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摩罗什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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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戏】客串：唐山海，年十四，地点回鹘=====

【若有人问起，胸膛被贯穿的刹那，他在想些什么。】

【烛火明灭，经幡满饰的高庙影影憧憧，他探知那回鹘僧老态龙钟似将枯之木，除了敲敲木鱼诵诵佛经，双手最多拿得动一串紫檀珠。当初堡主下令，他澎湃莫名，以为回鹘距中原万水千山迢迢，派自己过来，定是件险象环伺的任务，他道堡主终于认可他的能力，哪知要杀的人，竟是这么个废物。】

【千机匣中迷神钉三发，穿心弩三发，追命箭三发，百尺之外取人性命，鬼神不察。他早早潜上房梁等待，一想到回去会被同门如何嘲笑，心底便忿忿得怒火中烧，怎么也不肯按下锁搭，既不希望这老废物死得过于轻松，也不屑平白浪费他一发暗器。】

【鱼剑出袖，他纵身一跃，身形恰好被一帘随风鼓动的经幡遮挡。这剑他总嫌不够锋利，每每让癞头老三帮他重铸一把，对方总想方设法推诿，百般不愿意。他一直怀疑，是否因为自己某日正好撞见他大口饮酒，哭得比狗还丑，所以他怀恨在心。】

【可是剑脱手的瞬间，他突然懂了，癞头老三拒接他的理由。杀手的剑，如若无法近人身，再锋利，它也只是块废铁。他要死了。】

【若有人问起，胸膛被贯穿的刹那，他在想些什么。他在想自己踩着尸山血海走到今天，皮都脱过好几层，最后竟要被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和尚杀死，真他锤子的丢脸。他在想，仔细看的话，老和尚的手像极堡主的手，根根手指骨节错落分明，插进胸膛凉透了四肢百骸，疼痛也觉不出来。】

【他在想幼时得堡主收留，从此有了名字生辰和归宿，待今年东南风回到唐家堡，他便有十五岁了。可十五年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那只手深入腑脏未及两寸，不过几弹指的时间而已，他却已将一生全须全尾想完。】

【他想了很多，他其实还想活，癞头老三说，他们这般作恶多端的人，来世大概只有下油锅的命，他不知下油锅是什么感觉，但想来肯定不大好受。于是他用尽余力借着坠势抽身，狠狠向后撞去，平时功夫没白练，墙给他撞塌了。】

【然后他虚弱地合眼，嘴角似哭似笑，他再也动不了了，他要死了。】

桫椤

［天色渐沉，斗大的太阳在黄昏时缓缓下坠，如一面罩着模糊光圈的圆镜，散射出光怪陆离的晚霞颜色，似是走的疲乏了，未过许久便没过山峰之巅，大地空余一片灰白。黯淡的光线里支起一颗丈来高的象牙红树，碗口大的红花与案上灼烧的圣火灯一同在窗子上燃起火焰光影，袅袅烟气扭曲成一缕细薄的雾，蛇一样摆动着躯体，爬动在身前铺展开的纸面上，墨迹不知何时已干透了，生死树的枝干被笔锋勾勒成形，深深扎根在画卷之上，衰落叶片与催发出的萌芽对半而分，枯荣相依相辅。］

［这是我暂居寺内借阅佛经的第十五日，记得第七日时恰逢佛寺斋会，悄然去观探过，参佛的人熙熙攘攘，密密堆堆挤进大殿，争先进上各色瓜果与绢布扎就的莲花灯，僧人端起银铜沙钵，浸香水杨枝洒浴，香火绵延数里许，一眼望不到尽头。］

［佛日增辉，也仿佛是永无止境。］

［出神时，远处好似有众僧低颂德佛号隐隐传来，是初春里河面上覆盖的冰层，幽微的崩裂，隔在彼岸，恍惚又声声砸在耳畔。心中微动，垂目静思片刻，扬起眼睫直视跳跃不停的火苗，面色肃然，一板一眼执明教礼，依每日惯例敬拜大明尊，亮色冲进眸内，佛声也依稀远去了，经书翻过最后一页，折画入怀，慢慢走出门外。］

［今日寺中冷清，不复斋会时香火鼎盛的模样，廊中空空荡荡，与重迭的穹顶与塔檐相称，反倒更显得天寒人迹。人往后殿而去，至近处脚步骤停，脊背隐有寒意攀附，仰首间有凛冽的风卷过屋檐勾角，撕扯着发出尖利的呼啸，拂乱肩头长发，右前方的墙体轰然倒塌，砖块胡乱的摔落在地上，间杂一声沉闷的响音，大片灰尘如一层厚重的帐幔倾覆下来，有鲜血自脚下流淌，渗进泥土，沾湿裙角。低头透过起伏的飞灰凝睇而去，正对上一双缓缓闭合的双目。］

［极短的一瞬间，我瞥见他眼眸里微弱闪动的光线，是涣散挣扎的生命之火。生死不过一线之隔，人的命途去向成迷，瞬息的偶然或许是必然，自此天地翻覆，生未必生，死未必死。］

［大明尊指引我，阖该有此一遇。］

［上前两步，轻捋过袍服，自腰间扯下一条丝袋，平展开露出金针药石，抬手抹取七根金针，飞快刺入他胸颈七处穴位，见血立止抑，捻颗药丸送至他嘴边］

张口

［目光陡转，望向不远前的灰衣老僧，泥胎金漆的佛像恰位于他身后，轮廓看不清，慈悲的笑亦模糊不明，呼吸间似有烟火熏燎而过，一时未曾妄动］

大师，还请手下留情

唐山海

【胸前五眼血洞大开，汩汩流出的腥热液体带走少年最后一点体温，弥留之际，耳中所有的声音渐次远去。模模糊糊，但有一丝细微的窸窣他听得明白，那是索命的脚步正在接近，身体常年练就的警觉不断催促，少年用仅存的意识运力，欲取袖中千机匣，然而最终，他仅仅是指尖一颤，银针随之破空而来刺破肌肤，技不如人，他认输。】

【少年胸口急促起伏，仿佛残喘了又一个十五年，死亡比想象中来得缓慢太多，他奇怪是否所有人临死之时，都要如这般文火煎熬一遍。唇角碰到了什么，接着一股苦味在舌尖化开，少年眉头不安蹙起，想将那东西吐出来，可力无以继，他只能虚虚将它叼在齿间，垂死抵抗，绝不吞咽下去。】

【半昏半醒间有人在说话，少年冥冥听了许久，认出了回鹘僧那低哑的嗓音，一线之间争生死，想要赢，便连最飘渺的机会也不能放过，几乎出于兽般原始的求生本能，他蓦地伸手，攥紧离自己最近的东西，勉强睁开眼。】

【眼前人影成双，视线似蒙上了一层雾，两个回鹘僧顶着一模一样的脸，嘴唇蠕动，却不是在跟他说话，少年这才发现，自己攥紧的，是另一人的一截脚踝。经脉中有真气逆流，身体不知何时凝聚起了一点力道，他吐出药丸，看着当胸几根银针，眼神闪现一丝不解，转瞬即逝。】

【毫不犹豫，少年一手翻掌，追命箭朝回鹘僧的面门射出，然后他费劲地凑近那截脚踝，唇瓣轻触即离，温柔好似一个吻。惊魄，唐家堡三毒排名最次，毒发最慢， 可即便这样的毒，世间也仅有唐家堡能解，唐门弟子每逢出堡，皆需藏毒刺于舌底，一为防人，再为律己，若本事不济回不来，或心怀鬼胎不想回来，三十日后只会落得尸骨无存。一线鲜红涌出少女白皙脚踝，美得刺目，少年贪婪呼吸，话说得断断续续】  

惊..魄....三十日内未得解药...全身溃烂...死无全尸.....救我

——拉线，开——
净慈

【十数年，弹指一挥间。往日只能目送师兄们下山云游，三年前终于轮到自己时，忽而萌生了退缩的意思。临行前收拾细软，拿出摆在枕下的那串旧佛珠，是多年前玄空师兄临下山前所赠】

【这串旧佛珠自是随人跋涉多地，即使陈旧却不经风霜，颗颗光滑圆润。是日，于经堂前低声诵经，手中正攒着师兄所赠的佛珠】

【西夏的庙里，和孟韫欢的约定过了三个月，我到这个地方听了一场僧人诵经。】

【他向来是活佛眼里悟性极高的那位，死了以后骨灰藏在寺中，神能给他无上庇佑。】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化身地藏居与秽土，最终还是，我把他送回净土中。】

那烂陀寺太远，我走不到，只能送到这里。

【我把他的骨灰搪瓷放到一个僧人手里。】

【知道有人进了殿中，不曾在意，以为是香客来访，直到面前放着一樽方盒才抬头望向来人，便是一眼就看出她身上隐隐未发的戾气】

小僧不明，女檀越这是何意？

【算来应该跟老和尚打个招呼，可问到活佛去向竟被门口僧人告知是已圆寂，也就真成了那也求不得】

【口吻诚恳客气】

我想替恩师想在贵寺求一身清静。

【将那方抛光木质盒拿起，双手恭敬放回她手中，错开一步道】

还请女檀越随小僧来。

【入此刹半年有余，住持亦信任自己，给派了引人供奉的事务。当先一人走出大殿向右，穿过苑门又左行入了三重宫。此处不过十步见方，佛龛林立】

敢问女檀越恩师身前何名？

【小僧家也上道，自带我入门里，于是随着穿过偏殿低廊，到了后山一方僻静处，】

山上朝来云出岫，末三字正是恩师名讳

【如此清逸出尘如他那般的人，何苦踏入这江湖，何苦走一趟浑水。】

我是阿离，他的徒弟。

阿离檀越，请将手中之物交我，取三支清香到殿外右侧长明灯处将清香点燃，入此间朝贵恩师叩拜三次。

其余之事，需耽搁檀越些时辰，明日来我寺为恩师诵经半日，后日亲手将佛龛放入此处。

【言罢，双手合十一拜，默念“阿弥陀佛”】

【长明灯亮了，微光在闪烁却也让人静下来，跟那片小清净的地方一样，看着都安详。】

谢过小僧家。

【他最初钟爱的徒弟，是阿昏。若把离昏二字挂了里头，我是他悔恨莫及的人。】

【山上朝来云出岫,随风一去未曾回。烟随风飘动散去，今日我把二字拆开，离字赠他。】

【即是告别。】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