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和居-听雪轩（京畿路）——江墨玦

疏星澹月鱼龙夜,

老木清霜鸿雁秋.

——承平元年·冬——


【有时是不爱倦眠在这冬夜的，残梦依稀记得在很小的时候，那时候还在大漠，即便不是冬季，夜晚也是很冷的。她不像野狼，没有毛皮抵御风寒，只有白狼将她圈入怀中予她近乎奢侈的暖意。她是极其怕冷的，一入冬便是四肢冰冷，冷进了骨子里。】


【所以她的屋子里总是有炭火的，若是晚上委实冻得睡不着，她便会裹着厚厚的棉被蜷缩在火盆旁取暖。今夜也是冷的，可她平躺在床上，侧首望着火星偶尔在空气中炸开的微光。】


【明日便该离开京城了，贺家等了一个秋天，她不得不回。答应子卿的事情，总归是要兑现的。她有时候也想不懂，为什么要在自己的身上栓住一层又一层的枷锁。可若肩上没有沉重的担子，她便觉得心中始终是空洞的。】


【翻来覆去终是睡不着的，她便起了身，随意披了件外袍便走出去。】


【屋门推开，便是一阵风，将她双眼都刺痛隐隐泛泪，指尖拭去那咸涩，她走进庭院之中。这是月中，银月高悬，冰冷的一轮圆盘很凉，却只能这么远远观望，无法企及。】


你怎么还不睡？【她便毫无征兆的这么问了一句，墨瞳转向一旁】

【晚上，夜已经很深了，但是江小流睡不着，他总觉得睡得不踏实。】


【那日在棺材铺的椅子上忍了一宿之后，江小流便被好心的江墨玦领回了家中。虽然有千般不愿意，但是当听江墨玦说道可以锦衣玉食，吃穿不愁，他便将之前自己所说的男儿骨气忘记的一干二净。如此若真可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即便挨那性情古怪多变的江小姐折磨也是值得的，所以白日他便屁颠屁颠的跟着江墨玦回了家。】


【原本以为会是回到江府，江小流还有一分提心吊胆，可是当他走进这间宅院了解实情之后，他才明白原来他住的地方是一个叫做抚和居的江家别院。江家人平日是不会来此的，只有江墨玦与几名下人平日暂居于此，倒是落得清静。】


【可能是苦日子过得习惯了，江小流对于这里十分享受的生活反倒是不怎么习惯，终日有人唤他公子少爷的梦境今日实现之后方才知晓，原来这样的日子也并不是多舒坦。尤其是那松软的床铺，不知比自己破庙中的稻草松软多少，以至于江小流总觉得睡得浑身酸痛，恨不得将门板卸下来躺着才舒服。江小流这才明白，原来有钱人的日子过得也是不自在的，至少没有好觉睡。】


【这一夜，江小流又睡不着了，起身穿上衣服在屋内溜达。他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憋屈，便推开房门走入院内。夜风肃杀，他不禁一个颤栗，顿时觉得分外精神，原本因为睡觉而产生的一丝疲惫也荡然无存。江小流突然想起平日里像城西卖曲为生的老瞎子学的曲子，那凄凉的曲调和今夜很是称景。只叹眼前没有一支竹笛，否则倒是可以奏上一曲缓缓神。】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时，忽然听见有人唤了一句“你怎么还不睡？”江小流抬头看了看四下，并无他人，显然这话说的就是自己了。他轻声笑了笑，又变回流氓的尊容，答道】


漫漫长夜，我自然是在想念我的小娘子了！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小娘子竟然也惦记着我以至于我相同竟是深夜不眠。

呵，你有没有听过，说谎的人，可是要吞千针的。【她将视线抽回，素手纤纤将外袍拢了些，这夜还是太寒，冻得指节几乎僵硬。这几日她并未多过问江小流，她从外面捡了个少年回来，府里的人都是意外的。】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大小姐都是一副傻傻的模样，从爹爹捡她回来那一刻起，就是一个胆怯不敢言语的小姑娘。每年只会跟着那只野狼跑了个不见，却又在几日后的某个角落突然出现，喜欢跟白狼一起吃小母鸡，站在陌生人面前支支吾吾直到一张小脸涨红，看见江府的老爷就会开开心心的扑过去....这些都是以前的江墨玦，那个无忧无虑的江墨玦】


我听下人们说，你住不惯这里。【虽然她不去过问，可还是会有人向她念念叨叨这个少年每日都会做些什么。他倒是不如从前那般自在了，虽然这痞子相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


你不是很向往这些大户人家的富贵生活吗。【应该是向往的吧， 她派人去打听过江小流，虽不能知道得详尽，却也能清楚一个大概。这是个无父无母的小混混，居无定所，最常去的便是那座庙堂，整日混迹街头巷尾，不学无术。】


【可又有谁来教他呢，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一个人会无端的去对一个人好，也不会有人无端的便给予什么。因果循环，并非是空穴来风的。】


我以前和你一样，也是一个不知父母的人。每天一个人在外面...不，我还有阿娘陪着我。


【她就这么说了出来，曾经爹爹是勒令过下人，不可以随意说出她的来历，江府毕竟是大户人家，人多口杂的，爹爹终归是担忧有人会伤害她。可是又有什么所谓呢，她原本就是个野孩子，不知道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气，才能进了江家。】


我阿娘是一只白狼，我们是从沙漠里走出来的，然后...【眸中有一瞬的迷离，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太久，她已经有些记不得了。】然后我爹爹把我捡回来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为什么会和阿娘在一起.....【她就这么静静地说着，也没有停下来等待少年答应一声。这话似乎是说给他听的，又似乎只是这么说说。】


前年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人，然后就跟着他走了，再然后我又跑了，因为他对阿娘不好。所以我不高兴，就跑啦。【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呢，欢姐姐曾经告诉她，阿娘不可能陪伴她一生一世，她不信。那个人也说过，一头畜生的生命不过十数载，并非她心中所愿，这事物便会如何的。】


后来..后来我就嫁人了，燕北的贺府大少爷，是我的夫婿。【她突然笑了起来】那是个姑娘，若不是这所谓大户人家的条条款款，她也该是个幸福的姑娘，照她这岁数，早该成亲生子了


可是....


【可是什么呢？世间万般无奈，她也无可奈何罢了。】

【江小流听着江墨玦说的话，径直朝她走过去，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头。】

不烫啊，应该没发烧。自言自语，絮絮叨叨，难不成是得了失心疯？不成我看我还是应该找人给你叫个大夫。

【江小流故意走到江墨玦面前说自言自语，然后又可以转头装作真的要去找下人一般走回原地。转头再看江墨玦，俊俏的面容似乎也被自己的恶作剧惹得挂上了几分怒气，顿时他心间乐开了花。他最喜欢女人朝她发怒，尤其是又不能拿他怎样的那种发怒。每每见到这些，江小流就似乎得到莫大的满足一般。】

说实话，方才你说什么我倒是没记清，不过我觉得人活于世上就是要往前看。既然往事已成云烟，如今再沉醉往事又有什么意义。不如学的健忘一些岂不更好。

【说着江小流笑嘻嘻的再次走到江墨玦面前，用两只手戳着她的面颊，往上一提。顿时江墨玦从一个美貌姑娘变为一个呲牙的丑鬼。他咧开嘴，嘿嘿一笑，不住点头。】

嗯，这才乖，笑笑多好看，绷着的脸一点也不好看。

【其实江小流对江墨玦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之前从下人那里便打听到这位江府小姐来历特别，更有一只白狼为伴。偶有嘴碎之人更戏称此女是狼女而并非人类云云，想必他也只是空有江府小姐的美名，实则也是内心孤独之人。更让人啼笑皆非的便是他的夫婿居然是个女子，如此原本的依靠似乎也只是一种精神慰藉。江小流想安慰她，但是做惯了小流氓的他要说些宽慰人心的话又让他如何说出口。是以才有了方才的恶作剧。】

幸好，幸好！那人是个女子，我可是下过聘书的，二男争一女可不好看。还有你那条白狗，我也喜欢。我也有条狗本叫小白，通体白毛，很是可爱。后来跟着我久了没洗澡彻底成了小灰狗了，索性我就给他改了名字叫小灰。哪天我去把它一并接过来，你的大白狗也有个玩伴。

【江小流也敢毛手毛脚动到她身上，两年来她性情乖戾不少，一双眸中镀过一层霜色，眉间也染上一分愠色。这厮下手好不知轻重，这脸颊本就冻得发僵，这一牵扯更是几分赤辣的痛。】


你...【她原是觉得自己这几日太宽纵了，眉间微颦便想斥他一句。谁知这小毛头话还未说完，便是一番长篇大论。】


哼，我那只白狼可不愿与犬类共居一室，你若不想你那只小白狗还流浪在外，赶明儿让人随你一路去抱回来，搁在江府【可江府中还有一只大白虎，那小白狗，也怕是要被欺着个可怜兮兮的模样。】


【贺子卿虽为女子，到底是是将她明媒正娶，那日酒肆中一纸婚书，缘想是这小毛头胡乱画的，哪里作数。更何况她允过子卿，待贺府重归平静，她才会告辞离去。】


江小流，我看你是皮痒了，你要真想娶我，也不是这么容易的。莫说我夫君是个女子，你看看你，一个京城街头的小毛孩子，哪里比得人人家处事当家的半点儿。【她这话自是搪塞他的，虽说她不在乎，可爹爹到底是顾忌她一个姑娘家的清誉。】


更何况我长你三岁，哪有娶媳妇，娶回一个偏长自个儿几岁的道理。


日后传出去，你倒不怕你那些小兄弟笑话。【若说这江小流旁的不怕，面子却也是要的。】

小娘子，这事情就不必替小爷担忧了。小爷是什么人物，那是大宋第一豪侠！以后是受众侠客敬仰，被万民称赞的人，还怕地位身份不够高贵。

【江小流恬不知耻的向江墨玦胡吹胡擂，反正说胡话也不花钱，随便吹牛也不犯法，索性再吹大些。】

知道棣州方外仙侠门派的昆嵛不，小爷和他们掌门万天一可是交情甚深；还有那扬州刀剑春秋的洛家，小爷与那家主无名一起喝过酒；天南邪教冥教总听说过吧，小爷还与他们教主阎王有过切磋。待到你我完婚之时我便把他们请来一起热闹热闹。这些琐事我平时都是不说的，今天要是你不提我还真不想说。

【江小流久混于市井之间，对江湖势力偶有听闻，今日便尽数说出只怕在多说几个他也说不出了。不过信口开河的小流氓才不在乎，他最大的能耐便是胡吹大气，把一说成十。】

再说你比我大三岁又如何，难不成你没听过女大三抱金砖吗？女人大一些也没什么，再说……呃……没了。

【他话说了一半，剩下半句却硬生生咽下去了。他本想说大丈夫三妻四妾很平常，以后女人也少不了，不过他却怕说出来惹怒了江墨玦，要是这狼妞真的发起失心疯把自己暴揍一顿那就得不偿失了。】

【再说二字之后的话被他自己吞吃入腹，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睨他一眼，也不追问。】


江小流，你在我面前就可劲儿的吹吧【他这小小年纪，偏喜欢到处吹牛，可不是个好事。祸从口出，难免日后不知道哪一天闯了祸，得罪什么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夜色更深，她明日就要离开京城，这几日忙忙转转着，却忘记了江小流应该怎么安置。江府不是没有空地儿养这么个人，只是她离了京城，却不见得有人照拂】


我明天就启程回燕山府...【她视线落在少年身上，转过一圈，将他从头到脚的扫了个遍】你是留在这抚和居继续住着，还是怎样？


我离开京城之后，抚和居的管事便要回江府做事，每日只有几个小厮丫头来清扫下这院子。


还是说，你要随我一道去燕山府，找我那刚成亲的夫婿？

【江墨玦说她明日便要离开京城去燕山府路找她那位女相公，这事情倒是毫无征兆，也未曾听她提及过，江小流听来甚是惊奇，瞪着双眼一愣。】


什么？！你明日就要离开京城，这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话刚说完这才意识到自己话的有些过了，虽然这些日子朝夕相处，江小流也觉得与江墨玦甚是投机，但是自己终归是个外人。他们二人萍水相逢，能够见上一面也算是机缘巧合，即便再是如何亲近，也难改变他二人不过相识数日的事实。】


【江小流自幼便是无父无母，能够长大成人也是老天造化。是以他虽是平时流氓痞气，邪恶无耻，但是对于他所认定的朋友必是真心相待，江墨玦就是一个他认为值得用真心相待的朋友。不过江小流知道，对于朋友，江墨玦让一个相识数日的小痞子住到自己的院子内，供他吃喝数日作为朋友已然是仁至义尽，若是江小流在提什么条件倒是自己过分了。】


【江小流看着眼前这个容装华表的女子，虽然是随意披件衣衫却难遮外显的贵气。江小流又看了看自己，无论自己说着多好的衣衫还是难掩自己一个小流氓的痞气。原来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江小姐客气了。


【江小流出奇的朝江墨玦一打恭，道】


能够在这里住上这么多日子，过上富人的锦衣玉食的生活，江小流已经是十分满足了。既然江小姐有要事要离开京城，我也就不在府上操扰了。实话告诉你，这富贵人过得日子我一个小流氓实在是过不习惯，就算是再软的金丝棉被我也觉得没有我那茅草盖的舒服。再说我多日没有回我的破庙看看我的小灰了，我倒是很想念它。那条赖皮狗可是出了名的贱骨头，离了它的狗窝可是睡不着觉的......


【江小流把头垂得更低，想到日后可能再也不见，心里到有几分不舍，眼泪此时也是不争气的缓缓留下。他唯恐江墨玦看到，连忙转过头去，大踏步往自己房间走去。】


今日太晚了，江小姐还是早点休息吧，明日还得赶路。燕山府不比中原，天寒地冻，江小姐记得多带几身厚衣服。

“什么？你明天就要离开京城，这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或许是太久没有人质问她，她向来踪迹不定，江府上下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她也没有必要在去哪里之前都向别人告知一声。只是这一问之中，饱含太多，她一时错愕便这么怔怔听他说了下去。】


“今日太晚了，江小姐还是早点休息吧，明日还得赶路。燕山府不比中原，天寒地冻，江小姐记得多带几身厚衣服”


【少年转过身去的一刹那，她并不是没有看见，只是没有拉住他，也没有说些什么。她有些恍惚，看着他大步离开。长久以来，她从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只是日复一日的，独自一人的...】


你等等。【她还是追着让那少年停下脚步，站在他身后，眸色几分明灭。深吸一口气，她才发觉自己嗓音已染上几分沙哑】你还没告诉我，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燕山府


【许是一个人待得太久了，以往自己离开，虽然旁边没有别人，却是有白狼随她一起的。可是这一次离开，缺是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几分期待，想让少年与她一道走】


我...【她张了张口，却又想不出个什么理由。在她眼中，是从来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去说服一个人。她也并没有一个什么理由去让少年与她离开，毕竟京城，这偌大的京城，才是他长久以来熟悉的地方】


燕山府有很多京城没有的东西，京城有的东西那里也有，你若是想你那只小白狗，咱们也可以把它带上...


【她垂下眸，呼吸间微微窒息，抿唇轻咬，半晌才有些气弱的开口】你..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江小流自然是愿意的，他很早就想游览天下河山，做一个浪迹天涯的大侠。只不过他现在只是一个小流氓，或者说是一个小乞丐，每日食不果腹，住的更是城郊破庙。单不说自己有没有脚力走出京城，即便是离开京城何处觅食便足以让他无可奈何，更何况千山万水充满了不确定，他孤苦一人又如何面对那些。是以虽然他心怀天下，有意行走四方，做一名真正的大宋豪侠，但是残酷的现实却直白的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当江墨玦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去的时候，江小流心中的自己已经高兴的跳了出来。他一千个，一万个乐意。只不过身形上的江小流却认真的多，他并没有回头答话，只是抬起头看着远方夜色，絮絮叨叨的说道】

明天一早我要先回一趟破庙把小灰接上，顺便多准备几块肉骨头，那死狗最是懒惰了，不给它点好处只怕绝不会同意和我去。再说燕山府天寒地冬，小灰又没离开过京城我怕他不习惯要是半路耍起性子我是真没别的法子。

【江小流突然觉得有点冷，于是又裹了裹身上的衣衫，继续说道】

还有啊，我听说燕山府很冷的，那里可是滴水成冰。我最怕冷的，虽说是这一趟我是舍命陪君子可不想真的把小命留着那。所以为了我的小命，你一定要安排下人给我多准备几身棉袍子，否则我可是不同意哦。

【江小流思前想后觉得没什么要嘱咐的了，这才顺着小路往自己房间走回。】

明天既然要上路就早点休息了，你究竟是不是女人，这些事情也要小爷嘱咐不成？晚上不睡觉是容易变笨的。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