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舟山

建元三年 春

【讲经堂内吟哦之声齐齐朗朗，曦光自窗间透入，合目轻嗅，晨间朝气薄润清潮，又是山中新绿栩栩遍染林间的时节，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下了早课捧书走过回廊，被小宝从身后敲了一记脑袋。瘪嘴嫌弃他好半年没长个儿，再过两年就该喊我师姐了。等三师兄提溜着他往月华师叔那里去了，才想起去院里攀一枝海棠。】

【轻轻巧巧掠上一杈树干，正伸长了手往枝头摘去，就见大师兄自廊中转出，正往院里来。】

【下山历练已经半年，于山下遇到的人事让在山中长大的小子成长许多，无论是阅历，还是感情。】

【于春节前与云荇拜别，已过半月，期间有书信一封，却仅寥寥数字，大概是她身于教中不行事不便，更何况正邪本为对立，如这般私下通讯，若叫人发现，当真有叛教之嫌。每每想及此处，倒是希望不要收到来信为佳。】

【这日方才师父房中求道而出，在走廊转角却见一个矮小的身影攀在枝桠间。】

陌儿！

【被她吓了一跳，赶忙跑至树下。】

快下来。

【男子道袍长衫拂风飒飒，下山归来更见沉定稳重。只这一声又让自己笑了出来，分毫没为师兄的惊乍受到影响，抬手间已折下一枝极灿烂的花枝，向树下的人吐了吐舌头，这才跃了下来，稳稳落在人身前】

我又不是小（宝）——又不是小孩子啦！

【师兄出去半年，回来看赶上年节，一直还没听他说山下是什么样子的，见他今日似乎有空】

师兄，跟我说说外面是什么样的吧！

【小丫头朝自己做了个鬼脸，翻身一跃，轻巧的落在眼前，心中大石方才落下，但转瞬化作唏嘘】

转眼间，陌儿都这么大了。

【听她问及下山经历，顿时一抹不自在滑过唇角，但仍是笑着为她拍了拍被枝桠染脏的道服】

外面啊，凶险得很，在你武学未成之前，还是不要想着的好。

【师兄这语气，好似年初师父捻着白须抚上自己发顶，说陌儿又长高了一般的感慨。仰首望了师兄一会儿，看来外头的世界确乎和山中大大不同，更让自己愈发好奇】

陌儿又不去和人打架。

说说吧，小师兄他们老背着师父溜出去，总不肯带我一起。

【如果不是每次都带桂花糕和糖葫芦回来，才不帮他们瞒着月华师叔。】

【听她说小宝经常背着师傅偷溜出去，顿时眉头一皱，虽然他资质上佳，武功不差，山下也是寻常城镇不会出什么意外，但随意下山实在不成体统，有机会定要说教一番才行。】

我怕同你说了，你也要偷溜着一块下山了。

【揉了揉陌儿头顶，小小的发髻挽成一个圈，趁着圆圆的脸蛋格外可爱。】

不过，或许我可以带你下山置办一下补给之类的。

【师兄这么一说，赶紧点头应好，去做什么都不重要，好歹也有了名正言顺下山出门逛逛的机会。心里盘算好了不带小宝，便催促师兄】

那什么时候需要采办？！

要不我们等会儿就去！

【女孩两只眼睛几乎要发出光彩来，但未经师父同意，仍旧不能做数，当下只能安慰】

前阵子才去过，怕是要下个月吧。

【嫣红色的海棠在兴奋下的陌儿手中忽上忽下，娇嫩的花瓣经不住折腾，俨成衰败之色，叹道】

不过像你这么调皮，怕是师父不允。

【听师兄一说，熠熠的眼光顿时黯了几分，也对，年节前后才采办了不少东西呢，短时间应该不会再去了。没留意花瓣掉落，等再看时已经衰惨不已】

师兄，等过些日子你还要再下山去吗？

【外头纵然凶险，却也总是有无穷的吸引力的，心里总觉察师兄这次回来有些变化，可具体怎么了，又说不出。】

【听陌儿提及下山之事，没来由的心中一虚，想起之前和云荇约定十五之后再会的约定，顿时一抹火热染红耳尖。】

啊..是啊..年后吧，山下有灯会...

【话一出口，再收已是来不及，糟糕，不小心将与云姑娘相约的时间地点说了出来，忙补充道】

不过那天观里兴许也会很忙，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去啊。

灯会！

【一听有玩的顿时来了兴头，前两年只和苏徊去江南的时候才赶上过灯会，若是有得玩的，那多等几天也是不妨。不过道观里事多......往年虽然香客会比平时多上不少，可是到了晚上看灯的时候谁还来。那师兄这么说......心思忽然一动】

师兄......不会是约了人吧？

【两眼闪着晶光，拿出了耍赖的本事】

师兄要是不带我去，我就告诉小宝他们，那几个到时候准缠着你，看你还怎么走。

【低估了小师妹的聪慧，被她一语道破，顿露窘态。】

胡说...哪有什么人约...

【握拳轻咳掩饰自己的尴尬，但见陌儿一脸人小鬼大的模样，心知再装也是枉然，只好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道】

那你可不要告诉其他人。我，我只是去见一个朋友...

【本想再缠着问一句这朋友是不是哪家的姐姐，见师兄这个样子到底还是松了口，没再纠缠。专注拨弄手中的花枝，小小的花朵香气微薄却很清逸，好一会儿，才道】

好吧，那师兄若是下山了，给我带一只花灯回来总可以吧。

【似乎看出了自己的为难，陌儿不再撒娇嚷着要去，心中一松，摸着她的小发髻道】

不只花灯，还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好吗？

【一番叮嘱不可将此事透露其他人之后，便领着陌儿朝院内走去。】

=结=

承平三年·冬

[冬风凌冽，凌冽刺骨，刺骨凌冽的冬风犹如锋利的飞刀，一刀又一刀，刀刀划过那张苍白无血色的面颊]

[暗紫色的衣袂，随着寒风烈烈而舞，那有些羸弱的躯体，却是在风中遥遥伫立]

[这一袭紫衣黑发的少年，任凭发丝遮挡他的面，那双幽黑又深幽的双瞳，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从知道那一次的过失，丢掉了那个孩子的时候，便是无脸再看苏徊】

【小产过后一直是在府上养着的，却苏徊期待这个孩子，却因我的无知，失去了我们的孩子，这可是第一胎】

【离小产过去已数月过去，漫无目的的走着，已然不知自己走到哪了，无精打采的人，抬头看着日头，终是劳累晕厥】

[空中飞鸟略过，发出吱吱叫声，成群结伴的样子，让这少年人黑色的眼瞳，微微起了些许变化]

[突然一只飞鸟从空中落下，正落到不远处他的眼前，他默默看着，缓缓走了过去，低头问道]

你为什么不走了？

【数月的魔怔，一直缠绕，不知苏徊怎么想的，每次都会在我荷包里放些糖果，他说晕眩了，就含一颗】

【视线有些模糊，脸色也有些苍白无力，平躺在地上，喘息着，伸手摸索着随身带着的锦囊】

【终是按着苏徊说的，塞了一颗糖进嘴里，弯起一条腿，双手放在腹上，等待着嘴里的糖一点点融化，似乎要比方才清明了不少，却还是没有力气起来倒是躺在地上欣赏起了天空】

[地上的小鸟，扑扇了两下翅膀，似是挣扎要在飞去，可是好像怎么也飞不起来]

[他蹲下身子，苍白修长的手指正要触碰那小鸟的羽翼，却在看到翅膀交接处的血红手掌一抖，收了回来]

这是伤，你受伤了。会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