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罗殿-水净云天（广南路）——温翘

【水渍溅到温翘衣上，在黑色的锦袍上慢慢沁晕开来，男子低头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那青年生涩的语调，像年久的齿轮摩擦的痕迹，他向温翘道歉，拘谨而敬畏。一股莫名的熟悉渐渐填起了男子心中欠缺的那一块，他有些震惊，甚至是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青年男子。】

【很多时候，在众人之前，墨青笙也是这般用刻意拉开的距离来表现着对温翘的敬重。】

你，记得些什么？

【食髓蛊起作用了？他无法确信，当下试探性的问道。】

所有脑子里的东西，全部说出来。

【温翘命令着，扶在男子肩头的手不由用力，克制着体内那蠢蠢欲动的询问，“墨青笙”方才转醒，接纳与交融或许还尚需要一段时间，他不该这么急躁。】

[他的喉头像是梗了沙子，说出来的话也让他有些恍惚，恍惚到底是心里的言语，还是他真的张口说话了。话音一落，他便又陷入沉默，只是抬头看着这个男子——他是谁？]

[初醒的眼眸渐渐清晰，只不过这双眼已然没了在湖底的疯狂，安静的像如镜面一样的湖水。眼底带着的疑惑，落在眼前男子身上时，有些如墨晕开]

你，记得些什么？所有脑子里的东西，全部说出来。

[男子的话语有些探寻的味道，但到后来那有些命令的口吻，让这个初醒过来的人，眼中疑惑更深]

我……

[听到了这男子的话，他张了张口，眼皮一垂，又陷入沉思。他还记得什么？他好像除了漆黑的世界，不记得任何事情……]

我只记得……记得你把我从那里带走。

[搭在肩头的手，力道越来越大，大到已经引起了他的内息，开始蠢蠢涌动，甚至想要向外炸开。他皱着眉头，压抑着这种又涌动上来的失控]

【他要听的不是这些！他要听的是这么长久以来的苦心没有白费，要的是那个真正的墨青笙活过来！感觉到掌下有隐约气息躁动，温翘却越发用力的按住了男子的肩头，他竟然敢反抗。】

你叫什么名字。

【那双眸里，已经没有了温度，一如对待之前那些失败品一般，他根本不在乎这具皮囊到底是谁，更不在乎他们会不会在实验的过程中死去，甚至抓了无数青年男子来做着只有一成几率的试验，为的，只是让那个叫做“墨青笙”的男人。】

【忘川的河水早已被那些遗弃的尸骨填埋，曾经透澈犹如明镜的湖面此刻翻着淡淡的血光，透过湖水，仍能看见那一片片铺成山丘的白骨——那些，是唤回眼前这名白发男子所有的代价。】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无法接受的结果令温翘有些愤怒的失常，那双墨眸如冰寒，如针锐，甚至隐隐带着一股恨意。】

[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肩头的力道越来越大，即便是他想要压制住他那涌动的内息，却被这强力的入侵而弄得有些不适]

你别这样，我会伤害到你。

[他开口提醒，却好像触了这男子的怒火，肩上的压力越来越大。心底里莫名腾起的反抗，简直要让他一跃而起。但是他不能，眼前这个男人，是救他出湖底的男人，是他的恩人]

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这男子眼睛里的恨和怒，这些都让他感到莫名。是他救了他，可是现在他的样子，却好像……好像要杀了他]

你要杀了我吗？

[他的眼睛，带着几分坚毅，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满目杀气的男子，那种莫名的狂躁也让他感到十分不适。可，可若是这男人要他的命，他可以给]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也不知道你又为什么会突然恨我。但你若要杀我，我的命你拿去。

[那股本能而腾起的气劲被他强行压下，他在压下的同时，似乎感到丹田之中的反抗，可即便如此，他仍旧卸了这身气劲]

[没错，这条命算是他给的，如果他想要，给他便是。如果没有他，那么他也只是在黑暗的地底像个畜生一般苟延残喘的活着]

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当他出声说出这句话时，温翘的一腔愤怒竟仿佛坠入了冰窟，瞬间连思维都握不住了。他不记得自己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所有的记忆，无论是这具皮囊本身，还是墨青笙，就这样被他一句话，全盘抹杀。】

【满腔的怒火似乎被冻住了一般，一直扣在男子肩头的手忽然慢慢松开，他看着眼前同样披肩白发的男人，有些恍惚，心口仿佛被重石所压，沉重得竟然有些难受。】

好，我不逼你。

【不知是自语还是低喃，温翘慢慢托起男子耳边一缕银发，那柔滑的触感像一根羽毛般挑拨着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银丝从指间滑过，他复而抚上男子脸庞，看着那张年轻又茫然的脸，冷冷言道】

但你最好，想方设法记起来。

【擒着男子削尖的下巴，温翘冷漠而无情的双眸丝毫不见方才那抹轻柔，仿佛那 一瞬的脆弱只是错觉。】

【他抽手，拂袖离去，仿佛身后之人不过是一具毫无意义的人偶。】

===结===

承平五年·夏初

但你最好，想方设法记起来。

[半月前那男子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一袭白衣的青年站在湖水边，怔怔看着那静无波澜的水面，一种源自于内心深处的恐惧，开始将他整个人侵蚀]

[他似乎透过这湖面，看到了那个他住了不知多年的湖底，也似乎看到了湖底里的那个怪物，衣衫褴褛没有人形，还被铁链绑住的模样]

[怎么办——他忽然抬手按住太阳穴，有些迷茫又痛苦地问自己。他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在那里，他好像天生就应该在那里……]

[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本来平静的内息忽然起了波澜，越来越强的极阴之息从他的丹田涌出，一下子将他的整个人覆盖，骤然而来的寒冷，让他的大脑里一下子闪过了一个画面——]

[极北之地的皑皑白雪，覆盖着犹如钢铁的幽黑城墙，城墙上嵌着铁链和重弩，还挂着巨大的落石，上面似乎写着什么字，那是什么字？墨？]

呃啊……啊啊啊……

[低声的嘶吼，是极端的痛苦。他越想看清那个字，越想再往这城里看仔细，头却越来越痛，痛到将要炸开。他忽然将这股席卷全身的极阴气力散到手掌，轰地一下向那湖水拍去]

[本来平静的湖水，陡然炸起冲天的水花，就连整个地界都为之震动。一掌散去，夏日的温度，终于重新将他包围，那种彻骨的阴寒也渐渐又沿着浑身的血脉，收回了丹田之中]

【他说给那男子时间去回忆，然而这一晃便是半个月，当暑气的燥热已经开始在空气中萌发时，温翘方才想起，他竟几乎遗忘那名早已复苏之人的存在 。】

【他，终究不是墨青笙...】

【温翘支额小憩，但从太阳穴泛起的阵阵疼痛，却令双眉不禁锁在一起。他发觉，自己的性子变得越来越焦躁了，而身体同样也起了些许变化，仿佛一个人在生命的尽头徘徊而产生的不安与压迫，那股不知何时会被死神带走的恐惧，像一团乌云般萦绕心头。】

【他缓缓靠进椅背里，疲惫的闭上双眼，生死决的反噬虽并不明显，但随着时日的增加，越发感觉到力不从心了，力量，正缓缓从他的身体里消失。若不采取补救办法，只怕一身武学迟早会消失殆尽，而这具躯壳，亦失去生机。】

【但或许就是这种走向毁灭的觉悟，让温翘的心反而静了下来，他想起那个重见光明，将己视为恩人的男子，不知怎么，忽然想去见他。】

【待他回过神发现自己所做之事时，却发现早已身在水净云天了】

[波动的湖水重归平静，本来涌动的内息也渐渐平稳，他又变成了先前的样子，看着水面发呆。脑子里的那座城，还有那映目的雪白，虽然冰冷，但真的好熟悉]

[有时候他都觉得，是不是自己被关久了，久到现在明明双手双脚没了镣铐，明明内息已经渐渐平稳，明明门口那几个侍卫根本拦他不住，他却非常听话的待在这里……]

[可是不待在这里，他又该去哪儿？他也好想有个人来告诉他，他到底是谁。还有那个男人……]

[想到那个男人，他不禁焦躁起来。他实在有些不明白那个男人到底什么意思，让他在这儿思考他到底是谁，能记起什么，可是那眼神又好像恨他入骨……但是那种恨，又好像很绝望……]

[算了……他不想想了，左右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若能想出来，他又怎么会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活那么长时间。不过他也奇怪，有些东西他好像本能就会，他到底是谁？]

[他隐约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却和往常送饭的不一样……他猛然转身，看着那个已然出现在院子里的白发男子，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就如同那天在黑暗中，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一样，对光的期待和渴望]

[内心油然而生的欢喜，让他忽然笑了起来，几步走过去，想到半月前的情景，也不敢靠得再近。而他的笑容，在看到这男子脸上神情的时候，也渐渐变得有些担忧]

你哪里不舒服吗？

【湖面泛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好像有什么飞鱼青鸟打破过它的安宁，但随着那外荡开来的波纹放缓了速度，一切又归于平静。】

【温翘看着那湖边静立的男子，月余前的愤怒和恨意早已消失无踪，是因为绝望而放弃，还是因接受而无所谓？他自己也分辨不清。他只是，想要好好休息一下，那为了复活墨青笙而日夜不分的三个月里，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此刻，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一辩虚实了。】

【湖边的男子忽然转身，稍稍愣了一下后向着温翘靠近，脸上带着纯净的笑容。】

你哪里不舒服吗？

【这样的问题让温翘一时无从回答，他移开视线，不想去看那张和墨青笙一样挂着担忧却又分明不一样的脸上所露出的神情。他看着湖水，冷淡极了。】

想起什么了？
你是谁，你的名字叫什么？

[意料之中的冷漠，恰如冰水，一下子将他从头到脚，浇灌了一下。但是这种程度，比起方才内息紊乱的阴寒，比起湖底的死寂，竟也让他感到了活着的真实]

你想让我想起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温和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出，他感觉到一种熟悉，从他的心底蔓延，可这种熟悉也恰是他第一眼看到的这个人，所给他的一切安全之感]

除了你，我想不起来任何人，也想不起来任何事。然后……其实你也不认识我，对吗？

[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眼睛里的光也显得有些暗淡，不过出口的声音，已经比起之前那干涩拗口，好了很多很多]

对不起，我不想看到你这样……如果我的存在……杀了我如果会痛快些，那你就杀了我吧。

【男子的声音分明很温柔，但所说之言却如冰锥根根刺进心底。温翘的眼前猛地一黑，但一瞬之后一切如初，他知道那是生死决的后遗症。】

杀了你？

【他疲倦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恍惚，让那句反问显得飘忽不定，毫无力道。】

杀了你，数月来的辛苦，岂非白费。

【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令男子呼吸不畅，他合眸调整了片刻，再睁开时，视线落在湖边一旁的青草之上——即使他是个失败品，也总该有个称呼。】

从今以后 ，你便叫做墨青艾。

你原是为了代替他而残喘苟活于世，若非食髓蛊选择了你，你之性命不过贱如草芥——

【言到动情之处，胸口间的那股窒息感越发强烈，以至于温翘不得不就此作罢，沉重压抑的呼吸声令那高高在上的王者有一种病态的脆弱。】

[眼前这男子的一言一语，都被他听进心里，那冷酷又无情的话，无一不在告知他，他不过是被什么事情选中的人罢了]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啊……他们不认识，他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他，他回来救他只是因为食髓蛊选择了他，而他心里的人……是不是早就死了？]

[看到眼前这男子的样子，他的心，竟然莫名抽搐了起来。他想要过去扶着他，却终究站在那里无动于衷。他不过是离开了黑暗，又代替了另一个人苟活于世……又有什么资格去做这些事……]

不错，我之性命，确实如同草芥。可也是你，让我从那幽暗潮湿之地、见不得光的苔藓，变成了可以遇光而生的草芥。

[他顿了顿，向这男子稍稍走近了两步，还是停在了外围，一掀衣袂单膝跪下，颔首对这男子说道]

救命之恩，赐名之情，请让我用这条性命来报答你。从今以后，我奉你为主，出生入死，悉听尊便。

【历史总是如此相似，当年的墨青笙，此时的墨青艾，宣誓着同样最真诚的效忠，那时温翘以为，他们可以做一世的知己，一生的兄弟，一辈子的君臣。然而造化终究弄人，他竟然让相同的过往再度上演在了温翘的面前。】

【会是再一次的背叛吗？男子看着那跪伏在地的青年。】

你会和他一样背叛我吗？

【温翘俯身，钳住墨青艾的下颚，迫他抬头，黑眸浸在血丝之中，一抹淡淡的残忍在眼底蓄积。】

你知道吗？食髓蛊在你的脑子里，与你的脑髓融为一体了，它把他的记忆，过去，甚至是意识全部都灌输给你了。
你能保证，不会和他一样，背叛我吗？

【似乎说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温翘低声笑着，钳住青年下颚的手缓缓下滑，将那白皙修长的颈项握在手里，微微用力。】

[脸庞传来的触感让他一惊，强劲又有力的手指扣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看向那个被血丝布满眼睛的白发男子]

[他静静听着这男子讲话，与他的对视之中，除了疑问和担心，丝毫没有半分胆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子口中所言的话，有着对亡故之人的恨，却还是要想方设法做出食髓蛊，千方百计地找人与之相容呢？]

他……背叛你了吗？

[掐着他下颌的手缓缓滑倒脖颈，脖颈上传来的窒息，让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那个被做成食髓蛊的人，真的有背叛眼前这个人吗？如果真的背叛……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千方百计地复活他？]

就算他背叛了你，但，我是我，他是他。

[脖颈上传来的力度越来越大，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忽然抬起一只手，握住了掐着他脖颈的手腕，一字一字地挤道]

你，不是问我叫什么吗？我叫，墨，青艾。

[不错，他有名字了，他叫墨青艾。就算在这个男子眼里，他命如草芥，但是——随着呼吸越来越艰难，握着这男子的手也越来越紧，单膝跪地的他抬着头，一双黑瞳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续道]

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你，不是问我叫什么吗？我叫，墨，青艾。

【断断续续，但是清晰无比的字句传入温翘耳中，另他心中一乱。不，他不要什么墨清艾，他要的是墨青笙回来！五指用力，感受着指下那脆弱的生命即将陨落的卑微，但就在这时，青年猛然握住他的手腕，肌肤相触，一股奇异的力量顺着脉络游走在四肢百骸。】

【温翘忽然发现，心口的那股重压，似乎有所缓解。】

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与此同时，青年轻吐承诺，一双黑眸中丝毫没有胆怯和恐惧，有的是让温翘莫名扰心的决意。他慢慢松开手指，挣开了手腕上的压制，直起身子，面色稍显复杂。】

今日起，搬去琼楼。

【男子不再多言，负手而去，五指轻握，方才那隐隐流转的力量，似乎隐有复苏迹象。而那股力量的来源，竟然是他..】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