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日亭

————承平三年。春————

【春暖花开，正是踏青的好时节，将绯儿和霞儿留给她们爹，自己约了宋师姐，带上恪儿出了门】

此处风景正好

【在地上铺好布，将带来的零食糕点放在上面】

师姐快来

【依山而坐，面朝大海，阵阵海风拂来，带来海水的腥味】

【日日对着不大点的小丫头，律儿也跟着守在床边看妹妹，久了怕儿子觉得没意思，把闺女丢给师兄看，自己带着律儿出门去找师妹】

【昆嵛山侧浴日亭，跟心兰两个把东西铺散开，两个小的早就闹到一块儿去了】

还是师妹会找地方，我之前都没来过这儿

【走了半天的路，这会儿是有些饿了，先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

小孩子好像总有用不完的力气似的

【手上未停，眼里看着不远处的俩小子】

是啊，恪儿就不说了，绯儿和霞儿如今也是越发闹腾了

【刚出生的孩子，虽说也是整天吃喝拉撒，可总也比不上会跑会走之后麻烦，整日里跟在他们身后，总是觉得自己真是岁数大了】

一天下来，总觉得自己都快散架了

【不生孩子不懂养儿的艰苦，现下的心思便是将三个儿女好好抚养长大，与严哥一同不问世事、琴瑟和鸣，于愿足矣】

【如今律儿已经到了满地跑的时候，虽然跑不了多久就会张开手要抱抱，可比起他妹妹确实是难带了。小丫头现在还只会张嘴哭，可看她爹那副样子，显然比当初对着儿子时要更有耐心】

师妹我跟你说哦，师兄对着闺女可有耐心了，就算小丫头吐他一脸口水他都是乐呵呵的

【几口吃完一块桂花糕，又把手伸向了茶花饼】

我现在都不怎么管了，就算要散架啊，那也是他们爹爹

【两个小的好像是玩累了，拉着小手回来扑进自家娘亲怀里，揉揉儿子软软的发，忽然想起一事来】

师妹还记得当初答应我的吗，说好了生女儿要给我家律儿做媳妇儿的~

【听她说着宁师兄对女儿的疼爱，不由想到严哥与那一双女儿】

（宁师兄若是疼爱，严哥便是溺爱了吧）

都说女儿是爹爹上辈子的小情人，我看这话一点不假，严哥对绯儿和霞儿都算得上是言听计从了

【虽说女儿还不怎么会说话，不过自己也不算夸张了】

恪儿累不累？

【拿了锦帕给恪儿擦汗】

自然记得，只是如今有了两个女儿，总不能都嫁给律儿

【只想着孩子还小，不过既然应了师姐，也不会抛到脑后】

就看将来他们长大，律儿和谁看对了眼吧

【看着师姐怀里的律儿】

律儿，以后要常常去师叔家找妹妹玩哦

【原来不止我家师兄是这么宠女儿的，看来天下的爹爹都是一样的】

就是，往后谁再跟我说什么慈母多败儿，我就让他看看我家师兄是怎么宠闺女的

【自然不会那么贪心，哪能把姐妹两个都娶回来，倒是还是要看孩子们的心的，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正要说话，怀里的小家伙倒是先开了口】

妹妹在家，律律跟恪儿玩！

【一下就被儿子逗乐了，这孩子大概没弄懂妹妹不是一个妹妹，心里只念着家里只会哭的那一个】

还是师妹说的对，什么都得等他们长大了

【律儿的一句稚言逗笑了两人】

娘亲和师叔说的是师叔家的妹妹，不是律儿自己家的妹妹哦

【这一会儿自己家一会儿师叔家，显然让律儿有些懵，也不是非要他明白，便从一旁拿了糕点给他】

不说妹妹了，律儿就常来找恪儿玩，好不好

【男孩子总是比较容易玩到一块，看两人如今这般亲厚，也是十分欣慰】

那些说慈母多败儿的都是歪理，没听说过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么，所谓三岁看老，律儿现在这般长大了也定是有出息的

【律儿似懂非懂的听着，也不知道到底明白妹妹和妹妹的不同没，不过看到糕点还是知道接过来的，而且不忘说谢谢。儿子窝在怀里安安静静地吃东西，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怎么看都好看】

心兰你可别再夸他了，这孩子记这些可快了，说不定哪天就要跟别人说自己有出息了

【两岁多的孩子十分好动，歇了一会儿就又闲不住了，从我怀里爬下去去找恪儿】

玩去吧

【看着两个娃娃又到一边去了，才与心兰说笑】

你说等他们都长大了成家了，咱们也就真的老了吧

无碍，孩子要多夸奖，性子才会好

【自己也不记得是从哪儿听到的这句话，但觉得颇有道理】

我说的可是实话，再者有你和宁师兄教导着，律儿定然不会太过骄纵，无须担心

【轻轻点头】

女人这一辈子，无非便是成亲生子，其实啊，我现在就觉得自己已然老去，只是心中还有不舍罢了

【想着严哥，想着儿女，便无论如何也是不允许自己就这般枯萎】

以后的日子还有很长，我们的幸福也会很长很长的

【从前和心兰师妹在一块儿，总是说些好吃好玩的，再么就是研究研究针线刺绣，现在可好，三句话离不开家中儿女，大抵做了娘亲的人都是如此吧】

是我说错了，什么老不老的，咱们年轻着呢

【握着心兰的手与她说笑，日暖风轻，笑语不断】

结——————

——承平四年 春——

【孤峰峻峭，若蛟龙仰首临海而悬，崖边有一亭名曰“浴日”，恰于此日暮时分得霞色渐染，浴日熔金，伫于亭内又可将寥廓海景纳入眼底，殊不知是得幸一睹了如画美景，还是顺势入了这画里。】

【山内大抵已至用饭时，却因今次习不好一式两仪生辉而不愿罢休，故而亭前一片空地被剑气横陈，白衣少年剑走游龙形随意动，要那薄暮镀亮三尺青锋，丝丝若白蛇吐信却始终重复一招动作。】

（不行，再来！）

【阖眸假想大敌当前，要如何灵活运剑使出四两拨千斤之效尤悟不透奥秘。诚然顾自习练半日有余已至极限，待最后一遍剑势收回，已然气力不支再难逞强。】

【故而收剑入鞘调整吐纳，脚步不由迈向孤亭，待到于亭间立定时能见云卷云舒海天一色，心胸蓦然觉出旷达，凡尘杂念顷刻尽消。】

【晓日穿过云海，照射下来，丽彩霞晖，耀眼生缬，孤天皓日上绵延数里之云层，远处即是海浪拍石之声，逐风递到耳边，磅礴气势已在风云里无形消淡，汇在风声里倒颇为动听，替师父处理完紫云峰事务后，难得清闲时光，信步漫走，不知何故不觉已走到距离浴日亭不远处】

【和煦微风里忽然生变，横亘出一股力道，停步，细微去探，那阵波动倒是颇为熟悉的气息，原来不知哪位昆嵛弟子在此习武，往深处走去】

【神态淡然，绯唇嵌柔，拂过柳枝站在一颗大柳树下，未语静观，那厢空地，少年起势，矫健身姿，一臂击出剑声咧咧，虽见转和中稍显生硬，但在同辈中已属上佳】

【昆嵛五脉，独紫云修习内家，当属气宗，其余四脉皆有外家剑法，也曾领教过，便多少也能知晓其中门道】

【待袁师侄收剑回至亭内，我方走出】

袁师侄，不知是否打扰？

【惊涛拍岸，烟波浩渺，置身邈远高阔处方知凡人不过是这寥寥人世间的一粒粒尘埃。平素只见惯万仞高山耸入云天，却少有机会领略浪涛之浩荡，如今能切身体会到劲风携咸湿气息侵袭而来，鼓起衣摆若猎猎旌旗随风摇曳，更令人敬畏于天工鬼斧的造就将世间万物细细雕琢，感怀此生有幸于人世走一遭。】

【风疾且烈，置身危崖仿似要凭虚御风而去，偌大天地只余一人时，思绪便会被风挟卷裹带着送至天边，送往那执念所系之处，不知亡故之人如若得见我而今模样可会宽慰称心？】

【岿然静立怅惘间，耳畔蓦然落入清唤，执剑之手不觉一震，待到将神思抽回循声望见那盈盈倩影，方敛去周身肃杀温眸相看，亦随她逶迤身姿迈步近去，柔声附言】

并未打扰。弟子见过梅师叔。

【行至距其三步处再不进分毫，反手握剑柄抱拳施礼，语中尊崇是晚辈该有之礼节，更因辛夷之故尤觉她亲切】

此处风大，虽已入春但冬寒尚存几分，梅师叔衣着单薄万要珍重身体，不然辛夷那丫头定会忧心……

【临近海崖，碧波翻覆，卷积汹涌事态似要逼迫青天，人处其中，心潮也被景语所左右，启唇微抿，渐平复下来，多年来一贯所见便是变幻莫测之海面，忽心生一念待哪日孤月悬云时，再来观沧海，许可窥得天涯此时】

【一道站于崖边，寰身来看，少年眉宇英气逼人，当下更是好勇年纪，彼时朝阳殿，少年当属七代中最为突出者，萧师兄得此佳徒，实在羡煞旁人，不禁黛眉浮动，水眸多盛笑意】

你与辛夷倒是相处得来，她也曾在我耳边时常提起你。

【声顿，辙身复观远方苍穹浩渺，大雁复来，不觉一载如此之快，再想起他方才林中舞剑，身为师叔，便开口提点一二】

你入门已有一年，想来你师父也曾对你说过，凡事不可操之过急，锋刃从主，你当藏锋在心，一味激进反容易固步自封，陷入互相矛盾的地步。

你方才练剑，已有这样的苗头，钻研招式不若沉心静思，一破即剑出，这才是上进之道。

【春册时得缘一睹诸位前辈卓然风姿，亦知梅师叔既有端丽冠绝之貌，更不负紫云所望德医双馨，实乃女中翘楚。】

【端看辛夷这般年岁尚幼却已资质非凡，便略能体味到眼前女子必然亦有一副兰心蕙质，方能将一介稚女教导得如此卓绝拔萃。】

【闻其温言不由心喜，念想那稚女时眉目不觉顺和，遥望天穹边一抹浓丽霞色薄唇牵弧，再是由衷而发】

辛夷甚好，七代中当属她性情最为沉静，平素亦是勤勉，师叔得女如此令人艳羡。

【女子立于身侧举目远眺，而后启出一句令我醍醐灌顶：诚然拜入昆嵛至此一心苛求剑术精进，风雨无阻间将师尊所授剑式习练得游刃有余仍觉不足，一招一式既皆存胜欲，反倒轻剑意而重剑形，昆嵛剑法虽不难彻悟，万剑归宗却需静心领悟方能窥探其中奥秘。先前我不自知，而今受梅师叔提点才觉自己已然偏离初衷急功近利，故而久不得突破。】

【心下惊诧间渐有敬佩之意盘桓于心——我只知紫云弟子习练内家心法，研习药理是为所长，殊不知梅师叔于剑术上亦有如此造诣，岂能不令人心悦诚服？】

师叔所言极是，弟子定当谨记。

【浮然清风灌来，林间一阵婆娑簇响，飞卷落叶再盖黄土，睇他拘谨，受益良多的模样，哑然失笑，大抵印象中还是朝阳殿上少年英姿，今日倒是别开生面】

不必拘束。

【一言轻放，转而提起他事来，近来久待紫云，如今出来也想舒解一二】

你同辛夷待在一处时，是否也多娇惯她？

【淡笑萦眸，戏谑问道】

【平素甚少低首，彼时是因家境优渥高人一等故自负气傲，而后一心求进不愿被人轻看故万般坚忍倔强。如今受其良言获益甚多，微收下颌是为将视线放落几寸，眉目愈渐恭顺亦是敬仰在心而由衷为之。】

【前跨一步不动声色挡去斜来劲风，闻她一语温和不由牵唇笑开，细想下心知太过拘谨会显疏离，故顺其话语柔下几分面目。复望远处云絮染绯似辛夷粉颊，心间遂生暖意】

娇惯倒不曾，辛夷虽幼，却自有一番打算了然于胸，对事对人固有独到见解，实心里不愿人将她看做孩童。

【提及辛夷，话匣不由敞开，一时忘却彼此身份悬殊，只作寻常攀谈一般】

兴许是稍微倔强了些，倒也秉持本心良善纯粹，不似寻常女童那般娇气，实在难得。

[我随少年一道去观天际舒云漫卷，虹日鱼跃其间似洒点滴朱碧，天地浩淼世间万物生生不息，非人一生可尽数赏观而去。]

[四季交替，时辰更迭，亦有未曾一睹的遗憾。我曾带辛夷去赏红尘繁华之景，她欣喜若狂，整日拘在昆嵛山上不得入世，也有我的错处。]

我如今忙于紫云俗务，也甚少陪她，有时也会忧心她是否会与我疏远，但好在只是我多思多想了。

[话落。今日本是偶观少年练剑，怎转至女儿身上，骞然一笑，见地上有一遗落竹竿，抬脚踮起拿在手中，以竹为剑、为锋、为刃，横自指向师侄。]

今日你我师叔侄有缘，让师叔好好一看你的剑法！

【以竹代剑，端末未必如锋刃耀目，然女子飒然抬手横臂直持，瞬时有剑意横陈，教方寸距离间雾色圈退，劲气暗涌。】

如此，弟子唐突了！

【颔首凝其端丽眉眼，一改方才散漫沉目运气，剑鞘掩芒执握以对，眸中意气触及秋泓即起式领教，斡旋格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