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

【殿外传来宫人请安的声音，时隔一月，终于能瞧见他的人影，却有那么一瞬间想逃离此地，不想面对即将来临的一切】

【任由他唤来奶娘将暄儿抱走，我躺在床塌上闭眼假寐。一时间室内极静，乍然明亮的烛火引得一阵不适。皱着眉，还未开口，便听得他极其平淡的一声寻问】

【忍了又忍，却终究忍不下心中的疑问。翻过身来，也不肯下塌，直接跪坐于床塌上，低眉顺眼，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陛下日理万机，臣妾有失远迎，还望陛下降罪。
【曾几何时，我与他之间，已然变得如此客套疏离。】

她平素会过来服侍自己卸去鞋袜，此刻却像个木人似的跪在塌上纹丝不动，伸手回来，烛台似是亮了些，指腹茧厚，此刻也不过微微发红而已。

低首扳指，闻言上下瞥她一眼，微讽意不减

朕瞧你这些日子，倒古怪得很。

伸手将她下颌扶起，她扔贴着面靥，灯下金光流转，倒像滴奇异的泪，皱了皱眉，将之取了，着手之处尽是温腻，顺之往下，解开她里衣一粒扣子。

今天本是团圆夜，朕不知你阴阳怪气地请什么罪？

外衫脱去，等了许久仍不见她前来相就，心头冷火浇起，面色铁青

怎么？

【目光低垂，望着明黄色龙袍上张牙舞爪的金龙微微出神】

“朕瞧你这些日子，倒古怪得很。”

臣妾事无不可对人言，又有何古怪？

【下意识抬首反驳道，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楚王府时争锋相对的时刻。只是，如今两人身份早已不同，出口的话，在此情境，竟也带了同样的讽意】

【懊恼低首，微凉的指腹袭上下愕，被迫昂首，对上他幽深的眼眸。他如今积威甚重，从前尚能辨析他眼底的情绪，而今……微愣间里衣已被挑开，他正回过头来，眼底的不耐已是明眼可见】

【许久不曾上涌的情绪在他的不耐中突然爆发，干脆利落地下了床，紧崩着脸，将他才脱去的外衫又原原本本地给他穿了回去】

陛下若是不愿团圆，又何必勉强来椒房殿！

臣妾恭送陛下！

【虽是恭送，人却挡在他面前，一面行礼一面倔强地看着他】

一时怔愕，末了将唇峰紧抿，刀子似的，齿间迸出来一句话

好，你原是要赶朕出去，好得很。

心中怒火愈发甚了，额头突突跳痛，大步往外踏出，又顿，复折回来，扬手一掌劈在窗上，窗棂忽地打开，强风随之灌入，呼呼风响吹得一室明烛乱摆。似乎还带着不详的热气。

侧首偏看那窗外，昏天漠漠，一角飞檐鬼蜮石矛一般直插苍穹。庆宁宫因着去月大火，未来得及修葺，依旧焦黑一段轮廓，辨不出昔日堂皇。一把攥住她臂膊，将她推至窗前，冷哼道

你当朕不知？你心里业已认定朕逼死亲侄，罔顾人伦，你看见它便觉得呕心，是不是？

【他一时错愕，眼底仿似凝聚了风暴，却又被他死死压在深入，只在出口的瞬间泄露些许】

【他绕过挡在身前的自己，大踏步走了出去。心底的复杂滋味，难以言喻。】

【只泄了口气，跪坐于地上。还未从方才的情绪中缓神，便听得一声巨响，惊诧间回首，冷风猛然从洞开的窗口呼啸而入。又见他满面怒容，长臂一揽，手已被他擒住，脚步不稳，转瞬间腰腹已撞在窗楹，惊痛间泪水已不受控制地染上眉睫】

【言语如刀，伴随着天子的雷霆之怒，一刀一刀剜在心上。冷风入喉，疼痛作崇，最终化作一声干呕，散去了一腔秽气】

【一手按住晃动的窗棂，回首直视天颜，眼眶泛红，怒气上涌】

是又如何？陛下既然敢做，如今又何需如此惺惺作态？
罔、顾、人、伦、
逼、死、亲、侄、
你是想要连我也一道逼死，众叛亲离吗？

反倒渐渐冷静下来，缓缓扯出一抹冷笑

“朕何其昏聩，从前竟未觉察出宫里还有像皇后这般深明大义、有情有德的人物。”

就手一松，放开对其桎梏，看着她那副脸面，心中止不住的冷意和怒意交泛，

“朕向来以为你明敏，没想到你糊涂到这个地步！赵昱狂逆，仗着杜惠的声势，何曾把朕放在眼里过！朕将他亲生养大，岂不叫人寒心至极？他现在叫你一声婶婶，等有朝一日朕死了，看你们母子能从他手下讨到半寸立锥之地！”

“你在这空口白牙指责朕，又何曾挂念过你死去的孩儿？你当他真的是因着意外死的么！”

说完这句话，胸中仅剩的浊气业已吐尽，呼啸的风声止了，殿外一瞥景象的残影却还留在心中，血色黑天，殷殷地灼着眼睛。

“你在这空口白牙指责朕，又何曾挂念过你死去的孩儿？你当他真的是因着意外死的么！”
“死去的孩儿……你当他真的是因着意外死的……"
"死去的孩儿……你当他真的是因着意外死的……"
”死去的孩儿……你当他真的是因着意外死的……“

【心，跳得极缓，天地间突然变得安静，静得似乎能听见那若有似无的低吟】

【心，又跳得极快，仿佛春雷乍响，耳中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面容血色尽褪，藏于袖中的双手，如同年过古稀的老人，失了所有气力。眼前浮过的，是那年刺骨的湖水，是生命即将终结的恐惧，更是那无从说起的愧疚与悔恨】

【窗外的呼啸已停，屋内的烛火变得更加通明。呼吸的本能唤回了神志，而他方才所说的每字每句，在此时此刻，便如同一把钝了的刀，一片一片将我的灵魂凌迟】

【强按下胸中突如其来的巨痛，颤抖着唇，低首伏地】

是……臣妾……失言……望……陛下……恕罪……

【待巨痛暂缓，稍顿片刻，复又言】

臣妾今日有失体统，暂无颜面对陛下。恳请陛下移驾别宫，臣妾恭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