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通渠

【少年话声卷荡在刺骨江风中，贴着江面，旋了半旋，落入耳中。松垮抵靠在船蓬的身躯，几不可察地震了一震，只因他那一句喟叹，犹如惊天闷雷，亦似白光一闪，轰地砸在早已历杀伐而冷、经流离落魄而寒的心口，不由得神思一恍，眼底随之一颤，竟险些生出热意来。】

【猛地闭紧双目，霜白鬓发衬着凌厉而坚毅的眉眼，从那道道如风割霜刻出的深壑中，透出几分怆然来。怔怔间，伸手接过他抛来之物，凝厉目去看，却是一只叫雨水淋湿的匣子，沉甸甸地，落在怀中。】

【小船泊入江心，顺江流而涌下，千山重峦从两旁忽逝，云聚云散在层霄中交移，猿啼鸟叫啸天地萧瑟，从胸腔滚滚涌过的悲凉感，随他吟啸讴歌逐渐消散。】

【将那匣子放在脚边，从怀中取出以布匹包裹着的几块干饼】我乘舟顺江而行，却不知去往何处，你也无需再撑杆……【沉哑嗓音，隐了杀伐冷厉，只从淡然语气中，又道出一句】进蓬下来，我有些干粮，咱们勉强裹腹。

【话至此处，却又忽地偏过头去，从目中射出两道寒锋薄刃般的锐光，扫了一眼渐渐远去的烟波沙渚】那些小辈，是不敢来惹我的。【回头，将干硬的饼子掰开，沉沉再落五字】你大可放心。

【姿态不再紧绷，而是渐渐松懈下来，年少心性尚还跳脱，本真面目开始暴露，轻快地应】我知道！方才江边那么多小舟，我独独看中这艘没有船篙、特立独行的——没有哪个船夫不撑杆的。倘若我上了别的船，船夫不在也便罢了，要是有人，不过是因我而多害条性命罢了。

【依言放手，踏着微微摇晃的船板撩开草帘弯腰入内，也不过方寸之地，抖着衣摆盘腿坐下，接过他递来的干饼，不设防地几口咽下，打小没讲过什么礼节，边咀嚼边说话。】我确实好几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一会儿朝着这个方向顺水上岸，我知道有家店的红油抄手最是好吃，再灌一碗甜豆腐脑下肚，嗨，绝配！

【几近傻乎乎地笑着，一时觉得手上没滋没味的饼也喷香起来，包着唇又叼一口，咀嚼的动作却慢下来，像是有心事似的。】

【一腿抻直，一腿屈起，手腕搭在膝盖上，指尖轮换着于虚空中轻敲，无声演奏的是方才那首不成曲调的歌谣。另一手握着半幅咬过的干饼，兀自出神，眼神飘忽良久，才定定望他。】别人从来都叫我小心、当心，仔细哪天丢了小命，师父去后，金大哥你——【喉结上下一滚，慢慢吐字。】还是头一个让我放心的。

【立时释然。】你无处可去，我无家可归，路上结个伴，好歹比一个人的时候有乐趣些，甚好！【对磨折他、使他答应是势在必行了，因此不待他接话，顾自叫唤亲近。】那就这么定了，金大哥！

【不知怎的，想起句歪诗，念是，“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想来世情已经太苦，若无亲朋、知己、好友相伴，百岁流光，该是多么虚无。他从未多言一字，反而满嘴“杀人魔”一类菲薄之词，我却自觉能触及他未曾出示的部分，到底是何等苦衷；他也无意中，护得我一份轻狂命在。此身随江波荡漾，此心则安定如佛祖打坐，既寂静空幽，亦有拈花一笑的婉转欣然，乃浮生不可多得时刻。】

【九曲心情，不必明言，三两下子，笑随饼咽。】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