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正殿

       
承平三年春

【去岁秋时，交州小城一片热闹，长街花灯尤似海，却如今只身千里，红墙高瓦，景色又是另一番。】


【春时奉诏入宫，还未知最终能入选否，乡里却早觉沈家闺女从此往后，身登青云路。眼前的光景雕龙画栋，龟鹤腾飞，正脊重檐入云霄，我心中的琼楼如今已经展卷在眼前，伸手可触。】


【早在采选旨意到达交州时母亲便与我促膝谈过，自她话语中我才知晓这宫中行走不易，这寥寥几月，纵是如母亲那般通达明透之人，也教不得我许多，现如今的路，怕是需我一人茕茕独走。宫中规矩严谨，便是秀女送达京中，三审过后，已然有大把姑娘被遣返原籍，比之来时盛况，如今留下的可称得上是寥寥无几。这几日下来，有见黯然归去的，也有见愤愤不甘的，自然也有些许因为一星半点的瑕疵遭受筛名而用起手段识图复名的，便是遴选初适，就已然如同一方小战场。】



【入宫几日，掖庭景色还未能熟悉起来，只日日在观正殿里习教学礼。只虽都是待选良人，也分个三五九等，有些颐指气使，也有些唯诺是从。今日的观正殿本也该同往日一般，安静严谨。但午后不久便来了位贵人，大抵是想瞧瞧新秀样子，也是无可厚非。本也好好的，只新秀之中有位姑娘却是有来头，平日里常拿自己是宫中哪位嫔妃的表妹来炫耀，言语举止桀骜的很，因为许多姑娘并不待见，私下常以表妹戏称之。】


【这表妹本就不是温顺性子，仗着表姐权势出言不逊，那贵人高高在上也是不好惹的主儿，当下就落了表妹里子，训斥了一番不说，纤长的手指端着表妹的脸儿好一阵打量，那张小脸叫那贵人都掐出血痕来。表妹虽说是骄纵了些，却也是初初入宫的嫩苗子，被这么一吓，也是没了脾性，告罪求饶才叫贵人高兴了，摆着阵仗离去。】


【动了动酸疼的手腕，将写满小楷秀字的纸张放到一侧，抚了抚垫在下头的纸张，沾了墨继续书写。就因着表妹这事，嬷嬷生了好大气，命令我等将宫规戒律抄两次，以示惩戒。故而一群人埋头苦写，抄不完怕是连晚饭都没得吃。身边好些个已经抄的不耐，只说是叫表妹连累了，偶尔传来几声窃窃私语，说那贵人本就与表妹的姐姐不合，这次大抵是专门来抓短处的，不料表妹自己蠢，自己撞了上去。】


【闻言抬眸瞧了一眼身侧的表妹，脸上那道血迹还未及清理，端坐着抄书，但大抵也听了些碎语，面色并不好看，那只握笔的手都泛了白。生怕她要发作，正时候嬷嬷回了，一瞬殿里才安静了些】

客串张嬷嬷：

[这年春来的较往年要迟些，好在风和雨顺，无灾无难，算是个好年。只是掖庭宫里却算不得清净，女人多的地方总要比别处多一些波澜，这话说得便是如此了。才将将入宫没多久的年轻娘子，个个都青笋一样才露出一点鲜嫩颜色，在这掖庭里待了这些许辰光，便都浮起了心思，生出大大小小许多事来]

[孙瑞娘与我同一年进得宫，在这宫里也已度过四十三年光阴，老婆子眼光毒辣，才几日就知道哪个目下无尘，哪个心比天高。夜来也会同几个说得来话的老姊妹围炉小叙，说得也正是这些日子里一些琐事。官家遴选新妇，与民间嫁娶终归是不一样的。而那各地前来应选的小娘子们，每一个也都不同。谁俏丽多话，谁深静雅致，谁与谁交好，谁与谁有了嫌隙，一条条说来，其实也是十分有趣的事]

[便如瑞娘现在说得，“郑家那位小娘子，生的是好，脾气却厉害，仗着东苑里那位的势已很有些主家的风仪了。不曾想却是黄雀在后，谁不知如今罗家那位贵人风头正盛？惹着她，总要吃些苦”。她正说，又忽而扭过头来看我，“秋娘倒也利落，一罚就叫她们都老实了，不过我看郑小娘子怕是不会安生，总有再起风的时候。”]

[手里原握着一只粉青色的汝窑杯，听得这话又轻轻放下，睨了孙瑞娘一眼]

才落到湖里的顽石，不压一压水花难道由着她们翻浪不成？还不是娘娘呢，这时候养出些个脾气，可该怪罪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了。

[说罢又不再与她们几个闲叙，起身抹了抹身上织金连枝镶边的褙子，留下一句“我且去瞧瞧。”扭了身，趁着和煦春光往观正殿过去了]

[踏入殿中的时候抬眸看了一眼，里头原本还有些许起落的轻响一时都沉了下去，踱步往里头走，来来回回绕了全，还是去到郑娘子那头，见她有气无力的摸样，可见是不服的。不免暗叹，这位郑娘子，无论有无长姊撑腰，也多半是进不得东西两苑了]

[这时也不同她多言，反而是错了身朝旁走了几步，站在了沈娘子身侧。朝她誊抄的纸面上看了少顷，微微点了点头]

沈娘子的字不错。

[一横一竖，一勾一划，每一个笔锋折落处透出的风骨，都可瞧出一个人的心性。这位沈娘子门第不算极好，暗里看来性子却不错。只是宫里性子不错的娘娘到底不少，往后的事究竟是谁都不知道的]

[复有四下看了一圈，对殿中侍奉的听差宫女道]

去取三十一杯茶水过来。

[然而殿中，实有三十二位等候甄选的女娘]

【春末熏风和暖，偷潜入窗来，偶尔掀动着满墨迹的纸张。张嬷嬷入得殿中来，一时众家娘子屏息埋头，在无半点窸窣碎响。初初入宫的女子，在这位大半生都在这后廷的嬷嬷面前，不管入宫前身份家世如何，大抵都是存了三分敬畏的。】


【两遍宫规教条，不多也不少的字数，速度快些也不过是个把时辰的功夫，当下已然抄完自己的份，只是看边上郑家表妹，却是并未把心思放在抄写上，完成不过寥寥。瞧她这样日落之前怕是也写不完那些，若是方才那位贵人真心计较了，表妹怕是不好过。】


【微摇头，提笔正又重头再抄一份，听闻嬷嬷所言，忙放下手中狼毫，屈身与之一礼以示谢过。再提笔时笔锋还未落到纸上，便听闻嬷嬷一声示意荡在殿中，虽是差遣宫女做事，但叫殿中众娘子都听了个明白。众人纷纷停笔，相互以眼相询，虽还未明白其意，但显然都有些躁动，毕竟虽才几天，入了掖庭的有多少，其中都是谁家女子在彼此间也都明了，姑娘们大概都在心中猜想嬷嬷此举为何。】


【眼见几位女官奉了几托茶水来，整齐的退到张嬷嬷身后以待差遣。也不由停了笔，分明是三十二人，如今只要了三十一盏茶，不由侧首又瞧了一眼身侧的郑表妹，自己也未明了张嬷嬷想做何，但此时有所作为，想来跟午后这事脱不了干系。不明其意，自然是静观其变。倒是有些门第高又胆儿的娘子耐不得性子，俏生生的问嬷嬷这是要作何。】

客串张嬷嬷：

[去烹茶递水，也不过片刻辰光。也正是这一点点间隙里，殿中便有起落不定的心思开始浮动，冷眼看过一一记在心里，便是有沉不住气的询问出声，也只是回以一笑，只道娘子稍后。奉茶侍女隔了不久回来殿中，在一屋子或疑惑或静观的目光里让侍女一一将茶送上，直到轮到郑娘子时忽而出声]

郑娘子面上有伤，近日里饮食应当注意，茶便不必饮了。

[话音才落，阖殿便是一静，那位郑娘子先是面露惊诧，继而眉眼之间就流出了许多不满。约莫是方才刚被贵人训斥，这点不满倒未立时发作，只看她搁了笔不再动手，大有赌气的意思在里头。看她如此不免抿唇一笑，下一刻却扭头对沈娘子道]

沈娘子的笔墨可否借老奴一看？

【日头偏移，洒落窗棂的斑驳碎光也随之不知不觉挪了地，观正殿内静谧如无人入境，却又在微薄的光下浮尘中透着几分紧张意思。】

【世间女子性情各异，娴静温婉者有，骄纵肆意者亦有，不敢以偏概全说高门女子多骄纵，但郑家表妹这种性子却是寻常人家宠不出来的。本是要看表妹如何应对，倒不想嬷嬷忽而转了话锋落到我处来。虽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应了是，将手边的纸张拾掇了，此间不由侧首瞧了瞧身侧的表妹，到不想却正好同她四目相撞，一双杏眼瞥来，虽只是匆匆一眼，但眼中的情绪却表达的淋漓尽致，郑家表妹，倒是个喜怒于形的直性子。】

【将手中的纸张交予前来的宫女，心中却有了计较。方才郑娘子先是被那贵人落了面子，嬷嬷又明里暗里压了一把，她心中自然不满。但这些本也与我无关，心想若是可以帮她抄几页宫规也无不可。纤细莹白的手指缓缓折起案上一张已写了大半字迹在上头的纸张，若无其事的压在砚台下，权当是没这回事】

【嬷嬷先是一句字不错，本也不是什么事儿，但在郑娘子落了面子的当下，在郑娘子眼里怕是揉了尘。不同其相与还好，若当真帮她抄了两页，怕是就撩了她现在压着无处发泄的怨气和不满，脑子浮现她平日里斜眼瞧人的样子：要你惺惺作态。】


【想到此处，不免心里有些好笑，既觉得自己想的远了，又觉得郑表妹除了骄纵些，竟是挺可爱的。待宫女将笔墨交于嬷嬷手中，不知张嬷嬷是否是要借着这卷宫规与郑娘子之事叫各家娘子长长记性。】

【将目光落在张嬷嬷那处，等待她再叙后话。心中吃不准她要做什么，一个在深宫沉浮几十载的精明妇人，我想我就如一个新生儿，这后廷里的说话做事的弯弯绕绕，有的学。如今再想入宫前与娘促膝之谈，再看看郑家娘子，深知是我将这宫闱想的简单了。】

客串张嬷嬷：

[立身看着一室候选娘子，回忆起来这样的场面并不少见。只是如今这位天子以殿试择选新人入宫还是头一回，怎么说万事开头难，这第一回立下了规矩做出了样子，往后才好萧随曹规，照本宣科的来。而历来大选，事体也要多过宫人小选，承平年里这一趟，只得称为小风小浪，委实算不得什么。可一点风浪都不起，这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们只怕是不知那宫里的天与地，与外头压根是两码事。反倒是郑娘子的事一出，才有了眼下的机会，也让这些将来或可能入那宫苑的娘子晓得一些利害。以免日后风高浪急，还未经事，就白白断了前程]

[结果婢子递过来的几页黄纸，翻过一遍，轻轻颔首]

沈娘子不必再抄了。

[说着又点了几家娘子出来，为数不多，两只手就数的过来]

方才报的几位娘子也不必抄了，若是疲累，回厢房休息也使得。

【今日被罚殿中抄书，本就是受了无妄之灾，因着郑家表妹牵连众家娘子心中本就不满，如今嬷嬷点了几位说是不用再抄了，各路又细语来声，交头接耳，抱怨有之，不解不服亦有之。】


【将目光落在郑表妹身上，见她撮紧了绣帕红了脸，也不知是恼的还是怒的。而许多眼光则更多的落在嬷嬷方才点的几人身上，大抵是我这处多了郑表妹，收到的各色目光则更多了些。不必抄书自然是好，虽同身为女子，但也不得不说女子小气计较起来，那是无道理可言的。众多人都想知道个缘由，但显然嬷嬷没有明说的意思。我则不愿出了这观正殿还叫这一众小娘子猜疑，倒不如问问嬷嬷缘由，不管她们服不服气，起码当堂说个清楚。】


【如是一想便敛了敛袖，略有疑虑】

今日我等无状冲撞了贵人，抄书律己也是应该，不知嬷嬷为何...

客串张嬷嬷：

[对于殿中起的波澜早有预料，斜眼扫过郑娘子，看她有话欲说，却不料被人捷足先登。回头看去，是方才的沈娘子]

[也不难看出她这问，是为平息那些迁怒与怨恨，倒是个聪慧的，这时候这句话由她问来才是最恰当不过。细细看了沈娘子一眼，先是笑了笑，不急着回话。偏过身朝旁走了几步，离得不远处的林娘子更近些，让婢子取了她誊抄的纸页过来，手一翻，将两页纸面都对着众人竖了起来，上头的东西一目了然，又令人捧着两人所抄绕殿让殿中三十来人逐一看过]

诸位娘子亲自看一看，这两份宫规，哪个抄得更好一些？

[这话说完，一直未能发作的郑娘子第一个张了嘴]

“分明是林娘子吵的快，她都写过三页了，自然是林娘子更好。凭什么让沈娘子休息？难不成嬷嬷是凭谁抄的更差来评断的吗？”

[郑娘子的话自然也有人附和，殿里不免吵闹起来，清了清嗓，待他们都不再窃窃私语，才慢悠悠说道]

是，林娘子抄的更快一些，但她字迹潦草，急于求成，显然未曾用心。反观沈娘子，字迹清晰，纸面干净，可见是沉下心里写了的。这两样比较起来，谁高谁低，相信诸位娘子也该有了判断。何况——

[忽然一个停顿，眼风却扫过沈娘子]

真正冲撞了贵人的其实只有一人，其余娘子不过连坐受罚。老奴的原意只是希望诸位娘子谨记宫中规制，日后不要再犯，誊抄宫规戒律已是极简单的事，日后若诸位中谁能有幸被选入宫，做错了事再挨罚，怕是没那么轻便就可揭过了。

【嬷嬷所言，好似中规中矩的教众人恪守宫规，但实则话里又藏了暗芒，宫闱深深，许多事相与起来绝非简单。这地方，绝不是非黑即白，便是无作为也可能被牵连，更何况今日一事，就如窗台下的那一抹光下微尘，尚不值一提。】


【若当真雀屏中选，那这后宫中的一步一步，绝不好走。今日嬷嬷所言，还不过点到为止。众娘子虽有不满，却也有听的进话的，也有识趣的，无论众家心境如何，倒也没有敢出声再辩的。至于郑家表妹，自是不服，但也未再见她有其他作为，只愤愤垂了眸，与大伙一同道了声谢嬷嬷教诲。】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便就此揭过，侧了侧首，不觉日已偏西，天边火烧云暗红一片。遥想此时的交州小城已经炊香侵晚暮，饭香阵阵。唇畔浮出微笑，想起那光景当下觉着饿了】

客串张嬷嬷：

[始终还都是不谙世事的年轻女娘，纵然原先起了气性，这会儿也多平息下去。被点着名的几位虽面上情状不一，可也没有表露出更多不悦来，齐齐说了一声谨记教诲，几十人都再度垂首安心誊抄起宫规来]

[此时才脱开身去，往偏处走了去，交代了当值的婢女再次照看这些小娘子，待到时辰便引她们各自回自己的住处歇息进膳。而后未再多话，临去前复又回头朝沈娘子的方向睇去一眼，见她安妥坐在原处，捧着茶啜了一小口，眉眼还是如常的安静]

[也只是一眼，就徐徐收回了视线，自偏门离开了大殿]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