自己心目中，宋羽是位有真才实学的才子，这困境也许他轻而易举便可想出法子来解决，正暗自期待着，未曾想他竟语出惊人。心砰得一跳，脱口便想拒绝，然而与他四目相对时，又将话吞了回去，实在不忍心伤他一片丹心]

我....我....

[结结巴巴吐出两个字，慌得脸都涨红了，脑袋里乱成一锅粥，紧紧咬住下唇，想要说服他]

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会伤心的。宋郎，你谈吐不凡、才智颇高，三年后必能登科，爹若见了你，也定会欢喜的，你...何不去试上一试？

宋羽

【试想她少女在家中娇生惯养，一时间要用这些甜言蜜语哄骗，肯定是难。对盈儿并不只是贪图她家钱财，然而大丈夫若要成就一番功名，岂会因为那些儿女私情耽搁。她纵然美丽，花朵娇艳也有凋谢的那日，为自己好也是为她好，如果能顺利入赘崔府，自然恩爱夫妻到白头。】

【看她眉目含泪，道是这毒誓甚是奏效，欣喜她是心疼自己的，嘴上的话怎么说都可以，她为何这么傻。跟在伊人身后，揽上肩头硬是将她身转过来，提袖好好的拭着那月下的面庞，恐明眸将是要坠雨露了。】好好的七夕，要你委屈，是我不好，盈儿莫要气了，哭了就不好看了。【哄着她，实乃最为认真的，换做别他女子，虚情假意懒是理会。】

【方才一番言辞下来，也料到她会举棋不定，心头生出一计来，这崔府提亲之事万万是做不得的，必定是自己打脸不说，还会沦为笑柄从此如何抬头做人。故而，叹口气，将她发间的花瓣小心的一瓣一瓣捻下来】盈儿说的话，怎敢不从，就依你意，那你能笑一笑，美人一笑，这世上还有何事能要我为难呢

【逗着她笑，心下明白，以退为进，免得她拿不下主意，又觉得失了依靠，必然不能轻易大起胆子。依旧是花前月下的好时辰，如护珍宝般，温柔在身后，将她揽在身前，对着花对着月看见的全是一片黑暗】只是盈儿，你爹对我不甚了解，怕是不能十拿九稳，我去提亲之前，得你跟你爹先说个情，之后我即是登门，想来如此事半功倍。【说罢，脸埋进她秀发间，像是随常的话，没有一定不一定。】

【片刻走神，这北空上正绽放着五光十色的烟火，星落如雨，看进眼中，满是璀璨，拥着怀中的人，温柔的说着话】以后年年的七夕，都要这样拥着我的娘子。【情话是说给二人听的，虽然并未成亲，只是女儿家的心不就是这些，又逢乞巧节，当然是天时地利人和。】

崔盈

[被他甜言蜜语哄上几句，严肃的表情再也绷不住，嘴角翘起，“扑哧”笑了一声，口中却仍是硬气，扭过脸来横他一眼]

谁要哭了？我可没有

[心本在惶急之中，此刻他退了一步，这惶急便渐渐安定下来，平日里爹对自己多有疼爱，宋郎又是一表人才的，只要我细细与他分说清楚，他便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便依你的

[轻轻被他环住，夜色里似乎能听见他心跳的声音，紧紧的贴着自己的。一想到这便是自己可以依靠一生的人，心内的幸福便要满满的涨溢出来。不远处游歌已开始了，船车上扮作莲花童子的男童中气十足地唱着歌儿，声音稚嫩又清亮，歌声里烟火瞬放，投落在二人身侧，映出一片光影交际]

=======第一幕  结=======

========第二幕  与君结发未五载，岂期牛女为参商=========

崔盈

[四年后，临安白沙泉。]

[江南三月，正是雨多的时节，天边乌云遮蔽，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房屋瓦砾被雨水嘀嘀敲打着，像极了召人入睡的曲子。抬起头把湿淋淋的手自盆中捞起，手背在额上抹了一把，冰凉的触感略微驱走了身体里的困倦，水珠顺着颊边滑下，分不清到底是沾上的水还是渗出的汗]

[屋外此时已是烟雨朦胧，三丈外的景致皆看不清，屋子里光线浑浊，不过是黄昏时分便昏沉不清。深吸了一口气，从木凳上起身去点一盏灯，直起身的一瞬间，腰间酸痛的像要断成两截，加上雨季的腐湿气息浸在里面，直压的人喘不上气来]

[咬着唇忍耐了片刻，颤着一双手燃起了灯，浅黄的光线将一双手映得更加惨白，翻过来看了看掌心，见指尖上已结了硬茧，皮肤被水泡的浮肿脱落，大概是搓洗衣服的时辰过于长了，手指伸都伸不直，再不复以往柔软纤白的模样]

[当日爹到底是未能同意我与宋羽的婚事，于是泉州崔家的大小姐，义无反顾地随情郎私奔，舍了身份，改了姓名，从一个过着优渥日子的千金小姐变成了为生计苦苦挣扎的洗衣妇]

[沉默地发了会儿呆，算了算时辰，大约快要到宋羽回来的时候。捶着腰走到灶台前，开始生火做饭，想起来当初第一次下厨时不小心切了手，疼的掉了许多眼泪，生火时扇风把胳膊都扇酸了也没点起来火，倒把屋子里弄的烟尘滚滚，旁人看了还以为这家失了火...如此种种，都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竟也磕磕绊绊过到了今日]

[晃了晃头，将脑中纷乱的思绪压下。光回来这一会儿，已三番五次回想起了那些陈年往事，大概是因为白日里见了那个叫夏芳韵的年轻姑娘，当时便隐约觉得她像一个人，思索了许久，此刻才恍然醒悟，她像三年前的崔盈，性情单纯，无忧无虑，会因喂死了鱼而沮丧，会因吃了一颗糖而开心，绊一跤会哭上半天，相信这世上没有人会害自己...]

[屋外的雨渐渐停了，树叶被浇打得落了满地。我将锅盖盖好，护住饭菜的温度，转身开始洗第三筐衣物。不管怎么说，这些活计明日便要交到人家手上，旁的事情，想再多也是无用]

宋羽

【早早在曲院风荷等天香一聚，天有雨水，她迟了，难道会不来？远远的看见她，悬起的心才放下，旁侧的那道瘦影有些熟悉，没耐心细看，一晃眼的功夫，只她一人奔进怀中。便不计较还有谁，不要来碍事就好。】

【天香她今日以男儿装扮前来相会，眼目不由得为丽人特意的装扮一新，心疼的擦去那张温柔可人的脸上挂着的雨水，微笑着听她呢喃女儿家千篇一律的天真话。只是，有时候会不自觉的出神，想的是这次良机难觅，可不要再重蹈四年前的覆辙。】

【当年千算万算，算准盈儿肯私奔，却算不到崔府居然会以一口空棺材打发出去，对外称女已经病逝，如此狠招，断了入赘的念想，绝了反悔的后路。当日在客栈得了消息，走投无路之际，不得不放弃翌日的会考，变服连夜带着盈儿离开，辗转一路投靠，终是在临安才能勉强落脚。从此过上朝不保夕的日子，一介文人坎坷磨难，为谋生路实是折辱斯文。】

【面色略微难看，却吓着怀中的天香，几句好听的情话，轻易就教她服服帖帖。拿起刚刚写下的诗读给她听，看这满眼崇拜的她，心里很是受用。天无绝人之路，天香她这么容易哄骗，只怕是要她将天上的月亮拿来，她便会依言从之。日后以那夏家的家势，随便几百两打点一下，在衙门混个公职也是体面。至于科举，这些年里已然没有了心思，考与不考，只觉得前路若无银钱便就无光。】

【天色暗时，与天香话别，她一脸依依不舍态度，便送她十里又五里。】

【归家，牵着马走过那道溪水，眉头上春风正得意，转念一想，天黑了，盈儿那小姐态度自然不会肯摸黑洗衣裳，曾闻邻村有妇人呕心沥血劳作只为丈夫能吃好穿好，可她倒是好，可是珍惜自己的紧。四年来，她笨手笨脚不会服待，倒是不会再时常落泪要人看着心焦。女人就是这样子，你不哄她，她自己也就学乖。】

【翻身上马背，从溪畔归家的路石多绊足，难行，懒得走，便策马奔过这一段小路，很快便到乌桕树下，将马系好，也不见她人影出来迎接。看进窗里那盏油灯，摸到怀中的那物，心中很宽，不与她妇人之心计较。推门吱呀一声，迈进这黑漆漆的屋内，随口告知待她反应】盈儿，我回来了。【看也不看那张憔悴的脸，叹息她做我宋晴湖的妻，怎么就不能收拾收拾自己。想起天香嘴里便哼着曲调，散了阴云，一把撩起笔挺的衫，跨坐在八仙木桌前的凳上，一根指头也不动的等她知眼色端上饭菜，现在，早也没兴致惯她。】

崔盈

[第三筐衣物洗完时，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拧着衣服的手停了停，身形未动，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原处，不曾起身去迎他，等了一会儿，竟见他没像往常一般沉下脸来骂上一句，眼睛一眨，觉得有些稀奇，这才抬起头来沉沉看了他一眼]

[雨虽停了，风却未止，间或仍有雷声滚滚而来，火蛇在上空劈开一道白光，霎时将昏暗的房间映照得一片雪白。我借着这道光将他的脸看得十分清楚，面如冠玉，志得意满，与四年前那个在月下对自己发下誓言的俊秀男子相比无有不同，又偏过头望了一眼水面，水中女子面颊削瘦，碎发散乱的贴在两侧，脸色白得有些吓人]

[微微叹了口气，将手在衣襟上随意擦了两下，捋了一把头发，挺直了腰板将饭菜从锅里端出，碗筷一摆，放于桌上，转头将浆洗好的一件衣服拧干，使力时惨白的手背上爆出一片潮红，似乎下一刻便要自伤口上流出鲜血来]

[忍着痛举起石杵用力地捣着衣，雷声暂歇的这一段时间里，捣衣杵与布衫挤压时发出的水声极为清晰，然而宋羽仍旧自顾自地坐在桌旁，似乎丝毫都没有发现他的妻子未与他一同用饭。我忍不住又瞥了他一眼，见他仍毫无所觉，握着石杵微微笑了一下]

[他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他自己却忘了。]

[而那句“贫贱夫妻百事哀”，也一如那位花店中的白姑娘当年所说，一点点成了现实]

宋羽

【慨叹时光不饶人，盈儿已然不是盈儿，那曾经小鸟依人的模样，再努力也已然想不起来。她泪水多的时候，不是梨花带雨的娇俏，怨意的面庞，让心里的焦躁莫名加深，恨不得日日在他处不归。】

【拮据时常遭人嘲讽，身侧人脉也不似在泉州时候那般稳当，就算想出人投地，做幕僚、打抽丰出来钱银还不够一顿酒钱消耗。处处不得志，早闷闷不乐。见当年不如自己的同窗已然为官几载，心想若不是当年，今日嚣张跋扈在官位上的怎会是那个草包。】

【坐在昏暗里，看盈儿被灯火照出来的消瘦之影在眼前虚晃来回，心有点虚，她..，若要怨就怨她那狠心的爹娘吧。当初心软一时，不知如何安置她，相携出奔，连累一身抱负无处施展。如此想来，一切皆是心安理得，还觉得她有亏欠却无自知之明。】

【天香如若是根救命稻草，就算是故技重施，也是娴熟，只想到她那么好骗，心情朗和。转眼，等她如往常一样慢吞吞的将饭菜布好，确然是扫兴，看一眼饭菜的寒碜，已饿，夹起一筷子喂进嘴中，忍不住怨她起来】这菜怎么都这般寡淡？到底是个小姐，到现在烧个菜也烧的没滋没味——我宋晴湖为你落到如今这般地步，真是亏得很了

【说罢，挑那有荤腥的笋片肉丝吃个不停，吃的半饱，听见那石杵发出扰人的捣衣声，嫌烦才看向她。昏暗的灯火下那双捧在怀中柔软的手，如今遍布血泡，惊愕在眼中，但疼确实疼不到自己身上，故而才问道】怎么，你不一起吃么？【发现她今日沉默寡言，一直在那里卖力洗衣，说得话，听起来好似养不起她似的，烦恼的板起面孔，抚掌，啪将筷子扔在桌前，长叹一声无奈】盈儿，盈儿，想我宋羽满腹诗书，不料却落到如此境地。

崔盈

[桌上灯火昏昏的燃着，终是引了只蛾子，透过窗子的缝隙钻进房中，急急扑打在摇曳不定的火焰里，像极了四年前不管不顾随情郎私奔的崔家小姐。恍惚中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小小花铺，白衣女子坐在花木掩映下的藤椅上，一颗坠泪痣清晰的显现在眼角]

“不是我言语刻薄，只是以我看那个宋公子，怕是难以和你白头到老……终究会怨愦收场，何苦。”

[身子猛的一颤，忽然听见宋羽说话的声音，怔忪片刻。回过神时，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何等荒谬的话，便紧紧拧了眉，唇抿的几乎成了一条直线，生怕一时忍不住将反驳的话脱口而出——堂堂崔府千金沦落为洗衣娘，还要供他吃供他穿，也不知谁亏得大]

[或许宋羽也未必不明此理，他只是自欺欺人地遗忘了。譬如豪族联姻时身家利益要放在最前头，任何人、任何事皆有轻重之分，对于宋羽来说，昔日情谊仍存，然而他最最珍重的，永远是他自己]

[如此想来，许多事再没有争辩的必要，真要论起来，也不过是车轱辘话来回说罢了。轻轻一瞥，见他目中惊愕，已感心灰意冷，卷起滑下的袖子，笑容转淡]

我喝了几口稀饭，这衣服明日一早就要浆洗出来，怕是来不及

[成日只是出去做幕僚、打抽丰，混个肚子饱，从来不拿一文钱回家，他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真要事事皆交予他，怕是一家子都要饿死了。摇了摇头，一抬一落间将石杵敲得发出沉重的响声，待听得他最后一句，难免心软了一下，停了手，转过头去温言安抚道]

晴湖，今年科举，你定能高中

宋羽

【彼年知此年光景，也不会动了真心，现在后悔，当真后悔。世道本是金银来铺路，纵然高傲清高的风骨，风霜雪雨催得萧索身，够了，一切都受够了。如今暗地谋划为今后打算，也就乘的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呵，伪君子，不折的，才是真君子。】

【见天香犹如见昔日的盈儿，百般哄讨要那千金小姐的欢心，困惑仿佛昔日归于今日，那张年轻的面孔在眼前，一颦一笑一嗔一闹，都好像是那一年花雨里的盈儿，不，她始终不如昔年的她的美好。然而这刻抬眼见的便是盈儿的憔悴，美好和苍白之间，都是她，眼神里复杂一瞬，间杂怜悯和犹豫。】

【桌案上的油灯燃燃有乌烟，蹙着眉头但闻那言，科举二字如刺梗喉，面部肌肉忽的僵硬，是以最不愿意听见的她次次都要提，反口责备】无知女子【振袖拍着案，将那双品质劣等的木筷啪得一声拍在桌前，如豆大小的火焰在将熬干的灯台内挣扎，脸色铁青，愤愤道】你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世道！舞弊营私，到处下帖子拜师座、请求举荐，有几个是凭真才实学考上的？如我这般落魄之人，哪里能寻的门道？


【她这模样到底是忍受不得，话不中听，她的神情里隐约的漠岂能忽略，越看心越烦。从长凳上起来，背着手焦躁的在这狭窄的屋中走来走去。落魄如困兽，无路可走，无门可寻，本想回来心平气和的用饭，亦被她这无知妇人之见扰了太平。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做人，在她面前还要如何呢，善解人意四字她从也不肯给，为她三言两语逼得无处能遁，难消嗔念，想当初，回头目光全是不服】当年和我一起会试的同年们，如今都已经做了好几任的官了！我，宋羽，当年才华远胜他们，却变服改名逃于江湖间，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


【变服改名，她定是听得懂，落到如今地步，都是因为她。大丈夫牺牲至此，着实扼腕叹息。她当年肯私奔的勇气，若换到现在，我宋晴湖想要的，并不是她的人。几年将一段旖旎消磨殆尽，余下这一处陋室，和满地支离破碎的日子。】

崔盈

[似乎被那句话刺中要害，他的声音猛然扬高了，桌子敲击下发出沉闷一声响，我因这声音惊了一下，手一抖，石杵直直拍在水中，前襟沾湿，下颌亦溅了几滴水。抬手抹了抹，转眼见他紧绷的面庞，咬肌渐趋青白，分明是愤懑到极点的表情。目不转睛看他良久，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到最后只化作一声轻叹]

晴湖，凭你才学，不用钻营也终有出头的一天，就是这次不中，还能等下次。我不信这世道永远不公

[风声大作，糊纸的窗格上映出他困顿的剪影。与宋羽的目光相撞，心中像是吞了一块冰，又湿又冷，伴着轻微的刺痛。不论我二人因何事争执，吵到最后皆会归于此事，似乎他变服改名是做了极大的牺牲。]

[然而那份悔意已十分明了，当初的情窦初开，花前月下，痴心不改，被他轻飘飘的几句话一扫，似乎尽皆成空。甚至有时会怀疑，当初他恋慕的究竟是崔盈这个人，还是崔府的权势。]

[夫妻二人，若不能心心相印，叠合的就必然是大块的空洞，要拿猜忌和揣测去填。而我不愿让这份猜忌毁了已然岌岌可危的生活，索性压下念头，迅速岔开话题]

早点歇着吧，把灯熄了——别费油，我借着月光洗洗就好

宋羽

【说得口干舌燥，忽也没话能讲，脾气渐渐平静下来。灯台里将会熬干的乌油托住那根烧的黑黢黢的灯芯，半面灯火半面焦黑，灯火的那一面也即将被焦黑替代。颓然的搁下臂，坐回桌边，盯着烛台，如见自己这不定的人生，本那高照明堂的人生，正一点点被蚕食去。】

【既是不肯承认，也是明白，虽然盈儿给不了想要的，也未曾能多给予她丈夫的倚靠，见她如此刚强，亦成了心中深深的一根刺，那温柔可人的她去了哪里。若白日里怀里拥着的天香，是盈儿该是多好。柔声从黑暗模糊的那端传来，月光下面看不清楚，怔了怔，她... ...】

【她宁是将灯油留下来与我用，脑海里浮现了许多往日忽略的她，从也没有将她离弃，索性就遗忘了她的好处，愧疚一时不知如何弥补。想到了袖中揣着的那件金器，本是打算明日清早去远一些的镇中变卖换出银钱，到时再与天香道定情之物是被人偷盗了去，就可交代。而现在，犹豫了些许。】

【起身，踱步绕过桌案，月在天上如是温柔，那灯台还是半明半暗的照在身后，在盈儿的身后将她揽抱入怀。触过她衣襟的水迹，握她冰冰凉的手，目光在她身后瞬息万变，体味着旧日的温存，当下改了原有的决定，将袖中的金器拿了出来，一心想着能哄她开心。】喏，盈儿，知道你近来辛苦，看我买了什么给你？

【她这样富贵人家出生的小姐，怎么能跟那些村野庸妇比，即便素净面孔，依旧有她独特的风韵，自信观女子的眼光如腹中的才学，总是高俗人一筹。平日得同僚的羡慕，因此虚有荣光不在话下，这镯子是那痨病女子的，现在还是觉得盈儿戴着更是适合。】

崔盈

[被他自身后揽住，眼角瞄见二人衣袖交叠，仿似紧紧缠系在一处，冰冷的手蜷放在他掌中，一线暖意从指尖曲折蔓延，婉柔着绕至心间。阖上双眼，轻轻靠在他身上，唇际旋出一个浅浅的笑影，恍如缓缓绽开的绮丽的花，再睁开眼时，黑漆乌亮的眸子里映出喜悦的光彩]

家里也不宽裕，买什么东西？

[侧眼去看，正对上他手中握着的一只翡翠点金臂环，仿佛有一桶冰水自头顶轰然泼下，笑意凝在面上，猛然起身，积日里的疲累在这一瞬间似乎尽皆涌出，须臾便压得人跌坐回去。一手扶在他腕间，藏在袖中的另一只瑟瑟地抖着，又紧紧扣成拳，臂环上灿金柔润的光泽刺了目，闭上眼不敢再看。]

[恍惚中想起夏芳韵自袖中褪下的那只——一模一样的金器。]

[末了，我坐直了身子，目光转过，落在他面上，凝目看很久，问他道]

这么贵的东西，你哪里来钱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