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致】知玄崖

[不解其后言，却知事关盼儿，便与故去燕氏夫妇相连。盼儿才去不过半载，若是有事不应此时才发，见叶兄似有难言之隐状，近身低语道]

莫不是与盼儿在门内的舅父有关？

[当年将盼儿送来，曾与叶兄恳谈数语，但对方刻意隐瞒，确实苦衷难明，遂不再追问，却得知盼儿有舅父在人世，才得了燕氏夫妇托付送上会稽山。朔风凛凛，挟裹寒意催人清醒。思忖之间，恍然大悟，当年种种——]

虽不曾与那位兄台谋面，想必他与前事故人一般，皆在不可言明之内。

[言及此，长吁一叹，轻扣茶盏，肃声道]

叶兄，容留一事可谓冒险至极，你一人——

相处这么久，有些话不需点明，默契自生。因而未曾直白说出，见他明了，心下稍安。侧首望石亭外高山染金灿，而扬州城千里绵延，生机勃勃。片刻后，才轻声道

“不错，的确和那人有关。”

肖嵘的事情，经过这么多年，从始至终，只有我最清楚。而当年既收留他，便是担下了他身上的风险。本以为此事会至他命终之时，可哪里想得到人心算不过天意。指尖一动，将残留着微暖之意的茶盏握住掌中，然后说

“我当年既敢收留他，便有底气面对他所带来的后果。”

抬了眼，对上他视线。

“他出身为朝廷所不容，这也是我一直未曾告诉你他身份的原因。如今……这么多年了，不说明白，也能看出他一点心思。”

顿了顿，又道

“他想离开了。”

[四目相对，见之眸光灼灼，坚定无比，心内纵使有万千埋怨亦无法宣之于口。叶兄为人正直淡泊，能令他甘愿冒险之士，想必当此值得一试。然则，听闻他提及那人不为朝廷所容，饶是有了些许准备，心下不由一顿。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眼中的友人，不觉陌生几分。并不为此不安，却是为此感怀感慨，叶兄亦有血性如斯一面]

[相识多年，除却与他一道在萧山援救青风一事，得见他铮铮铁骨不屈，这些年至今，两人说来着许多时，又仿佛前景浮现眼前]

哎……

[端盏饮茶，不觉微凉，蹙眉落盏，起手拿了提壶添满热汤，氤氲雾气在杯沿不散，就如那人今后将要行去之路]

不知该如何称呼叶兄口中这位‘方外之士’？

此言一出，心头绷着的一根弦稍稍一松。常年隐瞒他人此事，着实令心头压着一股徘徊不去的忧愁。如今得以说出口，自然轻松不少。至于他为何没有问此人为何离去，也不曾开口相询，只见其动作。热汤滚落茶盏中，如同放松一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姓肖，名唤肖嵘。”

两指按了按眉间，些许缓解，放下手，抬目续观对方。晴天朗日，背对天光，犹可见其神情不改。思来想去，此事不妨一并说出。毕竟，不过早晚之事。

“我请你来，就是有关他的事情，想要托付于你。”

叶兄此言，当真信某无悔。

[君子之交淡如水，鬼镇并肩至今，往事忆来，其中默契不言而喻。曾几何时，眼前这位叶道长，成了自己多年挚友，经年未改。能得他之信任，当下眼热，敛眉饮茶，不作应声。受托一事，说来容易，却是被托付者，此行可想]

肖兄不知欲往何处？某近来思虑，该是辞去夫子一职，往兰陵走一遭。
若是能同路，亦是有所照应。
若他有别处去往，我可寻人做好身份，也好让肖兄往后无忧。

[辞别书院一事，虽是首次说来，却是思来已久。自燕氏夫妇亡故那日，惫夜未眠。刀剑一遭消散，早已令自己讳莫如深，避世之念时刻萦绕心间。此前未久，兰陵族中来信，父亲弥留之际，所剩之日不多。故才下定决心]

今日某便在此叨扰，待肖兄有信便与我说来。

自数年前相识至如今，不说有多明白，也算清楚心志。五雷盟的人，早在滚滚江湖中湮灭。如今只剩他一人，说苟活，非苟活。若那孩子还在倒罢了，只可惜那孩子也先他一步。而今，他要离开，无非是不愿再连累太乙，加上一件事。

——他已心有死志。

太过明白这件事了，以至于近来甚少前往思过崖。不过是不愿见其独对两座孤坟。而我也不会说什么活下去才是他们所愿见到的明日。心已死之人，又何来明日？

我能做的，或许便是为他安排后路。至少尽了这份友人的心，他无悔，我亦无悔。

可说了这么说……终归是，有少许遗憾啊。

“虽是交付于你，但也需你自身为重。至于他……若是同往书院方向，便一并去吧。”

一切以肖兄为主便可。

【颔首掩眉，二人心绪未知同坐此件，品茗斟酌往后之事】

【天地静默一处，鹅絮飘然，眼见有乘朔风猛烈之势，遂结伴离了崖口，往天一馆歇脚。是夜，修书一封，待翌日清晨托山上清扫老翁代为转交城中故交。若是复讯来得及时，半月内便可动身前往益州，益州渡头处行船至渤海郡，再另行打算】

——结——

承平十三年 秋

东方药
【空山新雨后，晨光一线，萧萧红叶纷落，鸟鸣四处成声。早间于知玄崖上任寻一地，盘膝而坐，阖目吐纳，感山灵之气，寻风中微隙，后引气聚神府，沿督脉而下，汇丹田又归神府，待得十个小周天后，心念一动，缓缓睁目，气爽神清。】
【睁闭之息，晃然一个时辰已过。】
【平日鲜来此打坐，然今日又逢天奕馆之期，唯恐师傅托病抵赖，遂遁逃至此，想来这个时辰，他寻不见人，应当自己下山去了。】
【忽有细碎步声靠近，起身回首望向来人。】

[ 见过师父后在观内休息了几日，每日都会蹲在寝居的院子里晒太阳顺便发呆，思考着我还能做啥这个问题。]

[ 又一日早课后，刚回到院内就听到同院的小师弟哭唧唧的跟同行的人说些什么，凑过去问了才知道师弟有事要给荀师叔送东西，但听说荀师叔往别的地方去了，他没找到，又怕误事，正发愁不知道要怎么办。]

[ 我寻思着反正自己没事，干脆替他跑一趟，让他去忙别的事。]

[ 于是就拿着他要转交的东西去了荀师叔的院子，左右寻不到人，听扫院的小童说他去找他徒弟去了，又问了一圈，约莫着是知玄崖方向，转身便又往知玄崖赶去。]

[ 这地方以前自个儿经常跑，哪里能待人是清清楚楚，不消多时就看到有人影在，忙跨步走了过去。]

[ 待走近，瞧着是个脸生的弟子，便拱手问道]

  这位道友，请问可瞧见过荀师叔？

东方药
【早几日便听闻李青风出关，师徒重逢，想来蔺无余定是欣喜，便也未去打搅。几年前曾在落霞居见过眼前人一面，但无交谈，而他出关后，自知定有相见之时，却正是今日了。】
【拱手回礼，闻他要寻师父，如实应道】
  “今日初九，是师父去天奕馆的日子，算算时辰现应已下山了，寻他有事么？”
【想起还不曾自报名姓，忙不迭道】
  “在下是璇玑长老门下，东方药。”
  “你是李青风吧。”
【虽是问句，声却作肯定。】

[ 换做以往，不管认得不认得，都会师兄师弟的称呼拉近关系。现在倒是规矩多了，未免落人口舌，拿不准的通通称作道友，哪怕我瞧出他衣着是我太乙观弟子。]

[ 但闻他称呼荀师叔为师父，稍稍愣了一下，才想起前几天二师兄同我介绍门内新进弟子时，有提起荀师叔收了个入室弟子，只是当时正巧赶上我那档子事，便没机会与他见过。]

  正是。

[ 先应了一声，又想起按辈分来讲，他应叫我声师兄。]

  师弟怎没同荀师叔一起去天奕馆？

东方药
【因为他自个儿已快半载装病没去，都是我替的……】
【心中虽这般想，但在人前，须得给师父留些颜面，故揽在了自己身上】
  “今日我有旁事，无暇陪师父前去。”
【今见李青风，心中忽生感慨，当年因霜寒与蔺无余生隙一事，恍如隔世，往日种种因妒生障，现如尘末不值一提。】
  “时常听蔺……咳…蔺师伯提起过你，如今你离了思过崖，想来他定是极为高兴。”
【这师伯二字，果然还是很难改口。】

[ 对于他们二人如何行事，原本也就是随口一问，他这般答了，便不做疑他，也未管他有何事坐在这儿打坐去没下山去。想起师弟嘱托之事，从怀中拿出一个本子道]

  原来如此。同院的师弟托我将此物转交给荀师叔，一路寻到此，既然你是他徒弟，那交与你也是可以的。

[ 那是本《疑龙经》。荀师叔一向专攻卜算，也不知何时开始研究风水了。]

[ 转耳又听到他提起师父，稍稍一愣，疑道]

  师弟与我师父，挺熟？

东方药
【接过书籍，低头一观封面，正是自己前日所寻之书，不曾想，师父这般上心，不禁对今日所为，生了三分愧。】
【咳...那便下回替他去天奕馆吧。】
  “有劳师兄跑一趟，在此谢过。”
【闻人问起，也未有掩盖，坦然相告道】
  “幼年离家旧疾发作，承蒙蔺师伯相救，此后多有来往，家妹亦是随其学武。”

[闻他道谢，摆了摆手表示无妨，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替同院的师弟跑这一趟也不多事，况且，不还认识了个新师弟。]

[ 等他接过书，又提起了些旧事，不曾想师父还与他有这层关系。但他所言的“家妹”，便试探问道]

  舍妹可是单名一个草字？

[ 记忆中好像有个东方师妹，平日里最喜欢黏着师父，送饭送水，殷勤得很。师父对她也十分纵容。摸不清他们是什么关系，但可以看出东方师妹对师父大概是有点爱慕之意。]

[ 不过师父从来没提起过，也不知他们二人有没有说过此事。师父乃是出家人，哪个姑娘看上他，那真是要流水无情了。]

东方药
  “正是。”
【应声同时，暗自观了李青风神色，阿草平日在家时端得规规矩矩，一板一眼，待常居太乙后，才知她顽劣行径，耳边少不得听闻她所做劣事，摘花弄草，翻墙捣树。但见人神色无异，应当是多想了。】
【指腹摩挲古旧书籍，封面略有粗糙，负手又道】
  “听闻李师兄先前也常去天奕馆，对堪舆之术颇有见解，若得空，可否交涉一番？”

[ 知晓荀师叔新收的弟子姓名时还未曾想过竟是东方师妹的兄长，这样一来，怪不得她喜欢缠着师父，原来是有恩情在。]

[ 话本里姑娘家一般都是以身相许来报恩的，那到师父这里确实行不通了。]

  舍妹倒是挺善解人意的。

[ 跟她不算熟，也不好评价对方。主要是她三句话都不离师父，之前见她与师父关系亲昵，还以为是沾亲带故，就更不敢逗她了。]

[ 这话题揭过，他又说起堪舆之术，倒是来了兴趣]

  那感情好，我这会子天天都有空，随时欢迎。

[ 而后又约了时间，才折返回去。]

---结----

——————  开 ——————

文兴元年，春

年号更迭，在俗世人眼中，便如新春过节，一切百废待兴。于会稽山上，虽非过节这般热闹，却也有多事尚需处理。白薇子请辞传法一位，回归广南，门下授课，便需有新人替。尚未思虑何家高士可请入太乙，哪里想得到唐师弟也请辞云游，不知何时能归。这下可好，七门课，七位传法，眨眼便少了两人。虽是让聪颖些的弟子先暂代师职，但传法之位，不可空缺，因而夜夜思索，谋其对应之策。

正巧，有信西来，虽是故人叙旧，但忆其过往，她尚未遁入玄门清修时，便与之结交。后来变故重重，本欲相帮，但太乙变故甚多，有心无力。至我升座，方得一丝喘息。却不知她如今如何了？

展信一观，素白信笺上清秀字迹一如既往说着洒脱故事，可人是否真正放下，全问自心。沉默许久，终还是写信回复，不知她可愿留于太乙，做客也好，挂单也罢，皆行。

再收到信时，哪里想得到她已在扬州城内。来是来的颇快，也叫人措手不及。吩咐弟子接引至落霞馆放下行李，又于知玄崖备茶汤双盏，静候来客。

小亭中，无风起，却可远眺扬州城。茶汤沸腾，热气氤氲，执盏未饮，已听一双脚步声。抬目看去，童子引客至，起身相迎。

“倒是许久不见了。”

文兴元年 春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渔妇溪边浣纱，抡棍清洗一家人的衣物，说说笑笑之时，操着吴侬软语唱起歌谣，这样带着地方风味的奏鸣，傅荔香许久没有听过，她从马车帘子里掀起一角，远山如黛，碧水青天，离太乙观越发近了。

路途再远，总有抵达时。小童引他去见子洛，她抱着一尾琴移移然作礼，面颊若院中桃花，不施粉自红。遥遥几步，正是在一片茶香氤氲中等她。

荔香将琴递予侍女，解开披风，朝子洛回一礼，“兄长，别来无恙。”

那尾音若细听，分明可尝出一股缠绵的情意，她望着子洛，眸中春水起了丝丝涟漪，荔香支手按着左太阳穴，惊生眩晕感，也不知是疲惫或是紧张的弦忽然松弛，她身子便像柳絮一般在风中摇曳……

一句别来无恙，让人不由微微一笑。

“知你接信愿意前来，我很高兴，这一盏储藏多时的梅雪，正配此刻故人见面。”

转步回身，正欲落座。眼角忽瞥她身如轻柳摇摇欲坠，侍人惊呼一声小姐，便上前扶住。见那侍人年纪虽小，却有十足的力气。下意识不由转身，替她接过七弦琴，示意侍人将人扶着坐下，命道童一壶热汤倒杯中，这才将琴置桌，沉声问

“身子不适？可是这一路太辛劳了？”